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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牢笼 ...

  •   苏玥垂首捡起地上那被严傅一掌挥掉的面具,清清灵灵的白狐眼角被摔裂了几道细缝。
      她默默望着细缝出了神。

      也许这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虽然从未得到,从未拥有,也从未开始过,但只要一旦露出一丝苗头,就再也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苏玥手里不由得捏紧了,指尖微微泛白。她安安静静捡起,却也悄无声息离开。

      出了南港新区,道旁五彩斑斓的灯光渐行渐远。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供电局的老小区门口。苏玥站在单元楼门口,月光的清辉洒在她的身上,此刻她仍旧形单影只,好似孤魂野鬼。

      只有月色寂寥,亦如多年以前,恍然未变。

      ……

      冬日里,南港的风是冷冰冰的。
      即使是大年除夕的夜色也透着刺骨的寒气。

      苏玥混混沌沌度过了一天。
      每件事好像与自己息息相关,又好像没有什么实感,心底里空落落的,脑子却早已搅成了一团浆糊,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别人问她什么,她听不懂方言,只会笑。

      “玥儿真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婚礼前,一个矮矮胖胖的奶奶和蔼地牵起苏玥肉肉的小手,将她领进里屋,嘴里还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在她的手心里塞下几张红红的票子。

      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像干枯皲裂的树皮一样,上面被岁月划满了痕迹,虽然苍老,但却和母亲的手一样温暖柔软。

      苏玥已经三年级了,心下虽然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但很是会看大人眼色。她连忙手里推拒着,一边笑盈盈地说:“谢谢奶奶,这钱我不能要。”

      她那双杏眼是真的大,水汪汪的,笑起来弯弯的,像小月亮一样,仍谁看了都心里一软,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这番功夫间,屋前厚重的门帘掀起来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很是漂亮,薄薄的红唇衬着身上红艳艳的喜服,头上烫着时髦的大卷,胸前还别着一朵缀满银珠的胸花,上面写着“新娘”二字。

      苏玥看见苏晓丽走来心里便踏实多了,眼神亮闪闪的围着她打转,因为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美丽的样子。原来结婚还挺好的,她悄悄想。

      “奶奶给你就拿着吧。”苏晓丽帮她收下了钱,便将她领到众人面前,热切地教她一一认人,嘴里奶奶爷爷七大姑八大姨的甜甜叫着,见到一个同样身穿礼服的年轻男人时,则是教她喊了声“爸爸”。

      苏玥不怯。
      因为早在一天前,在外打工已久的母亲突然回家,在告知自己她即将结婚这个消息时,苏玥就已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将有个新爸爸。
      于是心里毫无负担地认了爹,虽然连这个爹的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却也在口袋里偷偷藏着姨娘给的私房钱。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
      大家都出去参加闹洞房的仪式去了,农村就是这点好,地方大,院子够宽敞,足够全村人来热闹一下。内屋空空荡荡只剩下苏玥一个人,和满地红红火火的彩带碎屑,一片狼藉。

      她百无聊赖地含着颗喜糖,坐在炕上轻轻摇晃着双腿。
      在这里“炕”就是床,是一种由砖砌成的、外面贴着瓷砖的大通铺,床头连着可以加柴火的炉子,下面咕噜噜翻滚着火焰。

      不是苏玥不想下去,而是因为她还太矮,被别人抱起来放在炕上后转头就给忘记了,而自己腿短又不敢去踩床头的炉子,怕被烫到。
      因此只能坐在这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哄笑无所事事。

      “啪”,一声轻轻的响声从身后墙壁上的小窗传来,吓得苏玥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去看。

      小木窗被人从外面用小木棍挑开了,“吱呀”一声,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道瘦高的身影从狭小的窗沿边翻了进来,大咧咧站在桌子上,与苏玥四目相对,居高临下。

      那是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黝黑黝黑的,短短的寸头像钢丝一样倔强,两道剑眉又黑又粗,小麦色的皮肤,脸不知从哪里蹭上了灰,花猫似的黑一块白一块。身上虽然是件崭新的运动服,但裤腿早已沾了灰。

      这是一个看着虽然有些邋遢,但阳刚帅气的少年。就算是脏成这样,他也照样趾高气扬。
      少年随手拉上窗户,继而“咚”地一声从桌上跳下来,弹弹灰,叉着腰站在苏玥面前,眉毛一拧,满脸写着不高兴。

