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清水浅舱

1、奶香芝士咖喱鸡泡面

　　跨年夜，晚间十一点零五分。
　　喻勉两手抱着纸壳箱，用半边肩膀和膝盖顶开了宠物医院的玻璃门。

　　“李姐，小狗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今天已经站不起来了。”喻勉弯下腰，小心地将纸箱放在地上。
　　箱子躺着一只臭烘烘、脏兮兮的半大小狗，身子干瘪得只剩下皮连着骨头，剩下为数不多的长毛湿漉漉、黑糊糊地打了缕。

　　“这可怜的……”前台李姐停掉手机上的短视频，正准备输入信息，定睛一看，“咦，它不是‘拉得刺激’？”
　　“对，他不是我家拉德茨基。”喻勉起身，抬手把滑下鼻梁的金属框眼镜推回去，“是别人栓在小区绿化带散养的狗，一直都靠着好心人投喂过活。”

　　前台李姐忍不住咂嘴，“啧，造孽啊！这天寒地冻的，把这么大点儿小狗栓屋外面？没良心。”
　　跨年夜所有医生都休假了，只有李姐一个前台在值夜班。

　　她一边“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一边拨电话，说：“今天下班前，肖医生说过他晚上也在这附近，要是有急诊可以给他打电话。”

　　“嘟……嘟……”
　　“嘟……嘟……”
　　电话铃响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接。
　　就在他们两个以为电话要自动挂断时，肖医生终于接起电话。

　　“Everybody Fxxking Jump！”
　　顿时，夜店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冲得手机扬声器都发颤。
　　“Hi, hi, hi, hi, happy new year嗨起来！”
　　DJ激情的喊麦声、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混着躁动的鼓点在安静的夜中炸开。

　　“喂，是李姐吗？”电话那边几乎是在吼，才能在噪声中把话传过去。
　　李姐大声说：“喂，肖医生，是我。这边有个急诊，是条小狗，不吃不喝好几天……”

　　电话那边的年轻男生扯着嗓子喊道：“我这边听不清、听不清！李姐你等下给我发信息啊，给我发——信——息！”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手机里只剩一连串忙音。

　　宠物医院内是一片尴尬的安静。
　　李姐有些不好意思，为他找补道：“哎呀，年轻人嘛，就是爱玩。这好不容易跨年了，肖医生肯定是……没关系，我给他发信息。”
　　将小狗的情况发过去之后，肖医生很快就回复了李姐，说他马上就赶过去。

　　而喻勉的眉头早在知道对方在夜店蹦迪时就紧紧皱起来了。
　　别人的私生活他没有兴趣了解和干涉，但作为一个患者的“家长”，他怎么能放心把这个被痛苦折磨的小生命，交给一个刚刚在酒吧纵情声色过的医生呢？

　　喻勉私心不想由这位“肖医生”来治疗小狗，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已近深夜，平日里相熟的宠物医生大多已经休息了，他怎么好意思打扰？
　　这个时候让李姐换人，不也是给李姐添麻烦、给其他医生添麻烦吗？

　　宠物医生也是人，工作之外也有自己的家庭、生活。明明有可以尽快到岗的医生，还要特意指名已经下班的医生，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喻勉几度想要跟李姐开口，又咽了回来。他反复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坐回去。过了一会儿，心里焦灼的他开始在大堂踱步，时不时蹲下去抚摸可怜的小狗。

　　就在他犹豫纠结的这阵子，那位极不靠谱的“肖医生”已经赶到了医院。
　　玻璃门被来者推开，夜晚干燥的寒风率先顺着门缝流进来，往人的骨头缝里钻。除了干和冷之外，空气里似乎还夹着些混合的香水味。

　　“李姐，麻烦帮我准备一下犬二诊室。”
　　一个画着精致小烟熏妆容、穿着深V透视装的男人走进医院。

　　喻勉原本只是稍稍有点疑虑和担心，半颗心凉飕飕地悬着。待他看清眼前的男人，整个心都凉透了。

　　这男人是好看的，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医生。
　　耳朵上叮叮当当的耳饰亮晶晶带闪，十根手指头上的美甲愣是找不到重复的样式，精致饱满的唇妆红得像是刚刚生吃过小猫小狗，哪里像是来救猫救狗的？

　　肖医生也没换工作服，脱了外套、摘了耳饰项链，穿着那几片性感的破布坐在了诊室的椅子上。
　　“这位家长，可以带着狗进来了。”

　　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喻勉只能带着小狗进入诊室。
　　“我做一些基础的触诊，麻烦家长说一下小狗的情况。”肖医生按了几泵免洗消毒液在掌心指尖揉搓起来。

