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观潮》海月火玉

19、警告

　　魏骁轻手轻脚推门进入周昀的办公室，乖乖喊了声：“二哥。”

　　只可惜周昀没有应，绷着一张脸，眼底隐隐有愠色浮动。

　　周昀已经坐到办公桌前，一键按下遥控器按钮，玻璃窗开启了雾化功能，白茫茫一片彻底隔绝外面的视线。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但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四周。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原本还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的魏骁，此时也不得不紧紧闭上嘴巴。

　　他还是第一次见二哥对自己发火。

　　像是火山底下黑色的岩石，远远看去是平静祥和，只是底下涌动的岩浆还未至，容易让人疏忽大意。

　　魏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爸妈离婚后他跟着周暮住进周家老宅，和大伯父一家住在一起。

　　家里的氛围虽然沉闷了些，但至少两个长辈都挺疼爱他，二哥也比他亲哥更像亲哥。

　　家里三个男孩，魏思年纪最大，周昀排行第二，年纪相仿的大哥只会带二哥玩，根本不愿搭理家里最小的弟弟。

　　他被魏思从小嫌弃到大，只有二哥会照顾他。

　　魏思不在的时候，周昀有空会带自己出去玩，只是他的时间都被大伯娘安排得满满当当，分给他的时间非常少。

　　但是他仍把周昀视为最信赖和最亲近的人。

　　周昀从来没对他发过火，今天却因为他作弊这件事发火了。

　　要知道，他初中那会偷偷去车库开二哥的车，把他最喜欢的车撞坏了，二哥都没有责备过他。

　　所以，作弊这件事，真有这么严重吗？

　　魏骁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周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正要坐下，就听到周昀冷声呵斥：“起来，谁让你坐下。”

　　他的音量不大，但语气很重，从来没受过这种气的小少爷不情愿地站起来，心里头委屈，却也只能低头先认错：“二哥，我错了，我不该作弊。”

　　“还有呢。”周昀脸色依旧很沉。

　　魏骁挠了挠脸，一脸茫然看向周昀：“还有什么？”

　　“你自己干过什么，还要我告诉你？”周昀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丢到桌子上给他看。

　　魏骁走上前把它们拿起来，纸上打印的是几张马路监控拍摄视频的截图，拍摄地点在国金大厦附近的街道。

　　画面中心出现了一道非常眼熟的身影。

　　一辆灰绿色的重型机车在车上疾驰而过，骑车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他身上穿的那件17号球衣却异常清晰。

　　魏骁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少年到底不经事，脸上的心虚根本藏不住。

　　周昀没再看他，起身走到酒柜旁，随手拿出一个酒杯，目光在酒柜里逡巡，最后选了一瓶马爹利XO。

　　窗外是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城际风光尽收眼底。

　　周昀站在窗前，一口白兰地入喉，才将刚刚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玻璃窗上映出魏骁的脸，脑子里不自然闪现出刚才他和李舒窈嬉笑怒骂击掌的模样，心头又隐隐有妒意上涌，不由后悔之前将魏骁留在公司的决定。

　　魏骁看向窗前的背影，举着照片晃了两下，嬉皮笑脸试图萌混过关：“哎哟，这谁的车啊这么帅，这个拍摄角度不行，抓拍得太丑了。”

　　但可惜周昀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缓缓转过身来，斜靠在飘窗延伸出来的展台上，翘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冷眼看他，完全屏蔽掉他的阿谀奉承。

　　魏骁摸摸鼻子，试图缓解尴尬：“我看那个车一直停在车库里，都落灰了，出去转两圈嘛。”

　　周家的车库，停满了周昀收藏的豪车，有古董车诸如阿斯顿·马丁DB5，也有限量超跑帕加尼，莱肯超跑，布加迪威航，投资古董车和超跑是周昀的爱好者一。

　　魏骁开走的那辆Kawasaki ninja H2，是周昀高三生日收到的生日礼物。

　　周昀只开过一次就没有再开，魏骁眼馋了好多年，但周昀只允许他在特定的地方开，因为魏骁未成年，所以不许上路。

　　只可惜周昀好几年都不爱回家一趟，魏骁跟他讨要过这辆车，周昀也承诺魏骁满十八岁了会送给他。

　　钥匙就在周昀房间，魏骁趁周昀不在家，私下偷开也是常有的事，可谁能想到，周昀竟然发现了这件事。

　　“哥，反正都要送我的，我就开一下，也不妨事。”

　　“去国金，你想干嘛。”周昀的食指敲了敲杯沿，意有所指问道。

　　“商圈当然是玩了。”魏骁干笑两声，手摸着裤子上的银链，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起来。

　　见他还在装傻，周昀干脆点出他的目的：“玩？别玩过火了，Antony好像在那里工作吧。”

