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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章: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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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天气渐凉。
谢诚言从床边走到窗沿。
好像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缀在树枝的叶片纷纷变得枯黄,卷曲的阔叶静静凋落。他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纷乱地奔走在街头巷尾,在狭小的路径中短暂相接,又迅速的错身而过。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世间纷扰,人海奔忙,与他全都无关。
他站在高处,俯视人间。
在熙攘的寂静中,巨大的空洞将他团团围住,他觉得这个世界虚无得可怕,他既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被什么留下。好像只是搭了辆长途巴士,途经时间和岁月,然后和美好与梦想一起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中。
呼啸肆虐的风剥离了蜷在枝头萧瑟的树叶,褐黄的梧桐叶慢慢向下落......
他拉开窗,伸手抓了一把,风从指缝中漏走,掌中空空如也。
房间的阴影几乎要把谢诚言吞噬。他站在窗前,低着头望着远处,秋风掀起衣摆,病号服翻飞,也吹得他摇摇欲坠。
身后的的门被过重的力道冲开,“砰”的一声撞在白墙上,抖了好几抖。窗户被陡然出现的手合了起来,隔断了背离尘世的孤寂,他被拥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前一天,徐清秋向公司请了一周长假,他打算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腾出时间来陪谢诚言。公司批了假,但是必要的交接工作不得不做完。他以最快速度交托完手头的事项,回家拿了车和洗漱用品,一刻也没敢耽误,立刻返回。
谢诚言在爆发过后,除了后半夜昏昏沉沉醒了一次外,一直都在睡。
徐清秋把车停在了人满为患的医院旁,收费的老大爷示意他扫车位后的二维码,缴费显示未成功,卡有限额,交完医院的费用几乎到了上限,他又叫了几趟车,限额就超了。他切了张卡,无意间的一瞥,却从头
到了脚,他不顾身后追喊的大爷,拔腿就跑,拼命往住院楼冲,惊魂未定之余抬头看到站在窗边的人,吓得他心脏差点骤停。
他的卡里莫名多出了一笔钱,近10万,并非整数,十分零碎,小数点之后甚至跟了两位,转账时间是半夜,短信提醒被删了,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
谢诚言把身上所有积蓄都转给了他,分文不剩,这个认知让他即刻方寸大乱。
住院部的电梯每辆停靠楼层都不同,等的人多,又慢。徐清秋看着乌泱泱的电梯口,当机立断,果断放弃了电梯,沿着消防楼梯一路往上冲。
远远的,隔着半层楼梯他看到,谢诚言整个身影几乎被昏暗的房间吞噬,只留下一个黢黑的剪影,他赤着脚面朝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天光,像一只不知名的飞虫,振翅欲飞向弥天的火焰。
徐清秋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把他拥在怀里,连同满身斑驳的伤痕。他紧扣着谢诚言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他想骂谢诚言,可到嘴边话又咽了下去,惶恐的情绪直冲发梢,他没法冷静下来,嘴里反反复复问:“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怀里的人除了最初有一瞬的紧绷,而后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徐清秋缓缓收紧力道,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出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言言,你还有我。”
谢诚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和这个世界断联了一样,身体僵直紧绷,执拗地看着窗外,连侧脸也不肯赏他一个。
徐清秋契而不舍地掰着他的肩膀,谢诚言却似失去知觉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漫无边际地落在某一个虚空,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望向他的神明。
徐清秋遍体生寒,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笼罩着他,他没有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拥有这样的神情,灵魂像是已经从□□中抽离了一样。
窗外,阴霭压得更低了些,一滴水落在了窗框上,惊起一群黑色的飞鸟,凄凉的盘桓在上空。
徐清秋眼眶发酸,他脱力地停下动作,拥紧谢诚言削瘦的肩胛骨,把整张脸埋进他肩膀上,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指尖冰凉发抖,泪水夺眶而出,“别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在哪一秒怀里的人终于卸下了力道,无处可依的灵魂再次飘飘荡荡落回人间。