　　喻勉答：“边牧，大概七八个月大。是小区有一户人家散养的，冬天也拴在外面……”
　　肖医生听着，他翻开小狗脖颈儿上的毛，看到了铁链留下的红痕。

　　可怜的小狗任由他掰开嘴巴、翻开耳朵、摸遍全身、量体重、用体温计给它测量肛温，也不知道是它性情温顺、还是它早已无力反抗。

　　“它肚子里有异物。”肖医生也忍不住微微蹙眉，“很可能是饿急了，吃了石头、塑料一类的东西。”
　　喻勉这才注意到小狗微微隆起的肚皮，心被捏紧了似的疼了一下。

　　完成触诊后，肖医生说：“它太虚弱了，体重不达标，体温也很低，生活环境极端恶劣，什么病都可能得。它没有外伤，站不起来可能有传染病、也可能是极度营养不良……它要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病因和治疗方案。”

　　做多项检查，意味着要花钱，而且是很大一笔钱。
　　宠物看病比人看病要贵得多。

　　“没关系，让它做。”喻勉只是看着小狗，“开单子吧，麻烦您尽快。”

　　肖医生却没有急着开检查，只是问：“你认识它的主人吗？”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喻勉的眼睛，说：“单纯‘跟狗打交道’和‘跟人打交道’完全不是一件事。只要涉及了人，事情就一定会变得很复杂。你是个很善良的好人，但正因如此，你极有可能沾上麻烦事。”

　　“如果你养它，那户人家很可能遗弃了宠物，看你治好了又来把宠物要走。他们可能拒绝向你支付医药费，甚至把你告上法庭。如果你养不了它，找领养人也有可能碰上……”

　　喻勉没让肖医生说完，“没关系，这些‘可能’我都想过了。”
　　“我花了五千块从那户人家手里买走了这条狗，走前打了字据、录了视频，他们与它再无瓜葛。我家有一头‘拉布拉猪’，我有照顾小狗的经验，再养一只完全没问题。”

　　喻勉一字一句地说：“它，我能负责到底。”

　　无论之前雨雪风霜如何，从这条小边牧被装进喻勉的纸箱那一刻开始，它就是有家的狗了。

　　“好，我明白了。”肖医生抬头看了喻勉一眼，他落座脚下蹬地，让转椅载着他挪到了电脑前。
　　一时间，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新风系统运作的声音和肖医生开检查单的打字声。

　　“常规的血液检查……还有传染病、寄生虫……不排除投喂的剩饭里有鱼刺或鸡骨等异物卡喉或者穿刺消化道，高密度的拍个X光能看出来……”

　　屏幕微微发蓝的白光打在肖医生妆容精致的脸上、打字飞快的手上，使得他身上有种奇妙的矛盾感。
　　那样的穿着在喻勉的眼里显然是不专业、不靠谱的，可那样娴熟的操作和诊断又给喻勉一种“他很有经验”的感受。

　　喻勉跟在肖医生身后，时不时帮些小忙，在采血时辅助控制、安抚小狗，陪伴小狗穿过不同的诊室做各项检测。

　　“片子已经出来了，食道有尖锐异物，必须尽快取出来，手术得安排上了。我已经让李姐联系其他医生过来，得一起做个手术。”

　　处置室里，肖医生给小狗的一只前爪剃毛、消毒、放静脉留置针，“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有芯片，里面记录过疫苗情况，都打全了。等会儿机子出报告、试纸出结果。希望不会有其他大问题。”

　　很快，其他几位医生也都纷纷赶到。喻勉签了手术告知书，缴了费，目送打着点滴的小狗被推进手术室。

　　忙完了这些，喻勉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觉，诊断的那一刻、浏览手术知情告知书上一系列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并发症的那一刻，都不是最难熬的时刻。

　　在手术室外无边无际的等待才是。
　　那是一种未知面前巨大的无力。漫长的不确定中，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里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祷，或者说听天由命。

　　喻勉推推眼镜，这样干熬着他受不了，他得做些什么才行。
　　至少，要让努力救治小狗的医生们，别那么累。

　　无论结果如何，这些人都是在应该狂欢、应该阖家团圆、应该休息的时间里，为了一只小狗从城市的各个地方奔赴而来。

　　喻勉推开玻璃门，走进了隔壁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跨年夜这个时间点，着实寸了那么些。店里的盒装便当、寿司饭团之类的东西已经售罄，连关东煮都没剩下几支了。

　　喻勉离开空荡荡的冷柜，提着篮子在货架之间穿梭，寻摸可能成为靠谱食物的商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能接触到的材料只有几款速食产品。

　　但速食产品也不一定就是难吃的，这些食品的调味经过商业的考验，它们的“不难吃”是数以千万计的销量认证过的。只不过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当中，让人们吃腻了、吃厌了而已。

　　给货篮里满满登登的食品结账后，喻勉借用了半边柜台开始操作。

　　咖喱味的泡面味道还算可以，但整个杯子里除了调味包和面饼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太寡淡了，需要别的食材“支援”才行。

