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今天摆脱嫌疑了吗？》金中皮冻

21、21 镂空的曼珠沙华

　　“另一个人？”
　　叶生寒翻动资料的手一顿，幽深的眼眸遥遥望向于辰辰。

　　于辰辰双手交叉放置在胸前，身体半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她点点头，“是的，另一个人。”

　　“谁？”
　　“郝一全的朋友，楚木南。”

　　于辰辰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手臂，沉静的目光停留在正对着自己的那面脏兮兮的墙壁上。

　　墙壁还烙印着些许划痕，白炽灯从上而下照射下来。
　　两个黑色的影子明晃晃地落在壁面上，左右移动交融，而后又重新分割开来，站立在对立面。

　　“姓名？”
　　“楚木南。”
　　“你和郝一全的关系是什么？”
　　“……朋友。”

　　江欲身穿蓝色制服，袖子被轻轻挽起用扣子扣住，正好露出里面坚实的手臂。
　　而于辰辰坐在辅谈位置上，她敲击着键盘，电脑屏幕上的方块字快速地填满空白。

　　“郝一全已经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江欲视线停留在楚木南脸上，语气淡淡。

　　“……”
　　楚木南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几秒。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抬起右手，摸了摸左手手背。

　　长久的沉默。
　　整个审讯室里只能听见笔记本电脑嗡嗡的风扇运作的声音。

　　于辰辰指尖抵在键帽上，她没忍住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楚木南。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楚木南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连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他的两只手虚虚握在一起，手背上还沾着干透了的黄泥，就连指甲缝里都满是淤泥。

　　“……是。”
　　沉默片刻后，楚木南才颔首，声音里带着些微沙哑，“我知道。”

　　江欲深邃的视线直直落在楚木南身上，“关于郝一全的死，你知道什么？”

　　“……”
　　楚木南紧抿唇，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交叠在一起的手轻微地颤抖，但楚木南很快地捏紧手，强硬地让手牢牢定在那里。

　　江欲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如同兀鹫般的视线径直穿透阴暗，落在楚木南因为用力而显得泛白的指甲上。

　　“！”
　　楚木南敏锐地注意到江欲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他怔了怔，继而欲盖弥彰地松开手。
　　旋即，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强装镇定地恢复原来的动作。

　　“你在紧张。”
　　完全陈述的语气。
　　没有丝毫质疑。

　　楚木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对上江欲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欲低下头，翻动着桌子上一沓资料，“那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问起。”
　　他捏出一张彩色照片面向楚木南，“这只狗，是你埋的吗？”

　　楚木南视线聚焦在江欲手里的那张照片上。

　　那是一只半个身体已然腐烂的金毛。
　　它侧躺在一米左右的黑色棺材里，棺椁外围还有一圈刚翻出来的黄色新泥，看起来和楚木南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楚木南手指动弹了一下，他没有否认：“是。”

　　“但是，这狗不是你的。”
　　江欲重新换了一张照片。

　　上面照的是金毛脖子上卸下的暗金色牌子。
　　牌子不大，吉他拨片大小。

　　【ViVi】
　　【郝一全】

　　两个刻字印在牌子上，周围还缠绕着一圈镂空彼岸花的纹路。

　　楚木南定定地看着牌子上“郝一全”这三个字，他嘴唇嚅动一下。
　　最终，他缓缓开口：“这是ViVi，郝一全的狗。”

　　顿了顿，楚木南接着说：“是郝一全让我把狗埋了。”
　　他抬起头，暗沉的眼睛宛如透明的玻璃球。
　　“因为他怕自己不忍心。”

　　-

　　“ViVi死了。”
　　郝一全站在宠物医院门口，他无比平静地透过玻璃望向里面活蹦乱跳的猫狗。

　　此时，橘色的夕阳正照射在玻璃门上。
　　可以看到，医院内有医生穿着白色长袍在室内跑来跑去。
　　其中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宠物医生怀里正抱着一具狗狗的身体往盒子里放。

　　楚木南只看见那只狗狗有着一身金黄色的毛发。
　　在听到郝一全的话，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旁下半身已经完全融进黑暗里的郝一全，一时间有些发愣，“我们今天不是来接ViVi回家吗？”

　　“ViVi死了。”
　　郝一全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看见郝一全无动于衷的样子，楚木南急了，他上前按住对方的肩膀，音量有些拔高：“郝一全，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不是说，ViVi就是拉个肚子吗？”