他盯着医生抽血的动作,看着尖锐的针管刺破谢诚言那苍白的皮肤,暗红色的血液从盘虬在手臂上的脉络中涌出。谢诚言半阖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惨白的床单上,由着医生摆弄。
徐清秋心里止不住的后怕……
出了下午的事,医院很快就为他们申请了新病房,新楼的窗户最多只能打开两指宽的缝隙,手掌伸出窗外都困难,最大程度上杜绝了危险的发生。饶是如此徐清秋仍然心有余悸,寸步不离的守着谢诚言。
医生跟徐清秋走到了门口,隔着玻璃门窗,徐清秋时不时地向里面张望。
陆知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护士在里面换药,不会有事的。”
徐清秋踌躇了一会儿,艰难地问主任医师,谢诚言这种情况是否可以吃药。他查了很多,看了很多,他也知道有些药物会有致畸率,可他顾不上了,只要言言好好的,宝宝……宝宝他没办法顾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水色闪了几闪。
两者对他来说都很重要,可是言言更重要。
陆知行看着徐清秋难受,他也不好过,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需要心理干预,我帮你们约医师。几个医生会根据他的情况评估调整,你得看着他远离刺激源,别让他以任何形式接触到那些会刺激到他的人和事。”
“好,谢谢。”
在半昏沉中,谢诚言觉得皮肤烫得快要烧着,病床剧烈抖动起来,柜子在晃动,门也是,屋顶的白炽灯也逃不过。他浑浑噩噩地看像海蓝色地面,忽然间地上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四周的墙体开始坍塌,整个房间一起往中间那道巨大的沟壑中塌陷下沉,火红的岩浆翻腾四溅,温度在短短几秒钟无限拔高,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都在融化,眨眼间,整座房间被炼狱般的橙红色包裹,过热的气温烫得他浑身发疼,他恍惚地起身想逃,还没等他撑起身,就有什么拽了他一把,一回头,无数焦黑的双手从床底伸出,拉着他共同沉沦……
那就沉沦吧,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那些不想接收的画面,支离破碎的砸落下来,妈妈不要他,父亲利用他,最亲的人都不在乎他,全世界都背刺了他。
他撕扯着胸口,有什么堵在那里,堵得严严实实,像是塞进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湿又重。他瞬间被强烈的窒息感吞没,扶着扭曲的墙,跌跌撞撞冲向卫生间,跪倒在厕所地上,趴在马桶边,吐得止都止不住,吐到后来水里落了一层暗红色的血。
徐清秋半跪在他身边,吓得脸色煞白,徒劳地顺着他的背,手掌冰凉,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冷汗。
谢诚言缓过这一阵,抬起汗湿的脑袋,不等他支起身便软倒了下去,身上半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徐清秋半扶半抱着他带进怀里,湿漉漉的黑发抵在颈边,闻着喘息间带出血腥味,再度红了眼眶。
谢诚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脱的冷笑,他憎恶这个世界,平等的厌恶身边的每一个人,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被带到世上来。
他推了推徐清秋,走......都走......谁也别管他......
他不想看到希望,他也不敢看到希望了……长长久久地生活在阴暗里谁说不是一种安稳?眼。
调换病房没多久,主任医生又来了一趟,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是呕吐太剧烈引发的贲门撕裂,开了针止吐,又加了点药。
阴暗终究没有喜欢的脚程来得快,当阴暗还在匍匐前行时,喜欢先一步热烈的奔上前敲开了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徐清秋出去打了通电话,门半掩着,没关严实,他的声音轻易传了进来,落到了床上那人的耳朵里。
“之前销售晋升的名单,有个名字被拿掉了,是怎么回事?公司里那风言风语能查一下是谁传的吗?是我的人,不需要瞎猜,前任现任都是他。”
“出国......这件事很早就提过了,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不会后悔,人生总有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对吧?”
“只要喜欢就值得。”
徐清秋挂了电话进来时,没有意外的对上了谢诚言的视线。
只言片语间谢诚言已经能补全事情的大概,“……”
“那天我太冲动了,是我不好。”徐清秋走到床边,俯下身,伏在被子上,转头凝视着他。
两道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汇。
谢诚言不让他解释,他却也不想坐以待毙,由着对方误会下去。他是怕言言不再相信他,可他更怕在言言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恶意。他想告诉他,其实没那么糟糕,若是他的世界荒芜,那他还可以是他的绿土。
“你不用这么让着我。你没有错,用不着道歉。”谢诚言避开他的视线,掩在被子中的手虚握了一下。
徐清秋伸出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好,不道歉。言言肯信我就够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想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