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尾和》池硯

11、你在哪里

　　连续失眠几天，观察并分析现状后，齐睿终于搞明白了方乐的“病症”是什么。
　　方乐的毛病大概就是“对特定事物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意愿低下”，简而言之就是“有针对性地犯懒”，被针对的正是齐睿，针对他的内容……尽管很羞耻，但是归纳总结之后，齐睿认为内容可以确定为“对他的爱”。
　　当然，“爱”是抽象的表述。具象的表现，就是齐睿不联系方乐，方乐就绝对不会主动联系齐睿；齐睿给他发消息，他一定会回复，但是回得很敷衍，且绝对不会反过来关心齐睿。
　　你问齐睿憋屈吗？
　　憋屈，怎么可能不憋屈。
　　他一直都是被爱的那一个，如今却要主动去爱，对方还特别狠心，他不主动联系，真就能一天都不同他说一句话。
　　生气吗？
　　倒也不至于。就是整天都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就怕哪天方乐气不顺了，他的待遇再一次降级，连回复都得不到了，直接被打回冷战期。
　　因此，再憋屈，齐睿也要坚持，每天主动联系方乐，问他吃的什么，在忙什么，睡得怎么样——问来问去，就是没有问过一句有没有想他。
　　其实也不用单独去问：每次他搭讪方乐，就是在间接表明他的想念，顺便问对方有没有在想他。
　　至于方乐有没有在想他……齐睿不敢直接去求证。
　　不光是因为害臊，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害怕：怕方乐心太狠，回说不想他。

　　齐睿憋屈，方乐更憋屈。
　　他人在外地，心却始终牵挂着家里，时不时就拿出手机，想逗一逗齐睿，像以前一样。
　　不理齐睿，并非他刻意想出的策略，只因一看到齐睿的名字，便会联想到那个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脾气……说到底，方乐还是在赌气。气齐睿肯说对不起，却死活不愿说声“我爱你”。
　　于是，明明有时间报备行程，他偏偏要装作没空，被质问后就谎称是自己忘了。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报复齐睿，就是想知道遇此情况，齐睿会作何反应。
　　他以为齐睿会很生气。因为生气，所以胡言乱语，于是露出破绽，被方乐抓住把柄，然后以此为威胁，让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只是方乐的想象。他了解齐睿的脾气，这人就算是生气，顶多也就瞪瞪眼睛，骂人爆粗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更遑论嘴瓢说错话了。
　　不过齐睿没有生气。不仅没有生气，还好脾气地配合着方乐赌气的“游戏”。
　　方乐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压根就没发现问题？
　　可是他也问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明显是察觉到了方乐异样的情绪。
　　总不能是当真了吧，对于方乐骗人的否认。
　　也不无可能。毕竟齐睿古板且执拗，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别人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不愿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揣测人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该如何是好？
　　方乐感觉自己是骑虎难下，虎还不是别人放出来的，而是自己请过来的。

　　作，实在太作了。
　　作践自己，也作践齐睿。
　　不过就想要一句软话，自己求来的，和别人主动给的，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赌这一口气，齐睿难不难受他不知道，反正方乐自己是难受至极，全然没有了度假的心思。
　　算了吧，别再用这口不值钱的火气，难为彼此。
　　随便找个什么台阶，自己跳下去就是了。指望齐睿说软话，估计等到他俩都进盒儿了，也没有和好的机会。
　　甚至不用刻意去找什么台阶，只要他主动联系一下齐睿，他们的关系便可以回到从前。
　　方乐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想着先逗一逗齐睿，再决定什么时候回去。
　　然而打开微信，一看见齐睿那些平淡的问候，想到始终冷静的对方、对猫漠不关心的态度、走之前问“你还回来吗”的腔调，再想到焦躁不安的自己……方乐咬牙切齿地退出微信，感觉自己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回去？
　　外地挺好玩的，反正也没人希望他回去，他又何必着那个急。

　　收到方乐短消息提醒的时候，齐睿多少有些意外。惊喜之余，又有些惊慌，不知对方一个多礼拜没主动联系他，如今主动联系他是为了说什么。
　　他的手指悬停在弹窗上，放下又抬起，重复数次，最终点开通知，完全是不小心碰到后的结果。
　　“你在哪里？”
　　疑问句，看不出语气，不知道方乐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在医院。”齐睿如实作答。
　　方乐回了一串省略号，随后追问具体的情况：“什么医院？在医院干嘛？”
　　齐睿快速打出最简明扼要的文字回复：“我们单位医院，在值班。”
　　方乐再次发问，遣词中明显带着些许的质疑和怨气：“你值个哪门子的班？”
　　升上副主任医师之后，齐睿的确不需要值班了，但是遇到特殊情况，出于情理和职责，他还是要值班的。
　　“有女同事休产假了。”
　　他不知道方乐为何突然问他在哪里，用的什么情绪在问，是寻常的撩闲，还是生气的质问，但是他相信，得知具体情况之后，作为多年医生家属的方乐，一定能够理解齐睿的处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说你要值班？”不过方乐貌似并没有理解，不然也不会咄咄逼人，问个不停。
　　齐睿感觉很委屈，他未作多想，坦率答道：“你也没有问我啊。”
　　方乐没有了动静。齐睿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连忙发消息追问道：“怎么了？”
　　沉默，回应他的只有令人恐慌的沉默。

　　不祥的征兆，狂跳的心脏，颤抖的手掌，齐睿发去语聊申请，想问问方乐到底有什么事。
　　系统默认的三全音，循环往复，直至因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被自动挂断，才停止了演奏。
　　齐睿又试了一遍，结果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他退出微信，改为拨打方乐的手机号码。
　　拨号键还没有按下，捂着腮帮子走进来的病人，用哀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医生……”
　　齐睿只得收起手机，推了一下眼镜，板着脸，尽量语气平和地问对方：“怎么了？”
　　虎背熊腰一大老爷们，低着头，猫着腰，顶着一张比调色盘还精彩的脸庞，咧着嘴巴，不愿说话。
　　“跟人打架，”跟他一起来的不知是亲属还是好友，和他一样面部五颜六色的另一个男人说，“牙掉了半颗……”
　　冲动，冲动这个该死的魔鬼，害他没空去联系方乐。
　　齐睿戴好口罩，指着一旁的治疗床，对捂着嘴巴的大汉说：“躺下，我先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