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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繁杂表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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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门口站了三个人,男人弯腰去拎东西,两个少年一个拉着行李箱,一个抱着个快递箱,一个眼神空洞,一个盈满笑意,就这么对视着。
搞得林远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沉默片刻,主动打破安静的气氛:“我也知道你。”
他又顿住了,发现气氛还是那样,甚至可能更僵了。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还是闭嘴比较好。
苏云看出了他不善言辞,便也不再为难他,只是笑嘻嘻地对着刚拎起袋子的男人说道:“爸,我拿着快递伸不出手,您帮我开一下门呗。”
“好,钥匙……”
看着他爸再次放下袋子,苏云满意地侧了侧身:“就在我裤子口袋里,您直接拿出来就行。”
然后男人拿出了一串钥匙。
光找钥匙又废了些时间,等门终于打开的时候,苏云立马热情地先让林远把行李箱搬进去,林远迟疑着看了一眼表情尴尬的男人,终究是抵不住苏云的催促,听话地进了门。
行李箱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随后被他拉到了客厅。
客厅很是宽敞,光线也很充足,但他在茶几上看到了一桶还没吃完的泡面。上面还飘出些许热气。
林远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苏云吃到一半会跑出去取快递。
兴许是这个原因,林远下意识分出注意力多关注了下他,以至于当苏云轻轻放下快递箱而未发出什么响声的当下他就明白过来,这俩父子的关系岂止是不好,恐怕已经相当恶劣了。
苏云在针对谁简直不言而喻。
偏偏男人没这些细腻心思,对此一无所觉,自顾自规劝苏云叫他早饭少吃泡面,不健康。
苏云微笑点头,静静听着,敷衍之意相当明显。
起码在林远看来非常明显。
当然男人也很敷衍,他随意提了一嘴就不再说了,根本没去分析自己儿子的反应,话题就拉到了林远身上。
“现在的孩子记忆力就是好,那么小的时候就记事儿了。”男人首先恭维了一句,接着道,“小远学校出了点事儿,家里也不能待了,他父亲跟爸爸以前是很好的朋友,这不是没法放着不管吗。我那边忙,没时间照顾他,就寻思着你这儿屋子大,还有空房间,就让他在你这住上一段时间,等事情结束了再搬出去。”
合着我一高三学生就不忙了是吧?苏云心情指数急速下跌,脸上笑容逐渐收敛。
林远适时插话:“抱歉,麻烦你了,我会尽快租间房子,不会过多打扰到你的。”
“客气什么。”男人语重心长道,“你俩都是高中生,有共同话题,小云不是小气的人,在这儿住多久都没问题,对不对?”
最后的问题是对着苏云问的。
林远眼看苏云重新挂起笑容,连声附和,只感觉心情复杂,一时难以言表。
他决定抓紧筹备搬家事宜。
苏云看着面无表情淡定杵着的林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思绪便也跟着飞了。
他又想起了他妈跟他说的话,林远的同学,在他面前摔死了。
那得是多大的心理阴影啊,现在还能这么淡定,果然是经历得多了吗?惨是真的惨,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如果林远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非常无语。
拜托,他哪里淡定了,他就是连续一周睡不好觉困的,没看他连做个表情都提不起劲了嘛!现在还能睁着眼睛都算他意志力强大。
说得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呵欠,瞬间手软脚软,四肢提不上一点力气,要不是还靠着个行李箱,他怕不是得直接坐地上。
这可真糟糕,他得缓一会儿。
这一缓就缓到了男人离开,他腿还是软的。
因此只能给予目送聊表心意,正好,苏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俩一个都没站到门口。
那就用不着尴尬了。
因为该尴尬的那个人似乎毫无所觉,离开时动作自然地带上了门。
皆大欢喜。
这个用词好像不太礼貌,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两位少年的心路历程在此刻达成了一致。
没错,是皆大欢喜。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男人刚走,苏云立马抛弃形象从茶几上端起泡面桶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开始狼吞虎咽,将林远忽视了个彻底。
林远对此……毫无感觉,他还没缓过来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到了苏云的二重身。
和泡面的二重身。
万幸苏云在吃面之余还不忘伸筷子给他指了指房间,含糊着道:“左手边开着门的那间是你的房间,隔壁是我的房间,有事儿叫我。”然后继续埋头跟泡面奋斗,嗯,看起来是真的很饿。
真巧,他也是真的困。
于是俩人谁也没打扰谁,一个专注干饭一个径直往房间走去。
林远努力拖拉着行李箱走得头重脚轻,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倚着它,一时竟难以分清到底是谁拉扯着谁。
索性他们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林远拼着用剩下的最后一丝清醒关掉房门,倒床上就没意识了。
另一边,苏云放下只剩汤水的泡面桶,舔了舔唇瓣,若有所思。
他靠着沙发掏出手机,随手拨了通电话。
“喂?找我什么事儿?”对面的人声音清朗,语气平和。
“我记得你爱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吧?”苏云淡淡道,“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嗯?”
