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藏雪》苍山雀

32、云涌四荡[修]

　　清晨，玉京桥上架过一辆马车，缓缓朝着京城西郊的虚云山去了。

　　虚云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寺庙，名为怀若寺，传言慧德大师在外云游归来，于是前来拜访的香客络绎不绝，都想在新岁之际讨一个好缘法。

　　行至山脚停下，谢禅抬步枝下了马车，慢慢走上石阶，随同的菖蒲和菘蓝则是自觉跟在左右。

　　原本谢宅中的人都是要来的，然而这几日的香客来往众多，怕不小心冲撞到自家姨母，谢禅枝便劝住了人，言表兄王丛敏春闱更为重要，便让她歇了陪她第二次来的心思。

　　往来香客看到这主仆三人皆着芡白布衣，纷纷有些怪异的侧目，又悄然收回了眼神，虽说来寺庙身上确实得着素裳，但她们的神情实在是不像是来上香的。

　　谢禅枝面上未有上妆，发髻上簪了一朵素白小花，确实如香客所猜测的一样，她并非去怀若寺拜佛求神，而是去祭奠其父谢仪。

　　玄德帝派出的人没有寻找到谢仪的尸首，只带回了部分破烂的衣襟，立衣冠冢于先夫人墓旁，算是全了谢仪的遗愿，让他们夫妻二人死生铭守。

　　攀至虚云山半腰，石阶渐宽，视野随而广阔，旁侧显现一条竹径通幽的小路，但却被篱笆阻拦了去路。

　　谢禅枝便朝里边看去，不曾见木屋中的人，菖蒲上前稍微抬高了嗓音，唤了几声“秋姑姑”，却是没有人应声。

　　“这个时辰秋姑姑应是出去了。”菘蓝走上前向菖蒲指了指篱笆门的抵木和小锁，又指了指右边的石亭，试探着提议，“小姐，要不去半山亭坐着等一等吧？”

　　半山亭就在小径下方，拢共就差了几步台阶，听着菘蓝的话，她点了点头，转步走向石亭。

　　亭中鹅颈长椅上的朱红漆已然斑驳，露出里面开裂的木头，谢禅枝整了整衣裙，直接坐在椅上，朝着面前二人道：“走了这么久的石阶，你们也都坐下吧。”

　　菖蒲和菘蓝“是，小姐。”

　　披着雪雾的树随山风摇曳，像有倾倒之势，半山亭中坐着的只有主仆三人，谢禅枝俯瞰着半山云雾下的林海，难免想起旧事触景伤情，她心中浅叹一声。

　　说起来，上次来看母亲时还是重阳秋日，瑟瑟冷风吹得的树木飒飒萧萧，现在却已然是白雪覆枯枝，岩崖坠玄冰了啊。

　　从边境归来，经历了这么多，谢禅枝的心境随之改变，也在燕驷身边了解到了更多。

　　地方苛捐杂税，户部包庇修账，上万两白银通向朝官府邸私匣，然国库空虚，财政拮据已久。

　　各中势力就如同随风倒戈的树一般，肆意倾倒结成各方党派，真正的清廉者成为朝廷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谢仪——就是其中一个。

　　谢禅枝知晓这些，也知晓燕驷对安平盛世的筹谋，所以哪怕他用了一些为世人不解亦或是不耻的手段，谢禅枝也会站在他那一边，她不希望他步了自己父亲的后尘。

　　她始终认为——

　　那样的炽烈桀骜的鹰，就合该翱翔于九万里长空，灼日而不驯于人。

　　***

　　半前亭石阶下，中年妇人衣着普通，拎着菜篮慢慢向上走着，却见到亭中似有一位熟悉的人。

　　“小......小姐！”秋素加快步伐踏上石阶，看谢禅枝转身就下来相迎，心中一惊连忙说着“折煞奴婢”。

　　谢禅枝温温一笑，退开让菘蓝和菖蒲将人扶住，“秋姑姑慢些，我今日就是来看看阿父与阿母的。”

　　秋素原来是其母顾婉莹的贴身婢女，后来顾婉莹离世便大病一场，便请愿去了虚云山为主守灵。

　　听着谢禅枝的话，她淡淡笑着应声，走上前将篱笆门打开，“小姐，您进来吧。”

　　在篱笆的推动下，两边的青竹叶上素积着白雪，摇晃地落在鹅卵石道上，几粒碎星旋而擦过谢禅枝的手背，她并不在意，而是跟着秋素径直走至小道尽头。

　　曲径通幽，木屋宛若隔绝了外面的尘嚣。

　　丛青绿的竹下立着两座坟，一新一旧。

　　竹叶沙沙，在风中飘落几片在石碑，谢禅枝接过秋素递过来的两炷香，恭敬跪在蒲团上，跪扣拜首，随而在香炉插上香。

　　阿父阿母......南月来看你们了啊......

