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先生和他的饲主小姐》雏雏菊

19、章鱼小丸子

　　离家出走时有两条铁律。

　　第一条铁律，记得带上吃午饭的钱。

　　第二，千万别带上行李出门。

　　可惜章鱼先生并不清楚。他非但没有带上午饭，反而用三条触手拖着累赘的大陶瓷罐子爬出客厅的窗户。

　　吃了没有常识的亏，他哼哧哼哧地背着沉重的罐子。换做以往，这么点重量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可现在是在干燥的陆地上，他头上还顶着云清做的超疏水生成器，吸盘的着地吸力远不如正常状态。

　　在这种环境下还要带上这么个拖油瓶，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章鱼先生回过头，望望远处寂静的房屋。
　　客厅的窗户他离开时没有关上，用他的好视力，还能隐约透过开着的窗户瞧见他最喜爱的感应屏。

　　一丝退缩之意萌生。

　　……仔细想想，她也没有非常过分，只不过是前两天态度冷淡了一点，今天又开了出格的玩笑。
　　恶趣味是她的本性，他一早就知道。

　　几条腕足的末端不由得缠绕在一起，章鱼先生陷入纠结中。

　　是就此离开，还是折返回去？

　　然而现状没有给他做选择的机会。
　　空气中传来微小的波动。

　　不，不是空间产生的波动。是某种高频率震颤着的东西发出的声音，钻入耳膜就仿佛是空气在颤动。

　　章鱼先生对这声音很熟悉。

　　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际。除了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清楚，自己的头顶上方，有一只正在猎食的黑厄尔虫！

　　章鱼先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未免太倒霉了，这根本就不合理。
　　云清说过，黑厄尔族捕猎的时间一般是在中午到太阳落下之前。这也是她出门“捕猎”的时间。

　　也许，有一部分黑厄尔族特地改变了捕猎的时间吗？
　　又或许它只是饿急了？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可以确定的是，他要完蛋了。
　　曾经在海岸上跟黑厄尔族交过手的章鱼先生，完全清楚它们的眼睛多么敏锐。头顶上的黑厄尔虫，想必已经发现他了。

　　他的面前再次摆着两个选项。
　　第一，放弃挣扎，安静等死。

　　第二，摘掉头顶的超疏水生成器，跟对方决一死战。章鱼先生对自己触手的力气很有自信，对方大概率会被他的触手绞杀，然后他则会因为脱水而旱死在陆地上。结局同样是一死，但是会死得更痛苦些。

　　“……”

　　上方有翅膀急速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
　　章鱼先生想也不想，掉头就跑。

　　上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没时间返回云清的屋子了！

　　章鱼先生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栋房屋靠近，然而头顶的三角形超疏水生成仪大大降低了他的爬行速度。
　　他不得不抛下他的罐子。