　　郝一全没有理会楚木南，他低下头，嘴里含糊地呢喃了什么。

　　“什么？”
　　楚木南低下头。

　　“不，没什么。”
　　郝一全抬起头，眼神一片清明，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楚木南的手背，徐徐说道：“你知道，ViVi有先天性心脏病，它在吃药的时候复发了。”
　　“医生说，救不活了，用药瓶吊着可能还能活过三天。”

　　“所以呢？不是还有三天吗？”
　　“对，应该有三天的。”

　　郝一全再次吐字清晰地说：“原本应该有三天的。”

　　“？”
　　楚木南木讷地松开握住郝一全肩膀的手，他愣怔地注视着脸上浮现出笑容的郝一全。

　　“但是，为了不让它那么痛苦，在医生的建议下，我选择了安乐死。”
　　郝一全扭头，静静地看着宠物医院内已经装箱的狗狗尸体。

　　我选择了安乐死？
　　楚木南眨了眨眼，他窥向郝一全的侧脸，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有些不对劲。

　　“楚木南，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可以请你帮我把ViVi埋了吗？”
　　“什么时候？”

　　郝一全转身，和楚木南四目相对，他的嘴角上扬，“明天晚上。”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ViVi在哪里。”

　　“你不去吗？”
　　楚木南看着整个身体几乎匿在黑暗里的郝一全，莫名的不安和焦躁涌上心头。

　　郝一全摇摇头，他深深地望进楚木南的眼睛里，“我不忍心。”
　　而后，他垂眸，看向楚木南脚上穿着的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到时候，你可以穿着我们遛ViVi经常穿着的那双鞋去送ViVi吗？”

　　楚木南静默一会儿，他点点头：“好。”

　　“谢谢你，楚木南。”
　　郝一全笑了笑，他定定地看着楚木南好一会儿。
　　旋即，他转过身，往背对着夕阳的方向走去，“那就拜托你了。”

　　“再见啦。”
　　郝一全走到马路尽头，又扭头，朝楚木南挥了挥手。

　　楚木南摆摆手，愣怔地看着郝一全一点点地脱离夕阳的余晖，最终完全走进了黑暗。

　　就像是永远消失一样。
　　楚木南心慌地捂了捂心口。

　　“叮咚——”
　　宠物医院的门被打开，一个黄色箱子被两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一同抬了出来。

　　“真可惜啊。”
　　“对啊，那条狗明明还可以救活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安乐死？”
　　“……”

　　安乐死？
　　楚木南倏地一惊，他飞快冲到那两名医生面前。

　　“怎、怎么？”
　　“……”

　　楚木南没有说话，他上前猛地掀开黄色箱子。

　　-

　　“……所以，我打开了箱子。”
　　楚木南拇指相抵，语气显得有些无力。

　　江欲收起照片，“里面是ViVi？”

　　楚木南摇头：“不，不是。”
　　“那只是一条黄色的拉布拉多罢了。”

　　“之后呢？”
　　“之后……”

　　-

　　【晚上十点，ViVi在那里。】

　　楚木南很快收到了郝一全的短信，附带一个详细的地址。
　　他没有任何犹豫，翻找出那双米白色运动鞋，拿上提前买好的铲子，便匆匆赶往了目的地。

　　目的地距离楚木南家不远，只是爬山的时候需要时间。

　　黑暗里的山路很不好走。
　　隐约还有各种昆虫的鸣叫声。

　　高空中的月亮照射的光芒很亮眼，铺洒在地面上像是过了一层纱。
　　就算不打手电筒，都能清晰地看见四周的环境。

　　“呼……”
　　楚木南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手搭在一旁的树干上。

　　郝一全为什么要把ViVi埋在这里呢？
　　这座山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楚木南深吸一口气，重新迈脚。

　　手机屏幕上，地图箭头所指的方向越来越近。
　　最后就停在了一个点，没有再移动分毫。

　　“应该就是这里了。”
　　楚木南收起手机，视线落在一棵树下已经摆放端正的黑色棺材。

　　乍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一具人的棺材躺在土堆里。
　　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楚木南扛起铲子，就开始一点点地往棺材上填土。

