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钊》取也

3、第三章晚钊

　　本以为这样的时光可以一直持续到我们读大学，可凉钊在高二那年就被父母接回了云南。

　　说是他的户籍地在那边，高考可以加分，提前转学过去。
　　凉钊固执地不愿走，他父母没办法，让老师同学都去劝他，他还玩了一天失踪，连饭也不吃。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网吧打游戏，手指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看得出来他很不爽。

　　他说，他的父母早就离异了，他跟在他爸名下，现在的妈妈是后妈，他们生了儿子，他不想回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

　　他父亲和后妈以前很少过问他的生活，等到他快成年了，似乎才想起有个儿子，让小姨辛辛苦苦养他十几年，他们却坐享其成。

　　我理解他的心情，但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我只知道我同样难过。

　　和他打打闹闹十几年，突然他就要离开，让我觉得昨日全是一场梦。

　　我说，凉钊，你必须回去，我们的目光看不到那么长远，你的父母再怎样，也是为你着想，他们的目光看得比我们远。我们终将要分离，早点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希望可以看到更好的你。

　　凉钊眸光逐渐黯淡下去，他取下耳机，侧过身子紧紧抱住我，把脑袋埋在我脖子。

　　我的脖子被他眼泪打湿，我被他情绪带动忍不住哭。

　　这个混蛋，从此就要远离我的生活，我不用再被他气得跳脚，不用再被他压榨。

　　真好。

　　后来凉钊走了，走前送给我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因为我没有企鹅号，也没有手机号，家里的座机号码是我唯一留给他的联系方式。

　　他在云南被父母管控得严，被安排住校，在他学习上抓得很紧，所以一个月几乎只能给我打一次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

　　后来临近高三，他几乎半年都没打回来过，我们一家人也搬去了镇上，座机坏了无法修好，我的重心也放在了学习上。

　　高中毕业再到大学四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也没再见过面，仿佛各自的生活里已经遗忘对方。

　　直到今天，我在公司楼下，看见他和几个老板谈完合作，去找自己的车。

　　我一个恍神，没注意下水道的盖子不稳，差点掉进去，幸好我拧了身，却跌坐在地。

　　他似有所感，回头看见了我。
　　多年过去，他变得更成熟稳重，看他的车就知道，他这些年一定很努力，蜕变得如此耀眼。

　　反观我，好像还是平平无奇，像一颗水珠掉进大海溅不起丝毫水花。

　　凉钊朝我走来，说好久不见。

　　我尴尬地从地上起来，他直接伸手拽我，像那次跌入沟里一样拉我一把，说我到哪里都能摔。

　　我们选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聊了很久，从各自的高中聊到大学，再到找工作，他还像以前一样侃侃而谈。

　　他开玩笑地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他，他那些年联系不上我，回来过几次也没找到我。

　　我心里一揪，实话实说。

　　他没有表现出多遗憾，或是难过，不像少年时，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我问他有没有联系杭忆瑶，有没有耍女朋友。

　　凉钊笑笑，向我抬起手指，左手中指上是一枚订婚戒指。

　　他工作三年后，家里催婚，安排的相亲对象，对方现在是高中老师，性格好，脾气温柔。他们以前是大学同学，对方还追过他，他那时没答应。

　　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

　　一转眼，他都要订婚了，而我即将走向我的终程。

　　凉钊说，他的未婚妻倒是和我以前有些相像，玩游戏爱耍赖，脸皮薄，爱吃辣条，爱听许嵩的演唱会。

　　我心下咯噔，没想到他居然都还记着。
　　我说，她脸皮薄都能大胆追你，那她一定是个很勇敢的女孩，你要好好珍惜她。

　　凉钊双手紧扣，似是无意提起，问我当年有没有看那本笔记，我不明所以，问他什么笔记。

　　他以为我不想说，或者他觉得没必要，便没再开口。

　　我祝他们幸福。
　　凉钊扯了下嘴角，看不出有多喜悦，请我吃了饭，然后各自加了联系方式。

　　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他女友的照片，清纯可爱，甜美娇俏，我看了都喜欢。

　　回家之后，我也在找他当年送我的那本笔记，我一直都没舍得用，后来也忘了用，应该是搬家途中遗失了。

　　渐渐我的身体支撑不住我站立，在呼吸衰竭那一天，安排了早早定下的心脏移植手术。

　　宿主是位十六岁的女生，芳华正茂的年纪，见到凉钊那天，我也去见过她，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像一只黯然失色的蝴蝶。

　　我想，我的心脏在别人的身体里跳动，也算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我手术前一天，父母的眼眶红肿得不像话，在我面前没有哭，而是拿出了我以前的许多物品。

　　我喜欢的漫画，喜欢的绒毛玩具，喜欢的明星海报……以及一本破烂的笔记本。

　　母亲说，她忘了是谁放的了，被父亲拿去垫了床角，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找到的。

　　我无力去翻看，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在疼痛中被推进了手术室。

　　笔记本也掉在地上，被风吹翻了许多页，最后一页内容是：

　　窗台上草做的蚱蜢不会开口，但荆棘之上绽放的玫瑰，少年永远热烈去采。

　　陈之晚，你回头，我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