“怎么跟一位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相处?”
“什么?”
“我说,怎么跟一位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相处?”
“……多严重?”
“大概,睡眠障碍有点严重。”苏云想了想林远刚才的表现,补充了一句,“不到身体极限睡不着。”
“不太妙啊,主要应激的是哪方面?”
“死亡现场,亲人死亡和同学死亡,可能都比较血腥。”
“患者多大年龄?”
“比我小一岁。”
“……”
“别沉默啊,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赶紧联系医生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另外说话做事注意点人家的情绪,把刀具之类的危险物品挪远点,最好就别让进厨房。”
“没了?”
“剩下的去找医生,我又不是专业的。”
“好吧。”苏云遗憾地说道,“虽然都是没用的废话,但姑且算是朋友,我就不说了,开学见,梁止。”
忽略电话里传来的“你什么意思”的暴躁发言,他伸了个懒腰,直接挂断。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刷卷子吧。
......
林远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距离醒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倒也可能会在睡梦中猝死,从此一睡不醒。
毕竟他连续熬了一个多星期,平均每天睡不了三小时,说实话直到今日他还能跑能跳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也不能奢望接下来每星期都按这个标准来。
不,那种可怕的熬夜地狱才是真正的噩梦,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不不不,倒也不至于这么悲观,往好处想想,他一天下来能比别人多清醒五、六个小时呢,等这后面再加几个小时再考虑生与死的哲学问题也不迟。
当然等到那会儿他还有没有思考的余地就真是未知数了。
与其他人想的不同,林远其实并没有做过太血腥的噩梦,倒不如说,他压根就没在梦里再见到当时的场景。
梦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不完全记得梦里发生过什么,大部分时候他只会突然惊醒然后精神陷入亢奋期难以入眠,整整十天了,他熬得眼底青黑一片,熬得胃里发酸直犯恶心,再熬下去他不猝死都没天理!
如此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他可能在现实里整天精神不济,但在梦里却一反常态的思维运转得飞快,这样一来,他跟没睡觉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不知道造成这种异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莫非真的是医生所谓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浓雾嚣张地笼罩着周围,似乎想要把一切吞噬,林远小心翼翼地立在中央,他脚下踩着几条散发着微微亮光的红色光带,蜿蜒曲折,长到看不见尽头。
他脚步缓慢地往前走,每往前一步,身后的雾气便离他更近一些。
他不敢后退,也不敢停下脚步,害怕那些黑雾追上他。
至于为什么怕,他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黑雾消退了许多,他便隐约看见一片红色的海洋。
鲜艳浓稠,一望无际。
而他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恐惧。
“啊嗬!咳,咳咳咳!哈!咳咳,呼,咳咳……!”
林远猛地坐起身,喘咳着,反应激烈中带着茫然,又是这样,突然醒过来,到底是这么回事?梦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酝酿的情绪,使他心情平复了些许,他晃晃悠悠走到门口,嗓音沙哑:“有什么事吗?”
“不,我就是想问问,你还好吗?喘气声有点大。”隔着一层门板,苏云的语气愈发模糊不清,“是刚醒过来吗?要不要来客厅接点水喝?”
“不用了。”林远扶着墙,“我吃过药了,过一会儿会好些。”
“行吧,我……”那声音顿了下,“我点了些外卖,你记得出来吃。”
“咳咳,谢谢,我知道了。”
林远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听到脚步声远离,才彻底放松了身体。
他滑坐在地,背部抵着墙,寒凉从脊椎漫入躯体,半晌,他抬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