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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胡笳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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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唤春陵取出尘封已久的古琴,如同珍宝般细细擦拭。
已经许久不曾碰过这把琴,人人说素姐姐善琴,却不知,我亦是个爱琴之人。真论起来,我的琴技,不见得能比素姐姐差几分。
秋天再如何繁华亦掩不去应有的萧瑟,秋风吹入窗户生了几分凉意。
燃起檀香,轻轻拨动琴弦。指间下,是《胡笳十八拍》。
我素爱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每每奏起,恍惚中便想起那女子远在匈奴无法还家的夜夜凄凉与无奈,眼角亦不觉有些沾湿。
“姑娘好琴艺。”
不知何时,他竟站在了我的门前。不知是否自己敏感,他一如既往的微笑间似乎带了无尽的哀伤。
突如其来的赞赏让我有些慌乱,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住。
“别。”他挥挥手,坐在我的床榻上,眉间隐约有疲惫之色,看得我心惊,“继续吧。”
我亦不多语,唤了春陵给他沏茶,低头弹奏。
淡淡的龙井香味间,琴声绕梁,凄恻的曲调显得益发忧伤。
“其实……”不知多了许久,他深呼口气,抬头,“家父去世了。”
我窒住呼吸,指间不觉停下。
他显然极力平复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不显得太过忧伤:“昨日去世的。缠绵病榻许久了,大夫之前也说,活不过今年秋天了。”
他看着我担忧的神色,轻笑,声音低哑,似是因一夜之间经历了物是人非的沧桑变幻,神色无限疲惫。
我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只得低头,继续弹奏。
《胡笳十八拍》,这首算是怀念的曲子,但愿能予以他安慰罢。我心底暗暗向上天祈求。
“萧姑娘,知道么?家父素来对我和兄长都十分严厉,从不允许我们做任何有悖君子之德的事。我知道他一直期盼我入朝为官,继续他辛苦铺垫的政业,可我却……”
那夜,他轻声跟我诉说自己的父亲,诉说自己的愧疚,诉说自己的过去。我静静地听,悄声地弹,一言不发。
已经不记得奏了多少遍,从黄昏到深夜,我将同一首曲子奏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手指被琴弦磨破,渗出了丝丝血色。琴弦沾上了隐约的血迹,我却浑然不觉。
直到子时,他终于沉沉睡倒在我的榻上。
深深叹气,拉过被子为他覆上。
轻抚他的脸颊,方才磨破的指尖传来锥心的疼痛。沉睡的他眉间依然紧皱,棱角分明的轮廓令人无限沉沦。
我看得心疼,慢慢俯下身,在他的眉间落下轻吻,用朱唇抚平他的眉间。
这颗心,漂泊十年,怕是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我在心底暗想。
涟巷的秋天繁华依旧,橘红的灯笼悬挂在烟雨楼门前,照亮了有些突兀不平的青石板。络绎不绝的人群每天从我眼底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心底夹杂着隐秘的期盼,竟是有了几分望眼欲穿的感觉。
那之后不久,素姐姐便像往年一般病倒了,缠绵于病榻间。我整日陪在左右,亲自照料,有时拉着春陵一起陪她聊天,推掉了几乎所有的来客。
“想不到在花柳巷打滚了九年的漪莲,也会为人动心呢。”见我总若有所思,素姐姐曾取笑我,随之又正色道,“说真的,若是他对你情意亦不假,从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明明是玩笑,她的神情却有几分诚恳。
忽然想起了她的梦想,记得素姐姐曾说,“我的梦想,便是希望觅得良人,每日都是平静的生活,他疼我,我敬他,那便别无所求了。”说这番话时,她的表情那样憧憬。如此平凡的生活,却成了我们这些烟花女子求之不得的美梦。
我细细分辨她语气的真假,轻笑:“一个青楼女子,人家怎会看得上眼?那可是镇国公的儿子。”
说着,心中竟有了一丝凄凉。
“姑娘,慕容公子来了。”春陵撩起珠帘,有些雀跃,髻上的簪子都摇晃了几下。
想来我必是表现得明显,连春陵都洞穿了我的心思。
素姐姐靠着枕头,微笑着望着我,眼底似乎有一抹奇怪的神色,而我的心思却早已被某个待在门外的人塞满,无从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