　　Antony是周暮的男朋友，纯血英国人，搞艺术画展的，被公司派到蓉城做交流，和周暮因展结缘，周暮已经决定跟他去英国生活。

　　其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最不安分的魏骁。

　　魏骁侧过脸，满是不屑：“是吗？我不知道，我才不关注他。”

　　“最好是这样。”周昀不再深究，魏骁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多管闲事，只要不闹出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周昀接通，是方洄通知他上午的安排，一会要去见一个客户。

　　挂了电话，周昀不打算再跟他磨蹭，直言道：“你明天不用再来公司，直接回学校，回学校前把头发染回来，我会找人盯着你，别动歪心思逃跑，等你考上大学，没人管你。”

　　魏骁难得倔了起来：“我不回去，这次我承认我是钻空子了，但二哥，能不能再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周昀冷冷地否定他，数落他的多项罪名：“你除了在公司睡觉打游戏，留在这儿能给带给我什么？还影响我的员工工作。”

　　魏骁忽然变得积极起来：“我可以给舒窈姐打下手。”

　　想都没想，周昀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我之前写不出来是因为没人教我，刚刚我讲解的时候，你不是还夸我吗，她花了半个小时就把我从不会教到会，那说明什么，还不是说明我有天赋吗？”

　　周昀轻嗤一声：“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知道，我是笨了点，但是二哥，你放心，我找舒窈姐学习绝对不会影响她在公司工作的时间，我可以晚上和周末找她一对一辅佐。”

　　这样更过分了。

　　周昀的脸色越来越冷，“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马上给我回学校去。”

　　“二哥，你以前不这样的。”魏骁露出困惑的眼神来，似是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接受无能。

　　魏骁以前想干什么，周昀都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还会帮他走他想走的路，他想玩赛车，二哥教他，他想学电竞，二哥教他，他想学编程，怎么二哥就开始打击他自信心了？

　　魏骁的脾气本来也不小，三番两次被拒绝后，脾气就有点收敛不住了，怕一会憋不住在周昀面前发作，干脆先撤退。

　　于是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自己的电脑收起来，板着一张脸，语气有些生硬：“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二哥你先工作吧，我不打扰你。”

　　周昀望着魏骁离开的背影，眼底渐渐浮起了寒霜。

　　*
　　魏骁和周昀进办公室以后，李舒窈也没再茶水间逗留，回到自己的工位后，很快就有人上前跟她闲聊，试图套话。

　　平日里不被人关注的李舒窈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打听八卦，根本招架不住，但苦于脾气太好，不敢说重话驱赶，只会来来回回说轱辘话。

　　“真的只是工作上的事，具体签了保密协议不能乱说。真没有那种关系，你们别瞎猜。”

　　一直在自己小隔间里工作的杨耀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替李舒窈解围，遣散人群后，把李舒窈叫去一边。

　　李舒窈对杨耀表示感谢道：“谢谢组长。”

　　杨耀看了眼周围竖起耳朵的人，压低了嗓音跟李舒窈讲话：“不管什么情况，私底下都别乱讲话，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有多能套话，外面说什么也不要理会，容易影响心情。”

　　没想到会被杨耀安慰，李舒窈心头暖暖的，点头道：“知道了，组长。”

　　“如果被影响到了，可以随时报告给我，我把你的工作分摊给其他人，减少你的压力。”

　　李舒窈拒绝了他的帮助：“不用，我没什么事，工作我能按时完成。”
　　杨耀皱眉：“不要逞强。”

　　李舒窈无奈笑道：“组长，你再拖着我讲话，我可就没办法按时完成任务了。”

　　杨耀见她情绪稳定，确实不像受影响的，也不再勉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只好嘱咐道：“行吧，有情况跟我说。”

　　*
　　魏骁推门出来，就看到很多双眼睛有意无意落到自己身上，但他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想跟李舒窈讲两句话，但身边的李舒窈戴着降噪耳机缩在椅子里敲代码，眼睛都不瞟自己一眼，魏骁也只能闭口不言。

　　抬眼便见隔板缝隙里有数双眼睛盯着他们，魏骁心情正不爽，干脆把气都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盯，他也盯，像是狙击枪，一枪击退一个敌人。

　　魏骁瞪得眼都干了，还得时不时补一补眼药水。

　　一个上午就被他这么挥霍过去。

　　饭点时间到，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去食堂吃饭。

　　看着渐渐空下来的办公室，魏骁才扭头跟李舒窈讲话，李舒窈正在收拾耳机，准备去食堂，魏骁赶紧把人拦下。

　　李舒窈疑惑看他：“干什么？”

　　魏骁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没事吧？”

　　李舒窈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我能有什么事，我要去吃饭了。”

　　魏骁跟上她的脚步：“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李舒窈的脚步顿了一下，说起来，今天的烦心事全因魏骁而起，但她不是那种乱撒气的人，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

