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夜水岚

24、初到乌苏

　　盛夏的暮色黄昏，西边尽头火烧云一路翻滚，渐渐染红天际。余辉下，市井常见的辎车缓缓行驶在驰道上。

　　“还没有到乌苏么？”掀了不知是几次帷帘后，尤迦终于忍不住问道。

　　马车内，北君昊正闭目假寐，闻言，缓缓睁开眸子，自掀开的帘子中望出去：“已经过了漯河，大约再过三刻就到了。”

　　尤迦吁了口气，耐下心来，伏在窗口欣赏一路的景色。行了不久，果然远远就望见了高大耸立的城墙门。

　　“咦，你原来就来过乌苏么？”尤迦回头好奇问道。

　　北君昊缓缓道：“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游历过很多地方。不过，”他的语气渐渐转淡，语声微凉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似乎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了，那时宫中奢靡成风，他也还只是一个空有虚名的太子，终日无事可为，稍有举动，便被朝臣谏为结党私营，居心不良。

　　空有抱负却无施展之地，年轻的太子储君尚还血气方刚，于是一怒之下，带着心腹侍卫终日留恋在外。

　　那时少年鲜衣怒马，马踏草原，亦曾怀有过仗剑江湖的梦。

　　然而一朝登上帝位，那个梦终究是在九重宫阙的覆盖下，渐渐弥散了。

　　临近夜色，辎车缓缓进入乌苏赤谷城，停在一家客栈外。

　　悦来客栈的掌柜听见马嘶鸣声，自账目中抬眸，远远望见一行气度不凡的人走进来。灯光虽昏暗，却掩饰不了中间黑衣男子清冷锐利的黑眸，淡淡望过来，已不敢让人直视，周身数十个黑衣家仆，虽作寻常打扮，却个个身形矫捷，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其中。掌柜阅人无数，当下便知非寻常人家，于是亲自迎上去，躬身道：“几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黑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心，淡淡道：“你这儿还有几间上房？”

　　掌柜便有些了然，但仍恭谨道：“只剩一间了，”随即又道，“想必客官也已经问过多处地方了，我们这赤谷城处在边疆一带，南通祁国，北接大漠，南北客商极多，客官来的又晚，想必——”

　　却见其中一个家仆在黑衣男子边上沉声道：“主子，不如——”

　　“算啦，”黑衣男子旁却是一个冠发高速的清秀少年，他露齿一笑，颊边隐隐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声音清脆，“一间就一间吧，将人驱走可不太好呢，还是不要惹出太大的动静比较好。”

　　掌柜心头便一跳，听到那黑衣男子淡淡接道：“就要那间吧。”

　　掌柜不由缓缓舒了口气，执灯将人迎上二楼。二楼上房一切用度均是照着富贵人家的水准安置，本已算是精细，却仍见那两人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热，”尤迦用手扇了扇，进了房左右张望，皱眉道，“没有冰块消暑么？”

　　掌柜听得暗暗心惊，越发恭谨道：“这夏日藏冰多取自冰窑，而冰窑只限官府使用，小民百姓自然用不起。”

　　尤迦“哦”了一声，倒也没再为难掌柜，却仍是嘀咕道：“可是这么热，怎么让人睡得着啊。”

　　“呐，”她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回过身来，对着掌柜嫣然笑道，“没有冰块，那总有象簟吧？”

　　掌柜一愣：“象簟自然是有的。”只是却也是极细巧珍贵的东西。

　　尤迦觑了觑北君昊的脸色，见他并不反对，于是轻快道：“那便劳烦掌柜替我们买两张象簟来，还有——”她指了指房中的东西，微笑道“这些也都要替换成新的。”

　　一切吃穿用物费用，自然有刚才的家仆将银子奉上。用度如此奢华，掌柜心下暗叹，知道那两人应是极富贵的权势人家了，当下也不敢怠慢，动作迅速地带人将房中的东西一应换了新。

　　因着象簟是极贵重的东西，掌柜也不敢假手于他人，亲自将东西送了上去，敲开二楼的房门：“客官，你要的象簟送来了。”

　　“哦，”尤迦回头，随手往榻上一指，“放那边就好。”

　　掌柜应了一声，抬头的时候，却撞入一双灵气的杏眸中，蓦然一愣。此时尤迦已换了寝衣，一头黑发松散下来，衬得一张白皙的脸颊清艳逼人，分明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身后一声淡淡的冷哼，掌柜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垂眸掩去眼底的尴尬：“小人告退。”慌忙退出了房。

　　被撞破女儿身，尤迦倒也不甚在意，她穿男装，本也只是为了行走方便。她自己贪凉，于是将象簟往地上一铺，便躺了上去。车马行了将近一天，她早已疲倦，掩口边打哈欠边道：“我大方一点，床就让给你睡啦。”

　　北君昊挑眉：“象簟本就性凉，夜里热气降下来，会着凉，还是回床上来睡。”

　　“不要。”尤迦翻身背对着他。

　　北君昊淡淡道：“还想喝药么？”

　　想到那苦涩的药味，尤迦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可是，她在心里嘀咕道，本公主宁可喝药，也不要跟你一起睡。她沉默着装睡，没有再理他。

　　到了半夜，天气果然凉了下来。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睡梦中的人下意识地紧紧蜷缩成一团。

　　床上北君昊睁眼瞧了片刻，叹了一声，起身，动作轻巧地将人抱上了床。

　　第二日，尤迦从梦中醒来，睁眼瞧见头顶的青色帷帐，眨了眨眼，便彻底清醒了过来，转头往身旁瞧去，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入窗的风中隐约带来熟悉的箫声，尤迦凝神听了片刻，面色微微一变，起身走到窗前。对面上房的窗口处，亦有个人影望过来，面相几分熟悉，眉目间却透着如晨风般的清朗之意。

　　“姑娘。”那人遥遥拱手，笑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看来我们还真十分有缘。”

　　赫然便是前几日在春风楼遇上的谢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