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芭蕉（赤暮）》夙愿愿

12、第十二章

　　伴随着圣诞节，初雪翩翩而至。夜色里，点点细雪被风吹斜，在霓虹灯的光晕闪闪发亮。深绿的圣诞树、缤纷的礼物盒、闪烁的彩灯……纷纷出现在街道的转角或商场的橱窗中。尽管这也不过是为了招徕生意，却还是让匆匆的路人无意一瞥，眼前一亮。
　　赤木为大家带来了圣诞礼物，一份手工巧克力，一份曲奇小饼干，分别装在两只可爱的小袋子里。“这是我和晴子一起做的。”他说。
　　礼物一份给了木暮，另一份给了同班的紫苑，作为那天的谢礼。“好可爱的饼干啊！晴子好厉害。” 收到礼物时，女生连连夸赞晴子的手艺，“赤木君也是。”
　　当然，还有一份给了青田。当时，青田几乎要热泪盈眶，许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晴子的礼物，何况还是她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和小饼干。虽然其中还有赤木参与的成分，但他主观认定全都是晴子的心意。他很想像收集晴子的照片那样，把这些甜点珍藏起来，但如果甜点变质了，自己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最终，青田还是决定吃掉它们，只是吃掉之前认真洗了手，并且整理了头发和衣服，那样子几乎比到神社参拜更加认真和虔诚。此外，在赤木和木暮的帮助下，青田的成绩提高了不少，大有希望考上湘北高中。

　　圣诞节过后，很快便是新年。赤木问木暮，新年前夜，愿不愿意一起参加初诣，他和晴子、青田都会去。
　　“诶？”木暮因惊喜微微睁大眼睛，寒冷的空气中，一缕白烟在他面前缓缓升起。“我问问我的家人，希望他们会同意。”
　　很爽快地，木暮的父母答应了这件事，只是一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12月31日当晚，木暮从家中走出时，心中很有几分雀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家人除外的人一同度过旧岁与新年的交替时刻。
　　来到神社所在的山脚下时，周围已有许多前来参拜的人。夜间的气温很低，而熙熙攘攘间，冷冽的空气也仿佛添了几分暖意。木暮东张西望，寻找着赤木一行人的身影。还没等他找到，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木暮！”
　　木暮回过头，看到迎面走来的三人，他笑着跑上前去。赤木兄妹、青田都穿着厚厚的棉服，系着长长的围巾，就像自己一样。或许是木暮看起来很激动，青田问他怎么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们参加初诣，”木暮笑道，“之前都是和家人一起。”
　　“啊？”青田皱起眉毛，“木暮，你也太听话了吧？这样很无聊欸！”
　　“龙哥哥，别这样说嘛。”晴子偏了偏脑袋，“我之前也没有过啊。”夜色里，她的大眼睛如同星星般闪闪发亮。
　　晴子既然发话，青田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木暮，你以前一般是怎么过大晦日呢？”赤木问。
　　“大概就是……在家看看电视，吃点东西吧。”木暮答。
　　“我们也差不多。”赤木微微一笑。
　　几个人聊着天，朝神社的方向走去。周围，时常有同来参拜的人擦肩而过，他们的谈话声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至耳际。因为某个小问题，赤木和青田又争论了起来，木暮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斗嘴，自顾自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于他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容在木暮眼前一闪而过。他转过头，向那个方向仔细看去，昏暗的光线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越看越熟悉，似是故人。他张张嘴，喊出了记忆里那人的名字：“阿成！”
　　闻言，少年停下脚步，将视线移向他。赤木和青田的斗嘴被忽然打断，他俩和晴子略微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了？”赤木问。
　　“我见到了一个小学时的朋友。”木暮看上去有些激动，“赤木，你们先走，我和他说几句话，很快就来找你们。”
　　赤木一行人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木暮跑向那个少年，口中喊着孩提时亲切的称呼，直到木暮站在他面前，那少年才轻轻点了点头，“木暮君。”
　　木暮微怔，但与旧友重逢的喜悦使他忽略了其他。他笑着，欣喜、热切得几乎不知道该从何开口：“……阿成，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我记得你搬家到东京了吧？今天回来了？”
　　“嗯。”少年又点点头，“我和家人趁着新年探亲，就回来了。”
　　“你是在东京上学吧？是不是新年假期结束时，你们就又回去了呢？”
　　“嗯。”
　　木暮忽然觉得，自己这句发问或许有点傻。他打量着阿成，对方的个头比自己稍低些，身材还是那样瘦，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长长地遮住眉毛。明明冬季夜晚气温很低，他却穿着单薄的外套。与自己的记忆相比，阿成的模样有所改变，而发生变化的，似乎又不仅仅是外貌。
　　“阿成，自从你搬家，我们一直都没见过面呢。你之前回过神奈川吗？”木暮笑道，“以前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参加过初诣，今天能够遇到你，真是太巧啦。”
　　“嗯。回过。”
　　没有来的，木暮的心一颤。“……你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吧？”
　　阿成点点头，向几步外的一对中年夫妇指去，“他们在那里。”
　　木暮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和他说太久。“阿成，你在东京的学校，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他还想再和对方分享一下生活，“我参加了篮球部。”
　　“我参加了艺术部。”
　　“好厉害！”木暮惊叹道，“我记得你小学时就很会画画，美术作业总能评为A。”
　　“也没什么。”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是在无言中并肩行走着。木暮终于明白，他必须离开了。“……阿成，我先走了，还有朋友在等我。”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你也快点和家人走在一起吧。”
　　“好。”阿成的眼神仍旧安静，不见一丝波澜。他朝木暮摆摆手，“木暮君，再见。”