　　“气过了，人总不能一直生气吧，我还要工作，我还要吃饭，憋着气身体会不舒服的。”

　　魏骁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看得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为了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一会我让人把剩下那点钱打给你。”

　　李舒窈忽然停下了脚步，满脸警惕地看着他，挑眉问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刚进公司没多久呢，就接连踩过两个坑，前一个还算小的，后面那个险些丢了工作，李舒窈觉得自己有点儿背。

　　“没有花招，就是真的想跟你学编程，你教教我吧李教练。”魏骁跑到了她面前，态度倒是非常诚恳。

　　李舒窈对此颇有些无奈：“现在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是我真的没时间，我工作太多了。”

　　魏骁狠了狠心：“我加钱？”

　　“没必要，我的意思是，既然你都愿意花钱，市面上多的是老师给你挑，没必要非得挑我，你要真想学，我可以帮你找一下我前公司同事，她应该挺想赚点外快。”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但我花了钱又听不懂，没劲，还不如你今早跟我讲的，说真的，你挺适合做老师的。”

　　电梯停在17楼，两个人并肩走进电梯，电梯里有其他人，魏骁识趣地没开口，等两个人走出电梯才继续对李舒窈软磨硬泡。

　　李舒窈一开始并没有答应，但魏骁真的很擅长死缠烂打，吃饭时纠缠游说，休息间隙见缝插针骚扰，就连去卫生间，他也要一起。

　　“魏骁你……”李舒窈站在卫生间门口，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别想太多，我只是凑巧也想上而已。”魏骁脸皮如果能用厚度来形容，那一定比城墙还要厚。

　　女卫里走出来几个女生，她们原本还在说笑，等看到门外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时，瞬间闭上了嘴巴，朝他们投来的视线里充满了八卦的意味，李舒窈感到头都痛了。

　　害怕再被他用这种方式纠缠，加重事态发展，李舒窈只能举手投降：“我服了你了，教你可以，但不能占用我上班时间。”

　　“没问题，一言为定！”魏骁雀跃地打了个响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跟李舒窈分道扬镳后，阔步走进卫生间，在舒适的卫生间里带薪摸鱼打了一把游戏。

　　解决完人生大事后，魏骁走到洗手台前洗手，镜子镶嵌了led灯，柔化的光线落在脸上，映照出满面红光的他。

　　以及——

　　“哥……”魏骁被突然出现的周昀吓了一跳，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卫生间有人啊。

　　镜子里的周昀脸色很冷，暖色灯光落在他脸上，也丝毫没给他冷冽的表情带去一丁点儿的柔光效果，他打开水龙头，挤了点泡沫，慢条斯理的洗手，扫了一眼心情很好的魏骁：“心情很好？”

　　魏骁早就发觉周昀很不对劲，这两天碰面，他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郁气，像深山里的瘴气，久久不散，让人看不见山中原貌。

　　经验告诉他，少惹二哥不痛快：“还好。”

　　“其实一般。”

　　“也不是那么好。”

　　每说一句，魏骁都要看看周昀脸色，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被他锐利的眼神盯得发毛，干脆三改其口。

　　“离她远点。”周昀关上水龙头，抽了几张纸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镜面映出的人，眉眼疏冷，眼底的警告不溢言表。

　　“为什么？”魏骁愣在原地，二哥为什么突然来警告他，还用这么严肃的表情？

　　魏骁忽然有种被情敌警告的危险错觉，不可能，二哥怎么会把他当情敌，他可是他的弟弟啊，而且他也没有喜欢上什么人吧。

　　喜欢什么人？

　　魏骁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来，有点难以置信，愣头青一般直接开口问道：“二哥你喜欢舒窈姐？”

　　周昀没回答，把揉成一团的纸扔进垃圾篓里，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魏骁怀着满腹心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托腮转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李舒窈忽然丢了个笔记本给他，魏骁打开一看，上面罗列了一个学习计划，只有一个大框架，但第一个阶段写了很多要学习的基本知识点。

　　“这是？”

　　“你自己看书，不懂的圈出来，等我有空再问。”李舒窈想了下，补充道：“最好是下班了以后。”

　　李舒窈这么上心，是魏骁没预料到的，他卷着纸张的一角，不安地揉着额头，侧头看向李舒窈，问道：“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

　　李舒窈不理解他什么意思，不是他死缠烂打自己非得跟她学编程吗？问这种奇怪的问题，脑子烧坏了？

　　魏骁侧头看向左手边的李舒窈时，视线自然而然穿过他们斜后方的周昀办公室里。

　　周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笔，目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中包含了复杂的东西，既有警告，又有威胁，好像野兽护食，只要他胆敢越雷池一步，就会被撕碎。

　　魏骁打了个冷颤，幸亏他发现得早，险些虎口夺食。

　　魏骁想到了些有趣的东西，比起这些，魏骁对李舒窈的想法更好奇：“你觉得我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