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真》七步生莲

20、第二十章

　　时至盛夏，屋外已经热浪袭人，蝉声沸腾。屋内却犹如三九寒冬，浸人皮骨。

　　常子青刚捧着饭菜从屋内出来就撞上门口捧剑站立的离杀询问的眼神，他默默地摇头。离杀眼神一黯，接过他手中的碗。

　　“我去吧，你暂时不要离开主人身边。”

　　常子青点点头，转身又入屋内。

　　没有光线，气压极低，空气中透着浓浓的药味。黑暗里隐约可见床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将怀中的另一个身躯紧紧拥着一动不动，仿若时光凝滞。

　　“已经两天了。”常子青的声音有丝不忍。“明日该下葬了。你还是吃一点东西，不然到时恐怕体力不支。”

　　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雕像一样固执地矗立。常子青看着那具身躯从那人怀中垂下一只手，五指绻曲，青青白白毫无生气地搭在床边。惨白的指甲在黑暗里反射出一丝光线，有些渗人。

　　常子青终是叹了一声。

　　第二日清晨下起了雨。黄田村全村的人早早的都来了，大家忙前忙后的收拾着。陈大娘将苏亦真的尸身收拾干净，看着他被敛入棺，棺板吭哧吭哧地合上。她坐在一边低声抽噎起来。

　　“这孩子终究是个苦命人。原先还以为年生好起来了，他又寻着了亲人，也该能享两年福了。谁料竟然着了这飞来横祸。”

　　亲眼看着那口薄薄的棺木入了穴，被红色的新土渐渐填满。常子青松了口气。回到小屋时已经入夜，刚进门就听到屋内咣铛一声，像是砸破东西的声音。他急急忙忙冲进去。

　　况天易面色发青地驻着剑站在床边。发丝凌乱，唇角干裂，满眼血丝。地上遍布着碗盘的碎片，离杀捂着胸口跪在一边。抬头看到常子青进来，况天易刷地抽出剑抵在常子青胸前。

　　“你给我下药！”

　　常子青被剑抵得晃了晃，眼中一片淡定。“你两天两夜不吃不睡，又抱着他不放手。除了下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呢？他在哪？”

　　胸口传来钝痛，隐约听得到锐利的剑锋刺穿布料的声音。

　　“葬了。”

　　“何时？”

　　“午时。”

　　况天易听罢摇摇晃晃地朝门外冲去。常子青离杀忙跟在后面。到了苏亦真墓前，看到那新土堆就的坟包耸立在面前，况天易怔愣了片刻，扑上去就用手挖土。

　　“你做什么？”常子青大惊，和离杀一起上前拦住他。

　　“他命这么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死掉？我不信，你们休要骗我！”那人眼中凶光大盛，将二人甩开。继续一边扑在坟头刨土，口中一边喃喃自语。

　　“你定是哄我的，对不对？你性子这般执拗，怎么可能如此就服输了？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就来报复我啊？你不是还没报仇吗？我还在这里站着，你怎么能先去死？……”

　　常子青见他目光涣散，双手已经挖得稀烂。血水混着泥水汩汩而下。终于忍不住大吼。

　　“他已经死了！死在你面前的。是你亲眼看到他断气，我亲眼看着他的尸身入棺下葬！况天易，你搅得他生前不得安宁，死后还要教他曝尸荒野，不能转世投胎吗？”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闪电下况天易面色惨白，双目漆黑。犹如修罗重生，腾腾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闭嘴！我不信，这坟里埋的不会是他！我要杀了你们！”

　　“况天易！你清醒一点吧！不要忘了他弥留之际说过的话！”

　　况天易听后全身冰冷，如被雷击。瞪着那孤零零的坟头，却终是停下手上动作。他跪在坟前，恍乎想起三天前的情形。

　　那人躺在怀中，在他的轻唤声中睁开一双清澈无波的大眼。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窗外院中的桃树。

　　“我死后，将我葬在父母亲坟边。”

　　“不！”况天易将他揽入怀里，目呲尽裂。“不准你死，你若死了，我就将他们全部杀掉！哪怕让你恨我生生世世也好，也绝不让你忘记我！”

　　“你杀吧。”那人唇边带起一丝残忍的笑。“你杀了他们，我便对你再无恨意，再无牵连。”

　　看着况天易慢慢破裂的表情，那人咯咯地笑出声。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你就这么讨厌我？宁愿忘记我，也不愿意恨我。是不是我做得再多，在你心里也无法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感情？”

　　你醒了？别乱动，要什么我拿给你。

　　你想我报官吗？

　　就算将军有这分桃之心，亦真却没那断袖之癖。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不久之后便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过正常人的生活。实在无法承将军的美意。请将军放过我吧。的