　　木暮走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远远抛开某种失落的情绪。
　　他不明白，阿成对待自己，为何会如此疏离、冷淡。记忆里的阿成，虽然算不上活泼，可是和自己总是很有话题。小学时，他们两人的体力都比较差，因此每到体育课分组活动时，他们总会结成小组，那样就可以互相放水。每当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出版时，阿成也总会第一时间买到，然后和自己分享。木暮曾经拜访过阿成的家，他的小房间里，那满满一柜的漫画单行本让木暮歆羡不已。后来，阿成告诉他，自己要和父母一起搬去东京，木暮非常难过，觉得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放学、一起聊天了。阿成临行前夕，木暮把新买的精装版画集送到他家院门外，说，等到你回神奈川时，一定要来找我。彼时阿成用力地点头，眼神认真地答应，好。
　　谁知，阿成再没有联系过他。今天他们终于见了面，却是这样一番情形。
　　木暮不知道，这些年里，阿成经历了什么、身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性格会变化这么大，面对自己仿佛面对陌生人。又或许，他也不过和自己一样平静地长大，只是时光冲淡了他们的友谊。
　　明明曾经那么好，是在何时失去了呢？
　　人群中，木暮漫无目标地低头赶着路，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他记起自己曾对赤木他们说过，很快就来找他们。某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左右张望着，却没能见到那三人的身影。一阵慌乱击中了木暮，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已和赤木他们走散了。
　　木暮快步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睁大眼睛，在周围的行人中努力找寻着。夜色里，擦肩的一张张皆是陌生面孔，他仍没能找到他们。他又折返回去，想知道他们是否在自己身后，却依然一无所获。
　　刹那间，强烈的无措、孤单与悲伤攥住了木暮的心。或许是阿成的事铺垫在先，此刻的难过如同潮水，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他。木暮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越来越沉重，眼眶越来越酸涩，似有灼热的液体即将淌下。他忽然很后悔今晚的出行，如果没有答应赤木，或许此刻正在温暖的家中吃着橘子看电视，不会遇到阿成，也不会和赤木他们走散。自己，也不会这样寂寞、难过了吧。
　　木暮真想在道路旁随便蹲下来，或者直接回家。可他仍记得对赤木说过的话，他怕他们见不到他、会担心他，所以依然缓缓地走着，同时注意着旁边的行人。一阵寒风吹过，脸颊上的泪痕尽管已经擦去，却仍旧冷飕飕的。
　　“木暮！”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紧接着，一个女孩的声音、另一个男孩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喊着他的名字。木暮转过头，措不及防间，朋友们明亮的笑颜闯入视野。
　　赤木。晴子。青田。
　　他们向他跑来。“木暮，终于找到你了。”赤木开口，“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我走得有点快，”木暮答，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不小心走到前面去了。我刚才也回去找你们了，但没有找到。”
　　“我说，不要让人这么放心不下啊。”青田抱起手臂，略微不满地拧着眉毛。
　　“龙哥哥，别说啦。”晴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木暮学长，我们继续走吧，零点就快到了呢。”
　　“……嗯，好。”木暮也报以微笑。仿佛有暖暖的液体缓缓淌过他的心。
　　几个人重新迈开步伐。不知何时，赤木绕到了木暮身边，低声开口：“……和你那位朋友说话了吗？”
　　“……”木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嗯。”
　　赤木没有答话，只是望着他的脸，眼中带着一丝担忧。他凝视了木暮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晴子和青田在他们前方并排走着，青田正眉飞色舞地吹着牛，放在往常，赤木早就会走上前，把宝贝妹妹和这个动机不纯的家伙分隔开，可此刻，他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走在木暮身边，一步也不曾远离。
　　低头盯着自己和赤木交替迈出的鞋子，木暮又有些想流泪。这次，却不是因为悲伤。

　　几个人终于来到了神社前。新年的钟声已经沉沉响起，他们前方却仍排着长长的队伍。排到他们时，几个人都已困倦了，但还是认真地洗了手、投了硬币、摇了铃铛、许了愿望。一系列流程结束后，他们又到一旁抽了签，奇迹般全都抽中了大吉。木暮笑着说，看来我们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离开前，他们又买了新年的御守，晴子在一排排精美的刺绣品间选来选去，几个男生等了她好一会儿。
　　待到他们回到住处附近时，夜已深了。按照路线，青田最先回到家，接下来是赤木兄妹，最后是木暮。正当赤木和晴子走进院门时，木暮忽然喊住了他。
　　“赤木。”
　　赤木停下脚步，“怎么了？”
　　“赤木……”木暮脸上已带上了一丝困倦，却仍旧眼眸明亮，微微笑着。“在神社，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赤木迟疑了片刻，“说出来的话，就无法应验了吧。”
　　“也对。”木暮又笑了笑，“希望……希望今后能够一直和你们，和你，一起前行。”
　　自言自语般说完这句话，木暮朝赤木挥挥手，转身离开。赤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目送着木暮的背影。
　　你已经说出来了。赤木想。可是，一定要应验啊。

　　倦鸟归巢，疲惫的少年们在各自温暖的房间中沉沉入睡。梦里，他们或许会见到象征着好运的富士山、老鹰或茄子。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几个小时后，他们会被新的阳光唤醒，继续着熟悉而全新的生活。此刻，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因为年少的旅途中仍有无数未知在等待着他们前来。枕畔的御守上，金丝织就的精致花纹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仿佛守护着他们的梦境，也守护着他们的少年时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