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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宝钗当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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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雪雁见纱窗上又新破了几个洞,正要拿浆糊给抹了,黛玉抬了一眼道,“破了就破了罢,你糊它做什么?”
“姑娘不知道,咱们这里四周都是竹子,虫儿蚊子飞得到处都是,若是不糊纱,怕夜里姑娘被咬。”
“奇怪,我明明派人去回了少奶奶,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来换个新的。”
紫鹃端茶走过来,回了雪雁,“你也不看看如今管家的人是谁,可不就是那位惯会曲意逢迎的宝少奶奶么。”
“常听人说,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想当年咱们姑娘和‘宝少奶奶’也有亲近的时候,那时薛姨妈还认了姑娘做干女儿,姑娘还眼巴巴地瞅着薛姨娘能为姑娘的婚事说上句话,不曾想,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干娘姐妹的,恨不得连面都不见。”
黛玉轻嗔了道,“什么大事,不过是纱窗旧了而已,咱们自己想法子换了就是。”
黛玉放下书往贾母处走去,王夫人,宝钗,凤姐都在陪贾母说话,忽而黛玉走了进去,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唯有贾母面上欢喜。
“我的儿,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可累坏了罢。”
“来看看祖母。”黛玉陪着贾母坐着,浅笑安然。
“对了,祖母,去年您给我糊的纱窗都旧了,我从外头选了几个颜色好的纱窗,您老人家看看,哪个颜色衬我的潇湘馆。”
王夫人面色凝重。
贾母端着几个纱布样子比对,“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匹纱和这个颜色差不多,比这个好看,叫什么,软烟罗的,二房媳妇,你可有见过?”
王夫人正想解释,不料王熙凤抢了话。
“是了,那纱糊上之后远远地看着如烟如梦,好看得不得了,我记着就在库房二层箱子里放着呢。”凤姐笑着巴结贾母。
“恩,你去拿来给你妹妹糊上罢,换上新纱屋子看着喜庆些,人也精神些。”
凤姐得了令,叫人去取了来。
黛玉怪不好意思的,“凤姐姐留步,想必是极珍贵的东西,用旁的也是一样的。”
贾母拍着她的手笑道,“再好的东西压箱底也不值当,拿来给你正好。”
宝钗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病中人最忌讳屋子里暗沉,等会儿我派人去给妹妹糊窗户。”
忽而,门外传来了一声,“老太太,宝二爷从学堂里回来了。”
自宝玉被打了之后,就被贾政赶到学堂里读书,虽然他时常派人去打听黛玉的近况,但二人私下并未见面。
几日不见,宝玉身上竟然多出了一丝难得的稳重,见了林黛玉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远远地礼貌问安。
大家心照不宣,这是自宝玉成亲之后,宝玉和黛玉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相见,众人少不得暗暗观察二人的神色。
凤姐接过丫鬟递来的软烟罗,拿到贾母面前邀功,“哟,可算拿来了,老祖宗看看,可是不是这匹纱?”
贾母摸了摸,点头笑道,“是了,正是它,颜色好极了,赶紧叫人拿去换罢。”
宝玉仔细听着,原来是为的黛玉纱窗一事。
“哟,可不巧了,今日府里专门糊窗的老钟不在,他家中有事昨天才回了去,要不,再等两天?”凤姐道。
“这没什么难的,跟着我的李贵就擅长糊窗户,糊得不比老钟差,我派他过去帮忙便是。”宝玉提议。
“也好,叫人安排去吧。”贾母摆手道。
众人略坐了一会儿,就都散了。
回潇湘馆的路上,紫鹃一路神采奕奕,“姑娘真是智慧,一石二鸟,既打压里太太和少奶奶那里,又在老太太面前重获恩宠,他们瞧着姑娘病了,都以为都好糊弄,好在还有老太太帮着咱们。”
黛玉反倒觉得今日的宝玉与往日有些不同。
回到潇湘馆,茗烟和李贵后脚就到了,除了带来了窗纱,还带了一应俱全的房屋修缮工具。
“姑娘别多心,二爷说了,既然是要换纱,索性连房屋中都各处检查一遍,看有哪出需要修缮的就一同补了,再过了两月便是多雨都季节,怕姑娘住着潮湿受凉。”
黛玉一顿,罢了,左右这事老太太是知道的,也算不得逾越。
她随口一问道。
“听闻二爷最近去学堂了?”
茗烟笑了笑,恭敬道,“回姑娘,我们二爷受了北静王的邀约,去了他府上读书。”
“哦,原是这样。”
黛玉坐在书桌前抄阅了先前海棠诗社里大家起的诗,分别批注是出自于谁之手,并起名叫《海棠诗集》。
茗烟正糊着窗户,低头看见黛玉正专心写着什么,想着素日里二爷总是私下念着林姑娘,若是能从姑娘这里借来一两本姑娘素日看的书,二爷肯定高兴,于是道。
“林姑娘,二爷常说书院里闷得很,想借几本书来看看,我瞧姑娘这诗写得极好,我可否替我们二爷借了来?”
茗烟向来是宝玉身边最得力的人,性情淘气又伶俐,一心向着宝玉。
黛玉略微迟钝,“借给你也无妨,只不过这些诗二爷都读过了。”
茗烟乐呵道,“没关系,甭管是什么书,只要是从姑娘您这里借的,二爷保准高兴。”
黛玉想着不过是一本诗集,也没什么要紧的,便给了茗烟拿去。
次日,王府私塾中,北静王意外发现了宝玉书架里藏着的一本诗集,便好奇地翻阅来看,看完后赞不绝口,对别号潇湘妃子的诗尤其赞不绝口。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诗灵巧别致,当得上魁首。”
北静王水溶生得秀美,性格谦和,私下与贾宝玉关系甚好,宝玉受北静王之邀来王府读书,改掉了先前不爱读书的毛病,开始正儿八经地念起书来。
“世兄今日怎么读起诗来?”北静王有些不解。
“王爷有所不知,这诗是旧年我与家中姐妹起诗社作的诗,今日借了来读,以慰相思。”
“哦,只是不知这书中雅号潇湘妃子的是世兄家中何人?”