　　这间房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爹娘的影子。亦真不走。

　　这桃树今年怕又是只开花不结果呢。

　　别人有的，苏亦要不起。别人没有的，亦真不想要。

　　况天易！人心最不可勉强。你却次次将别人的自由和生死玩弄于股掌。究竟将别人当做什么？

　　仿佛看见那日苏亦真沐浴在月色的清晖中对着自已微笑的样子。况天易的声音晦涩不堪

　　“子青。我错了。”

　　“嗯？”

　　“我常说人若贪图不属于自已的东西，丢了性命也是活该。自已却从未了解这句话的含义。”

　　常子青愕然。看着他跪在坟前的背影，孑然孤绝。

　　“可是为什么，犯错的是我，丢了性命的，却是他？”

　　常子青看向离杀，离杀会意悄声无息地上前，一个手刀劈向况天易后颈。将他慢慢倒下的身体扶在肩头扛起，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常子青听着山间风声柞起，凄厉如鬼哭。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吗？

　　苏亦真，须臾间便将人伤至无穷界处，自已却将这后路一一计算分明，你果然够狠！

　　神思一转，双手交叠向空中揖道：

　　“时机已到，阁下请出来吧。”不久，见黑暗中走出一名黑衣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背上背着一把狭长以布条包裹的黑色器物。

　　常子青仔细瞧了瞧男子的面容，表情讶异了一下，转而又恢复正常。

　　“果然是你。看到茉莉花根时我就猜到此事与你有关。” 常子青向他行了一礼。“毒公子，久违了。”

　　萧长泠笑着回礼，“妙手神医，客气。”

　　常子青目露精光，“此事并非江湖恩怨。不知阁下为何要插手？”

　　“我虽不是什么侠义之士，但与这坟里的小兄弟颇有些渊缘，由不得我放任不管。”

　　常子青冷哼一声：“阁下手段虽然高绝，却须知天下事有些管得，有些却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萧长泠挑起嘴角，“常神医管得，我萧某就管不得？今天我已然管了，难道还怕常神医发难不成？”

　　常子青看了看那坟包，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俱是天意。你带他走吧。不过在下有一句话，请阁下代为转达。”

　　萧长泠顿首，“请讲。”

　　常子青略一沉吟，“那人已经受尽折磨，番然悔悟。只希望他日苏公子不会后悔。”

　　说罢，扭头离去。

　　黑衣男子看着常子青渐行渐远，转身取下背上的包裹，打开层层布条，露出一把铁铲。他对着坟包笑道：“还说要埋我，却是我先来挖你了。”

　　苏亦被一片黑暗包裹着，一片寂静。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冰冷的气息缓缓在体内流动。他冷得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之既突然看见一团光像是从黑暗里穿梭出来，洒在身上。白光过处暖暖得像母亲的怀抱。苏亦真贪婪地享受着光线的温暖。努力向那团光线走过去。走到白光面前，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光团像水波般泛着涟漪环环晕开，温暖和满足的感觉顺着手指瞬间爬上了全身。

　　好舒服，苏亦真眯着眼，全身的痛苦都消失无踪了。随着光波荡漾开来，爹爹和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道小门，那间小屋，那棵小小的桃树，粉色的花瓣飘荡在空中，爹爹慈爱的看着他，手里握着亲手给他做的纸鸢，苏娘子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脸上挂着许久不见却时常出现在梦中的笑容。

　　“爹，娘。你们来接我了吗？”亦真潸然泪下，举步朝光团跨去。

　　“亦真！”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谁在叫他？

　　“亦真，吸气！”那声音严厉中透着焦急。随着声音的出现，那团白光突然消失不见，四周又陷入黑暗。

　　“亦真！醒醒！”一股气流灌入胸口，温暖的身体瞬间冰冷如初。下颌上的巨大疼痛让苏亦真头脑清醒过来，脸上冰冷的雨水淌下的感觉也逐渐清晰。终于，他配合着渡进的那股气流大口吸气，睁开双眼，萧长泠含笑的眼睛落在他眼中。

　　“欢迎回到人间。”

　　苏亦真软软地被他抱在怀里，触手之处尽是突起的关节和骨头。萧长泠皱了皱眉也不言语，运起内力朝林间走去。

　　过了一会儿，一条小路出现在二人面前，一辆简陋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萧长泠将苏亦真小心放在铺着厚厚棉被的车厢内，从身上取出一枚药丸塞入他口中。又取来温水送下。

　　“咳咳……坟……”苏亦真喝了水，不放心地指了指车外。

　　“我这就去处理，你先休息一下。”萧长泠转身离去。

　　终于放下了心，苏亦真又累又乏，转眼就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