　　速食微波炉薯条，加热之后能有外层略结实、内部粉软的口感，稍稍捣碎之后混入泡面可以充当土豆块，薯条自带的盐分和黑胡椒是很基础的味道，不会破坏咖喱本身的味形。

　　黑胡椒味的烤鸡肉串单吃或许会觉得太咸、太甜，但码在浓香的咖喱面上，让表层挂的风味照烧汁和咖喱汤汁混合，就能添加鲜甜香浓的味道。嫩滑的大块鸡腿肉更是绝佳的泡面伴侣。

　　泡面一半用热水，另一半则是全脂的瓶装鲜牛奶。
　　与盒装的灭菌乳不同，全脂鲜奶的保质期更短，奶中的营养和香味物质没有在杀菌过程中流失，味道更香浓。牛奶中的乳脂肪能够为咖喱的味道增添醇厚，咖喱汤汁口感也会变得丝滑。

　　热水和冰鲜奶混合后，液体温度会下降，泡出来的面会发硬。所以，需要撕掉泡面盖，盖上半片切达芝士片、半片马苏里拉芝士片在微波炉里高火转三十秒。

　　切达芝士负责为菜品提供浓郁的滋味，马苏里拉负责拉丝。最后，撒上一点点马斯卡彭奶酪风味的肉松芝麻拌饭包作为点缀。

　　喻勉搞了四杯奶香芝士咖喱鸡泡面，包圆了便利店剩下的全部关东煮和热饮，带回隔壁宠物医院。

　　正巧，小狗的手术也在这个时候顺利结束，只是它麻药劲儿还没过，小舌头耷拉在狗嘴外面，被送进住院部的笼子里留院观察。

　　推着小狗出来的肖医生看起来和几个小时之前完全不同。
　　手术服罩住了他原本姣好的身材和性感的衣着，精心做过造型的头发也尽数收进手术帽里压塌。摘下医用口罩和手套后，喻勉才发现他那娇艳的唇妆和崭新的美甲已经被卸掉了。

　　几位医生刚刚搞完一台手术，消耗了不少体力，闻着浓郁的芝士香、奶香、咖喱香更觉得饿了，谢过喻勉后纷纷拿起泡面杯和塑料叉。李姐也喜滋滋地收下了属于她的那杯面。

　　肖医生脱下手术服回来，也拿了一杯面，对喻勉说了句，“有心了，谢谢。”
　　他黑色的深V小衣服很有设计感，网纱和透视区域的布料上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反射碎光，胸口和后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袖子却长到能够盖住手掌，只露出修长秀气的白皙手指。

　　——我见犹怜。
　　当肖医生双手捧起泡面杯的时候，喻勉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个词。

　　套到掌心的袖子让人感觉他怕冷又楚楚可怜，衣服宽大的领子露出的脖颈锁骨又是截然相反的热辣和大胆。

　　现在的喻勉算是心气儿通顺了。小狗得救之后，他几个小时前觉得是“破布”的衣服，现在竟然能看出几分好看来。

　　肖医生吹了吹冒着热气的面，用叉子戳着鸡腿肉、缠着裹满咖喱汁的泡面送入嘴中。
　　虽然肖医生什么都没说，但他亮起来的眼睛和稍稍停顿的动作足以表达出他对这顿宵夜的惊喜和满意。他手上的叉子快了起来，挑起裹挟着芝士、土豆碎的波浪面条一口接着一口地小声吸溜着。

　　仅仅是看他吃得香喷喷的，喻勉心里就升上来许多满足感。许是因为自己的厨艺被肯定，许是因为肖医生的吃相太可爱了、单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食欲大开。

　　肖医生仰头喝空了最后一点咖喱和碎泡面，还意犹未尽地用叉子刮了两下杯壁才作罢，扭头问身边的同事，“现在几点了？”
　　同事掏出手机，答：“唉呀，已经快三点了。”

　　凌晨三点，这个年已经跨过去了。
　　喻勉迅速反应过来，带头笑着说了句吉祥话，“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身体健康、幸福美满、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旧岁已去，新的一年希望能有好事发生。

　　“新年快乐！”
　　众人互相道了新年快乐，准备下班回去补觉了。

　　肖医生一边穿外套，一边对喻勉说：“小狗先住院观察三天，之后看恢复情况。等它身体状态好些了，你就可以带他回家了。”

　　他穿上外套的动作很潇洒，衣服像是披风那样被甩起来，在半空中飘扬。
　　然后，肖医生口袋里的东西就跟下雨似的“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那是场五颜六色的“杜蕾斯雨”。

　　喻勉：“……”
　　肖医生：“……”

　　对，这个男人被叫过来救狗之前，是在夜店蹦迪来着。

　　“那个、那个，谢谢……肖医生。”喻勉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捡起满地杜蕾斯，整理成掌心规规矩矩的一叠，“肖医生，你掉的东西。”

　　肖医生“嗯”了声，一把拿过杜蕾斯揣进衣兜里，头盔往脑袋上一扣，抬腿骑上小摩托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消失在了城市街道的远方。

　　喻勉看着那辆酷炫小摩托车的影子，心里忍不住想——
　　肖医生，好像有点帅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