　　“ViVi啊，你到另一个世界后，要好好过啊。”
　　“别忘了我们啊。”
　　“我会时不时地给你烧鸡腿的。”
　　“……”

　　干燥的泥土每往棺材上倾倒，就会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楚木南干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停下，他盯着已经埋了一半的棺材，又开始絮絮叨叨：“ViVi，你别怪你的主人。”
　　“他啊，刀子嘴豆腐心。”

　　“你看看，虽然他说了不送你，但是他还是帮你找好了位置，把你送来了这里。”
　　楚木南撑着铲子，目不转睛盯着棺材，“他啊，就是个爱哭鬼。”
　　“你信不信，要是换他来，指定得哭鼻子？”

　　“哐当！！！”
　　棺材里面陡然响起一声巨响。

　　“？！”
　　楚木南本能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万籁俱寂。
　　暖风缓缓地从黑黢黢的树影里吹过来，很快将楚木南额角的汗给吹干了。

　　楚木南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身体僵直地站立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吱吱吱——”
　　一只巨大的老鼠从棺材底下猛地蹿出，迅雷不及地钻进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啊、原来是只老鼠啊……”
　　楚木南声音里都带着颤音，有些心有余悸。
　　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不再磨蹭，埋头把剩余的土给填了进去。
　　直至黑色的棺材最后一角都被完全覆盖。

　　-

　　“……最后，我们根据足迹鉴定，那条狗周围的鞋印确实是楚木南的。”
　　于辰辰将目光从墙上收回，她偏头看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叶生寒，“他没有撒谎。”

　　叶生寒的指腹在资料上摩挲了片刻，“那之后，你们是怎么发现郝一全已经死了？”

　　“是狗。”
　　“狗？”

　　于辰辰耸了耸肩，“那座山每隔一周就会有人牵着狗过去巡逻。”
　　“这狗挺聪明的，在闻到尸体的味道后，直接拽着巡逻队的人直冲埋着棺材的地方。”

　　叶生寒黑眸紧紧锁住于辰辰的脸，“还有呢？”

　　于辰辰说：“楚木南也在。”

　　叶生寒微眯起眼，没有说话。

　　“只是，他不在郝一全的棺材附近，而是在ViVi棺材那里。”
　　于辰辰还记得，当他们赶到时的场景。

　　楚木南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跪趴在地上。
　　刚下过雨的土地十分潮湿，他也不在意，只是一声不吭地用双手扒着棺材上的土。

　　疯狂。
　　又执拗。

　　叶生寒若有所思地望向墙壁上，所有红色箭头指向的郝一全，“那么，很简单就能猜出来了。”
　　他挑了挑眉，“面具男，大概率是楚木南。”

　　于辰辰没有反对叶生寒所说的话，她说：“是的，刚刚对方的要求你也听到了，他要求我们找出凶手。”
　　“但是，这个案子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自杀。”

　　自杀吗？
　　有些不对劲。
　　应该有哪里没有注意到。

　　叶生寒沉默地坐在那里，视线不移地盯着照片里和自己样貌无比相似的郝一全。

　　“而且，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被绑架。”于辰辰摆摆手，“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有谁会来找我们。”

　　叶生寒斜眼看了一眼于辰辰。

　　于辰辰脸上挂着不耐烦。
　　由于长时间呆在一个封闭逼仄的空间里，她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了。

　　叶生寒想了想，说：“或许有一个人会来找我。”

　　于辰辰情绪高涨了起来：“谁？”

　　叶生寒眼前浮现出余裕那张戴着墨镜的脸，语气有些迟疑：“一个土鳖？”

　　于辰辰翻了个白眼。

　　叶生寒没再继续解释，他低下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嘀。”
　　“嘀。”
　　“嘀。”

　　耳膜传来一阵又一阵微不可查的嗡鸣声。

　　叶生寒皱了皱眉，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于辰辰还在无聊地用脚踢蹬着脚下的碎玻璃。

　　“于辰辰。”
　　“什么？”

　　于辰辰没好气地瞪向叶生寒。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叶生寒站起身来，沉沉的目光停在郝一全那张照片上。

　　“什么——”
　　于辰辰一甩头，她看着叶生寒接下来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叶生寒一把撕下照片。

　　照片所在的位置凹陷下去，上面牢牢嵌着一个小巧的红色计时器。
　　上面赫然写着“40:00:00”几串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