“正是我姑姑的女儿,从扬州来的表小姐。”宝玉见有人夸黛玉,面上笃定,举头望向明月,“她本就是个心思灵巧八面玲珑的……单论才貌,家中几个姊妹都比不上她……可惜……是我害了他。”
“小王似乎明白了,世兄如今这般,想必是因为她。”北静王与贾宝玉互相看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宝玉从王府学堂回来,特地去了一趟西市,只因西市新开了一家蜜饯果子铺,生意好得不得了,故而绕路去买了些。
茗烟坐在马车外驱马,道,“爷,林小姐那边的修缮都已经完成了,按照您的吩咐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定不会让姑娘住得不舒服。”
“嗯。”宝玉将果子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宝玉回到贾府,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潇湘馆的位置,这才抬腿进了书房。
袭人正想劝他回婚房休息,却被宝钗拦住,“罢了,他就是这么个倔脾气,论谁来都是不管用的……”
袭人暗暗感叹宝钗大度,又深深为宝钗打抱不平,她抬腿进了书房,打算好生劝解一番。
一进门,不知二爷与麝月说了什么,麝月点了点头,提着灯笼拿着食盒走了出去。
袭人心中不快,嗔道,“如今二爷只叫麝月服侍,何不回了老太太打发了我们,省的二爷看见了我们碍眼。”
“我原是那蠢笨的,不配服侍二爷,如今二爷每日只窝在书房这么大点的地方,知道的还以为二爷勤于学业,废寝忘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厌弃我和少奶奶。”
袭人噘嘴不服,想着只等宝玉来哄。
宝玉坐在书桌上沉默,若是往日,见丫鬟姐妹们闹他,他早笑脸相迎陪一百个不是了,如今他的心不知为何也渐渐冷了起来,只道。
“我自顾看书研习,别的我一概不管,你们连我婚姻大事都架空了我,可见这府中也没什么是我能决定的。”
宝玉话里有话,听得袭人耳红一阵。
“二爷说的那里的话,您的婚姻大事自有太太和老太太决断,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个说不上话的丫头。”
自先前晴雯一事,宝玉已经与袭人有了隔阂,邃不管什么事都不敢与她多说,生怕她一转头就回了太太。
“我且问你一件事,晴雯的事,是你告知太太的吧。晴雯她惹你什么了,她不过生得略比旁的人好些,掐尖要强了些,怎么我与她私下开的玩笑就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
“晴雯对我无半点私心,怎么会被安上了狐媚子这莫须有的罪名,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保不齐是别人走漏了风声,二爷又怎知一定是我?爷也不看看先前平日里爷的行事作风,和姑娘下人们何曾有过一刻正经,怪不得太太要整顿风气,如今太太拿了晴雯开罪,二爷又何苦来怪到我头上!”
宝玉心下悲凉,想往日他素日敬爱女子,竟然也成了他的错处,故而下定决心收敛那些闺阁之中的风流秉性。
宝玉自顾看书,不再与袭人争论,袭人自小服侍宝玉得宝玉重视,未曾有过委屈,便赌气跑了出去。
出去时,正好薛宝钗端着夜宵走了进来。“夫君,吃点东西再看罢。”
见贾宝玉无动于衷,薛宝钗站在一旁好不自在,说起了旁的事。“这几日我学着管家,发现家中入不敷出,库房里的银子所剩无几,想着再给家里人裁剪些用度,你看如何?”
宝玉虽没有正眼看她,但也听了一耳朵。
“老太太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其余几房均降一两,再则吃穿用度一律不主张铺张浪费。”
“林妹妹那里的月例是一向是老太太私下给一份,家里给一份,先前家里的姑娘们的月例都是每月二两,如今减了一两,林丫头就只剩下一两了,我想着林丫头素来要吃汤药补养身子,故而这一两银子就算在了药钱里,这样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又能保障林丫头的药钱不断,这样可好?”
宝玉听完,回了一句。“你拿主意就行。”
薛宝钗笑了笑,放下宵夜走了出去。
麝月打着灯笼走到潇湘馆,拎着两袋小点心走进了屋子,正巧黛玉正在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林姑娘想来精神大好了,都能做针线活了,但不要盯得久了,仔细眼睛疼。”麝月常去潇湘馆,私下与黛玉关系不错。
“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宝二爷又打发你来做什么?”
“二爷下了学堂,路过一家新开的果子铺,买了来给姑娘尝尝鲜。”麝月将干果盒子递给雪雁。
黛玉一怔。
“替我谢过二爷。”黛玉淡淡地,从盒里拿了一颗蜜枣,这蜜枣果然与别处不同。
又堪堪过了几日光景。
这日,黛玉派回扬州的王嬷嬷回来了,此刻正和林表叔进京看望黛玉。
林表叔身赋才华,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只可惜一场事故让他坡了一条腿,只得在一处小镇开私塾教书育人,他年近三十,至今尚未娶妻。
宝玉原本在王府私塾里念书,听茗烟说黛玉的家里来人了,故而急匆匆提前下了学堂。
“可打听清楚了吗?来的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茗烟凑近了道,“人已经进府了,正见着老太太呢,听说是林姑娘的远方表叔,想接林姑娘回家探亲。”
听闻,宝玉脑子里一道惊雷响起,快马加鞭赶回了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