　　速度稍快了一些。

　　加把劲！

　　章鱼先生翻过屋子的围墙，而身后紧追不舍的黑厄尔族的捕捉足也在此时落下，轻易地劈开了由水泥逐渐的围墙。

　　紧接着刺入式口器从四瓣的嘴巴处伸出，那锋利的、如同箭矢一样的口器末端就要刺中他的脑袋。

　　鱼命休矣！

　　不幸中的万幸，它的口器只刺中了他脑袋上的超疏水生成器。

　　仪器被破坏，腕足的吸盘恢复吸力，章鱼先生的爬行速度快了数倍。

　　超疏水生成器卡在黑厄尔虫的口器上，它大幅度地摇晃身体想要将其甩掉，但仍然失败了。

　　趁着这个空挡，章鱼先生快速行动起来。
　　这个屋子曾经的屋主将大门、墙壁都用一层厚铁皮封死了，想必是忌惮黑厄尔族而特意改造的。

　　但总会有透气的洞，也许是窗户，也许是一个小小的四方口。
　　随便什么都行！

　　只要有个孔能让他钻进去！

　　他沿着墙壁向上，顺利找到了一扇被封住的窗户。窗户的材质坚硬，是专为了防住黑厄尔族闯入。
　　想要硬闯是不行的。

　　玻璃也许会很坚硬，上面的锁却是普通的锁。

　　黑厄尔族没有触手，但章鱼先生有。
　　他用一条触手的吸盘吸附柱一扇窗子，不顾里面关上的锁，触手向反方向拉扯。

　　咔哒！

　　开了！

　　章鱼先生迅速闪身进去，最后一条触手末端缩进窗的瞬间，黑厄尔族也成功甩脱了超疏水生成仪，捕捉足“铮”地刺在玻璃上。
　　险些叫他一命呜呼！

　　章鱼先生紧紧合上窗子，还顺带拉了个窗帘，把黑厄尔族隔绝在外。

　　帘布合上的瞬间，黑厄尔族不甘心地张开四瓣状嘴，又用硬质的口器在玻璃上撞了几下。它此时一定在怨恨自己没有进化出一对像人类一样灵活的双手，或者是像章鱼那样强有力的触手。
　　它朝着章鱼先生咆哮，可惜已经被帘布隔绝的章鱼先生已经看不见了。

　　章鱼先生瘫在地面上，好一会儿都不肯动弹。

　　性命暂时保住了，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云清给他的超疏水仪器被那只虫子弄坏了，在干燥的地面上，他很快就会面临着脱水死亡的困境。

　　继绝境之后到来的竟然是绝望。

　　章鱼先生将自己蜷成一团，尽可能保持静止不动，好让体表的水分流失得不那么快。

　　但半个小时后，脱水带来的氧气减少仍旧令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死在这里。

　　而他的饲主对此一无所知。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也是，一只水产哪里需要收尸呢？

　　章鱼先生无力极了。

　　如果变成人类就好了，变成人，他就用不着担心脱水……

　　如果他是一个人类，她也不会想到要吃掉他。

　　如果变成人类，他压根用不着逃离出来，甚至可以用人类语狠狠地唾骂她的所作所为。

　　如果能成为人类……

　　这样的念头刚刚诞生，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上来。

　　熟悉的灼热感、身体被麻痹。就像上一次他莫名其妙陷入昏厥时那样。
　　章鱼先生仿佛听见宝箱被打开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他的身体内部。

　　有什么封印已久的东西，重新被开启。
　　沉睡的生命因子再次启动。

　　在关于章鱼的研究中，有一种说法。如果它们能够突破短暂寿命的基因锁，人类地球的霸主的地位也许将被移交。
　　但章鱼先生从未想过，自己突破基因锁的方式，会是这样的……

　　他看见自己的腕足正在快速地发生变化，湿滑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燥，腕足末端分化为五段形状不明的组织物。
　　异变产生的过程并不美观。

　　章鱼先生清晰地预感到：他即将成为人类。

　　他来不及感到迷惑，也没时间细思这种超自然的预感来自于哪里。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身体变异带来的痛楚彻底攫住。

　　变异的过程一点儿也不轻松。
　　章鱼先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经历漫长的重塑，有些部分被压缩，比如他的头部。有些则被迫拉长，像是脑袋和触手连接的区域，被迫拉长成人类“脖颈”的部分。

　　硬质的骨骼从表皮下突兀地生长出来，密密麻麻的神经、肌肉随即依附在骨头周围。

　　想想人类，某一根骨头上长了个小小的骨刺都会令人痛不欲生。而此刻，章鱼先生的身体里在数十分钟的时间里冒出来206根骨头，以及数不清的神经和肌肉。

　　他快被折磨疯了。
　　在剧痛下，身体的保护机制让他的意识开始沉重。

　　此时昏过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不用被动承受这种痛苦。

　　昏迷之前，章鱼先生的脑子里闪过他曾经在感应屏上见过的画面。他想到了那个讲话温吞的人类男性。

　　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附近似乎也没有镜子。

　　他想，可千万不能比那家伙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