      “你就是那个拖油瓶?”话也说得阴阳怪气。
      他站在苏玥面前挑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个子比苏玥坐在炕上还要高一个头,眼神锐利又凶狠。

      苏玥心下了然。来之前母亲提到过对方还带着一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应该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理应叫哥哥。

      她刚准备扬起笑脸,就被严傅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了早上精心编好的小辫子,再伸手一扯,就将苏玥的小脑袋悬在了火炉上方,险险擦过灼热的气流,停在半空。
      不烫,但是绝对吓人。

      “这是我的地盘,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听到没?”严傅恶狠狠地在她耳旁威胁道。

      他在嚼舌根的村民们嘴里听了不少,女人是二婚,带着个小拖油瓶嫁进来的。这个家本来有他一个小孩就已经够难养的了,再说城市小孩比较精贵,说不准这次又会把他丢下。
      不给她一个下马威,今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话说了半天都不见回应,严傅正要发作时,只觉得掌下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他低头,苏玥大大的眼睛里已然蓄满了泪,将掉不掉的,黑白分明看着他,莫名地让人心里发虚。

      没等他开口,苏玥就献宝似的乖乖巧巧摊开自己的掌心,里面是一块红彤彤的喜糖,皱皱巴巴的,看得出来应该是被人攥得很紧。
      “哥哥别生气了,玥儿请你吃糖。”

      苏玥一边说着,一边弯着眼睛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那小模样可怜又无辜。

      严傅看见她害怕,心里便得意极了。于是手里一松,推了苏玥一掌让她滚回炕边,又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糖,嗤笑一声表示不屑:“一块破糖,谁稀罕啊。”

      糖咕噜咕噜掉在火炉边的铁圈上,慢慢变得软塌塌的。
      严傅拍拍身上的灰,抬抬屁股满意地走了。

      苏玥自己缓了半晌,抬手安安静静理顺了自己被扯乱的辫子,整了整被扯松的衣领。

      听着周围脚步声渐渐消失,她这才小心翼翼从口袋深处掏出了私藏的一张红票,红票被叠成了条状。她想了想,拉开袜子,将钱转移阵地,藏在了自己的鞋里。

      糖在炉边融化了,糖纸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不自然地蜷曲着。

      苏玥定定盯着看了一会,伸出脚,轻轻一碰,将它踢进了火炉中,那抹红色瞬间便被火舌吞没了。接着她便学着严傅刚才翻窗的样子,从炕边翻了下去。

      外面很热闹。
      大家都在新房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苏玥只能听见他们在笑,应该是很开心吧。她踮着脚从窗户缝儿往里看,苏晓丽被围人群中间,笑得像一朵艳丽的花儿,活鲜鲜的。
      没人招呼她,也没人在意是不是少了什么。

      苏玥沿着墙边走。
      天已经黑了,夜空中亮起了无数的星星,虽然冷,但很美丽。

      她避开人群溜进了旁边的一处小屋里。
      只有这间小屋没有人,乱糟糟的,冰冷的炕上横七竖八摆着几盆炸好的油饼,还有一些大白菜之类的。屋里没有火炉,没有点灯,还有点冷。

      她晚上什么都没吃,这会儿又冷又饿,就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摸上了炕,手里悄悄摸摸伸进盆中,掰下一小块油饼,放在嘴里嚼了嚼,仔仔细细咽了下去。

      苏玥躺在盆边,伸在半空中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拿油饼,而是小心翼翼拽下了盖在盆上的大报纸,窸窸窣窣盖在了自己身上。
      她蜷着身子,过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晌。
      门后悄悄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静静站在女孩面前,月色中,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望着苏玥乖巧的睡颜。

      严傅不想进屋,于是自己躲在这个小仓库里看着月亮发呆,听到脚步声便藏在了门后。这个小仓库素来阴冷干燥,是专门储藏食物的,很少有人会到这儿来。

      他本以为这个所谓的妹妹这会儿肯定在卧室里,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讨好大家。可没想到,她却孤零零游荡到这里,还不知天高地厚准备在这里睡一觉。

      “啧,怎么不冻死你。”他烦躁地扒了扒落了灰的头发。

      ……

      这一觉苏玥睡得很沉很沉,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睁着眼睛看着破旧的天花板,始终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那张炕上的。

      她只知道,从那天起,严傅再没扯过她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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