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钊》取也

2、第二章晚钊

　　杭忆瑶是从北方县城转过来的，她妈妈改嫁到本地，为了方便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在学校做女生寝室宿管。

　　她学习成绩优异，是每周一国旗下讲话的主持人。她父亲是新疆人，母亲是四川人，她融合了父母的优秀基因，长相不属于异域风格，但放在学校里非常出众。

　　我就觉得她眉毛好看，酒窝好看，眼睛好看，嘴唇好看，怎样看都好看。我也实在羡慕她优越的出身，出众的长相，体谅她的父母。

　　但我清醒的意识到，我不可能拥有。
　　每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却总是向往别人的世界，总觉得别人的一亩三分地更精彩。

　　虽然杭忆瑶长得好看，但敢追求她的男生并不多，一是因为她太漂亮，二是因为她性格强势，脾气大。

　　凉钊对她有好感并不奇怪，他本身就不是守规矩的那类人，青春期荷尔蒙散发，最容易被优秀独特的异性吸引。

　　我看在那本漫画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下来，试着多和杭忆瑶接触。

　　因为我俩都是播音室的组员，负责每周一下午的广播念稿，以及五四青年节的主持人彩排。

　　那天校长在台上看我们彩排，我自己都没发觉腿弯上沾了灰泥，还是杭忆瑶走在我后面发现之后提醒的我，带我去厕所洗掉，不然被更多人看见只会更尴尬。

　　自那之后，我对杭忆瑶好感倍增，常常给她分享我喜欢的漫画音乐，她给我分享家里做的好吃的。

　　我俩最常听的音乐，都是当时的流行音乐，许嵩、徐良、汪苏泷等等，前奏响起画面就有了。

　　一人一个耳机，趴在阳台上吹晚风，耳机里的磁性男声作响，美好又忧伤。

　　往后多年再听，字字皆是回忆。
　　我们忘不掉的从来不是音乐，而是割舍不下的青春，是那些年义无反顾，酣畅淋漓的青葱岁月。

　　放学之后，我被凉钊这个死东西拖住，只因我回家早了，就显得他回家晚，他便要被芬姨碎碎骂，再被克扣零花钱。

　　我不喜欢看球，却被他被摁在台阶上，被迫坐在观众席看他和其他男生们打球，一群男生光着膀子在操场跑来跑去，面红耳赤，头顶冒烟。

　　我实在没有兴趣，索性拿出我新追的漫画翻看，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下面还有群打球的。

　　直到一股汗味扑面而来，凉钊几步跨上台阶站在我面前，抽走我的漫画：“我刚才赢了几个球？”

　　“还我！”
　　我哪里知道他进了几个球，又跟我没关系，跳起来伸手去夺回我的书。

　　凉钊还是和以前一样贱，漫画被他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不管怎样，就是不肯还我。

　　更气人的是，他还骂我矮子，说我这些年的饭白吃了，一直不长个，说我脾气还没有杭忆瑶好。

　　是，你的杭忆瑶哪儿都好，我比不过行了吧。
　　我一手抓住他的白T恤使劲往下拉，拉出大半个胸膛，一手去抢书，结果书没抢到，脚下一滑，差点往台阶下摔。

　　我下意识想拉个垫背的，没想到凉钊果真如我所愿，人跟着摔下来，他先着地，嘴唇嗑在台阶上破了皮，我毫发无损。

　　“让你贱，抢我的书，遭报应了吧，活该。”
　　我看他站起来，摸着流血的嘴唇，没好气骂道。
　　他不闹就没事，是他咎由自取，摔破皮都是轻的，要让我磕下去，没准儿鼻梁都塌了。

　　凉钊看了我片刻，随即扯过我书包，拉开拉链没找到纸巾，就从里面扒拉出几张作业纸，毫不留情地撕下去擦他破烂的嘴。

　　我立马让他住手，那是我写好的语文作业，抄写了整整一篇，是我花费了大半个体育课时间才写完的。

　　凉钊不仅没住手，擦完止血后还揉成一团，扔回我书包，美名其曰还给我。

　　我简直气炸了，我一定要在杭忆瑶面前说他坏话，让他没地儿哭去。我还要回家告状，让芬姨抽他。

　　我们上了中学过后，因为学校位置不同，我几乎很少走小道回家，全是走大道。

　　五月天气凉爽，煤炭车轰鸣着从路边慢悠悠驶过，留下一长串的灰尘和油味。

　　凉钊一块钱买了两根阿尔卑斯，我喜欢原味，他喜欢葡萄味，我本着不要白不要的道理，拿走原味叼嘴里。

　　他嘴皮破了不能吃，干脆把另外一根打发给我，说我不想吃可以给别人吃。

　　我当时就懂了他的意思，他嘴里的‘别人’是杭忆瑶，因为她也喜欢葡萄。

　　马路上不时有陌生同学经过，他们有的走着走着，说着悄悄话，突然回头过来看我一眼。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凉钊也反应过来，他看我一眼身后，我也摸了摸裤子，发现不知何时屁股后面的裤缝蹦了，我还摸到了内裤。