　　谢禅枝沉默不语，轻轻抚着石碑上的名字，之前强显的平和逐渐崩塌，心中的情绪再也难以压抑。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泪光朦动间，似是看到了故去的二人，想伸手去抓他们的衣袖，然而泪珠断裂，眼前梦离人影顿时破开，手中唯剩下一片虚空。

　　谢禅枝站起身，突然脱力又再次跪倒，得亏菘蓝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

　　秋素见她神情恍然，紧忙将人扶到木屋内坐着，给她喂了一杯温水。

　　菖蒲在一旁将暖炉燃上，转头见秋素慢慢抚着谢禅枝的后背，却见自家小姐的神情还是刚才那样，不由得担心问道：“秋姑姑，小姐她这是怎么样了？”

　　秋素早年跟在顾婉莹身边见其行医术，虽然不及谢禅枝，但也习得一些医术，自是看得出来她的症状。

　　谢禅枝双手抱着瓷杯，慢慢喝了一口温水，她听得见身边人在说话，可就是不能从错乱的思绪中走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语气中很是心疼，“这是大悲之症，就让小姐她缓一会儿吧。”

　　***

　　另一边，午色渐过。

　　正红朱漆宫苑的金顶折落鳞光，文武朝官理襟而入分坐两席，就待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之主，恭逢其会。

　　这时，掌印太监高福从侧室掀屏帘而进，浮尘一动随而搭在袖口，看着下面落座的文武百官，清了清嗓子，声音尖锐。

　　“圣上驾到——”

　　立时群臣行跪拜之礼，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元德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在天子主位上，咳了两下才缓和脸色，笑着慢慢说道：“此乃庆宴，爱卿们实不必拘谨，随意把话家常都可。”

　　“臣等叩谢陛下。”

　　对于元德帝未曾携嫔妃赴宴，朝臣已经见怪不怪。

　　皇后意外薨世，幼子接连夭折，元德帝对后宫极其不耐，后来身体愈加孱弱更是极少踏入后宫，所以今下皇家嫡系的一脉只有太子和余王。

　　朝臣拜礼完毕便坐回席位，婀娜娉婷的宫女从外而近，布菜于几案，广袖流转间遮挡住了对席分坐的人。

　　燕驷坐在武官上席，在这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更多的目光向他飘来，而就在宫女退下之后，那些人又悄然隐藏了起来。

　　许是边境喜事，元德帝今日看起来也有几分精神头，召来歌舞奏乐，笑着对下边的燕驷说话，“五郎当真是有老将军遗风，这次你可是大齐的功臣啊。”

　　燕驷抱拳，展眉一笑：“要都是得了陛下福泽，大齐才能四方安定。”

　　元德帝听了很是高兴，大手一挥：“你且说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臣不敢贪功，要说奖赏的话......”燕驷顿了顿，又说：“就请陛下封赏臣手下的将士兵卒吧。”

　　元德帝哈哈大笑，似乎对燕驷的回答极为满意，说道：“那便就如你所说。”

　　风声随宫女走动而轻过，转眼乐师伴萧笛而进，舞姬轻舒长袖，殿中人似真似假，都做了一副沉迷于暗香浮动的袅袅舞姿当中。

　　唯独剩下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燕驷握着酒樽轻轻晃着，转眸看向文臣下席位的一人，眼神中很是散漫。

　　而那人似乎是被他的作态而刺激到，直接一口饮尽了樽中的酒，转而又看了一眼燕驷，突然拂袖起身，站于殿中朝着元德帝就是一跪。

　　他这一动作不仅打断了舞乐，更是让觥筹交错的群臣一惊，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杜诩却根本不惧众人眼光，直言参奏。

　　“陛下，臣杜诩有本要奏。”

　　“燕驷坑杀三万降军，至百姓惶恐，民心离散，实在不能于上位再执掌兵权啊。”

　　此言此行一出，原本还有些私语的殿中瞬间寂静，连正想着待会儿如何与燕驷攀谈的冯仓都是一愣，连嘴边的筷箸都停住了。

　　杜诩？

　　这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殿内朝臣心思各异，萧太后一派的文官也是心有疑惑，这宴会才将将开始，他们都还未往燕驷的话题上引，怎么就有人站出来了，而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小臣。

　　连同元德帝都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燕驷，才挥手让殿中的宫女和舞姬下去，转言沉下声音问跪在大殿的杜诩：“杜卿，你说燕爱卿至百姓惶恐，民心离散，可有何证据？”

　　杜诩听着元德帝的质疑，暗暗捏紧了手，他知燕驷家族显赫，为天子宠臣，却没想到京城中已然人心惶惶，元德帝却还是要包庇于他。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稿，双手敬举：“回陛下，此乃京中太学生的墨稿，皆为针砭时弊之言，陛下一阅便知。”

　　杜诩手上的纸稿因为胸口的起伏颤动着，声音颇为激动，心中对燕驷的厌恶更甚。

　　元德帝捂着帕子又咳了两声，旁边的高福被扫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元德帝的意思，走了下去将纸稿奉上。

　　见元德帝正在过目其中内容，杜诩立时松了一口气，暗暗看向向燕驷，却发现青年面色淡淡，别说是露出惶恐害怕的神色，这人是根本没有任何别样的表情。

　　怎么会......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掩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奋而攥紧，杜诩有些错愕，而在侧眼看到群臣各异的神情时，心中感触转为怔然，总觉得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正了正心神，不论朝廷党争如何，他今日所行只是为了大齐，为了百姓而奏言，也是给太学中的学子们的交代。

　　殿中极其安静，皇帝垂眸翻阅着所谓的墨稿，鎏金冕旒挡于前，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而众人皆知，燕家五郎备受圣恩只是浮于表面，自然在元德帝还未开口时，朝臣一时也不知道他对燕驷是何态度，只是暗暗观望着今下的局势。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考真的扎心，还要准备六级，这期间更新不定，望请大家见谅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