　　我整个人都傻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家境不怎么样，父母这几年在工地干活，外婆为人节俭，我的衣服常年都是捡同村哥哥姐姐们不要的来穿，衣服裤子都洗得发白，不知换了好几代。

　　裤子应该是在和凉钊争执的时候破的，我摸着像是破了好大一个洞，凉风吹过，心理作用般觉得冷嗖嗖的。

　　这个年纪的我脸皮薄，慌得六神无主，想赶紧挖个地缝钻进去。

　　都怪凉钊。
　　要不是他惹我，我的裤子也不会破。也怪外婆，一直让我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还怪我爸妈，打回来的钱不多，也不关心他们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反观凉钊，他爸妈即便很少回来，可也经常打钱，吃穿用度从来没亏待过他，衣服没有几件，但穿的都是新买的，不是别人不要的。

　　窘迫的家境面对不同层次的优越家境，我心底自卑油然而生。

　　之后我才明白，我怪谁也没用，有时间去埋怨，倒不如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当时那个念头越发使我不甘，我暗下决心一定得努力，一定要出人头地，我要过得比现在好，我要一家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凉钊估计也是看出我的难堪，这次没有笑话我，而是取下我的书包，让我背上他的大书包，书包带子被放得很长，刚好遮住屁股。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心里阴影，即便别人看不到，我还是不舒服。

　　我走在马路里侧，他走在外侧，双手插着兜，单肩吊着书包。我俩走得慢，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他个子真的高，身材一成不变的瘦，少年感十足，夕阳斜拉拉洒下来，他的影子完全把我笼罩。

　　别说，嘴唇破掉的他，居然还有一种凌乱破碎的美感。

　　怪不得学校里有不少女生提起他，都是一张花痴脸。但是没多少人给他送情书，毕竟一部分人只是喜欢他的脸，很少有人只喜欢他。

　　“你回去被芬姨看到嘴烂了，肯定又要挨说吧？”我踢着石子，走得格外别扭。

　　“我被说的还少吗。”他破着一张唇反问，“你的裤子回去扔了还是再缝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
　　换做其他人，压根不会再提。

　　我心想他是故意的，可他的书包还在我身上，万一他不做人要回去，那我岂不是更难堪。

　　“先放着，不穿这条就是了。”
　　我怕了缝了之后又破，外婆舍不得扔，还不如不穿。

　　凉钊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杭忆瑶，说她喜欢打游戏，他也喜欢，放学还和她一起去网吧，叫上我一起。

　　我连手机都没有，根本不会打游戏，他已经和杭忆瑶这朵鲜花勾搭上了，他俩的事自由发展，我不想掺和。

　　凉钊非把我扯去网吧，还叫了几个男同学一起。

　　九十年代的网吧很暗，网费三元一个小时，烟味糖果味混杂在一起。要是学校领导前来突击，准逮一窝各个学校的红毛绿毛怪。

　　在我陈旧思想里，好学生是不会来网吧的，可杭忆瑶打破了我的认知。

　　杭忆瑶游戏玩得很六，而我连方向控制都困难。凉钊早就说好要教我，他教我开电脑，申请账号，登录游戏。

　　我在学习方面努力尚可，可游戏真的是天赋雷区，好几次都对着自己人开炮。

　　“晚，你手疼不疼？要不先一边凉快去吧？”

　　“对，让钊哥给你买袋零食，你坐着看我们怎么灭对面那群孙子！”

　　几个男同学已经开始埋怨。
　　我不好拖累别人，反正我也不擅长，索性直接下线。

　　不管外人如何说，可能是从小到大凉钊一直向着我的缘故，凉钊让他们玩，他单独带着我上线。

　　我怪他不懂得把握机会，明明杭忆瑶就坐在对面，他都不知道带人家飞，给别人制造机会，费钱还费力，真蠢。

　　凉钊抓着我的手，手指一会儿点鼠标，一会儿在键盘上飞快点击。

　　尽管里面味道很杂，可他身上的味道像洗衣粉洗过后留下的柠檬味，冲散了那些怪味。

　　凉钊的手指温凉，骨架比我大，教我打游戏时离我很近，双臂绕过座椅撑在我桌上，像把我拥在他怀里。

　　我俩不是没有过身体接触，但都是很正常的触碰，但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我余光能瞥见他微微向上抿起的唇，唇上还有上次摔出的疤痕，不过不影响他的容貌。

　　如果他真的和杭忆瑶在一起了，我就少了一个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同路的人，还是会不舍吧。

　　往后几周，凉钊来了兴致，说是要去染发，我寻思着学校明令禁止过，他染了之后指不定还得染回去。

　　可他再次扯上我，让我在理发店枯坐着干等他。

　　凉钊染了一头不明显的发色，还烫了时下流行的发型，我脑海里蹦出骚包两个字。

　　他做完发型之后，我多看了两眼，别说，还真挺好看。

　　他似乎心情不错，给我买了我喜欢吃的章鱼小丸子和玉米烤肠，算是打发我陪他的辛苦费。

　　后面我才知道，他那样做有点像孔雀开屏，目的是吸引异性。

　　他应该是为了吸引杭忆瑶的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