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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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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是漫长的,也是孤独的。
时隔多年,杜梓牧又回到了旧日的牢笼里面。在医院,一切都是单调而熟悉的模样:规律的作息管理,定时的药物伺候,间隔的心理辅导……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封闭治疗还要加上双腿复健。
躺在和平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廊外发黄的墙隙,他轻掩着纯白色的被子,就像六岁时躲在被窝里偷看一场雨。
南方的冬天,连雨水也极少,更不会有漫天的冰雪,去点缀那些不褪色的景致。
他回不到那个湿答答的季节,看不见针扎过的天空,只感受到北风的一腔孤勇,在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浮动。
刚转院而来的杜梓牧,一直在安静地打着点滴,护士小雯刚想把他的手机取走,电话就不期响了起来。
毫无疑问,是他最想念的人。
穆彤一大早就收到了杜梓扬的长语音,知道了“后遗症”和“封闭治疗”之事,迫不及待给杜梓牧打去电话。
“转院了?”
“嗯。”
“治疗以后……还能跟你说话吗?”
“嗯。”
他没问她为什么只打电话,也许他打从心里面也不希望这副模样被看见。
他只是没想到,彼此的心事是一样的。
“梓牧……”虚弱的穆彤轻抚过小腹,用带有心跳声的真实幸福,向他许下一个未来,“等你治好了病,我带上‘礼物’去见你,好不好?”
他有些动容。
她没有再提“下辈子”的事,而是一点一点,把“这辈子”的愿望添加到他余生的列表里去。
最深的矛盾,是他早已舍了自己,她却还没有放弃。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你要照顾好自己。”他没有答应她的任何请求。那一抹最浓的思念,只换了最浅的语言。
“你也是。”她痴痴地说。
结束通话以后,杜梓牧按规定把手机交给护士小雯。在上交的一刹那,他迟疑了。“这个号码……以后能不能让我接?”
“没问题。”护士小雯拿过手机一看,哭笑不得,“只有号码啊……你备注一下行吗?”
备注……
五年前逃避的一切,如今仍摆在他面前。
他没有犹豫太久,在备注上写下了一个“妻”字。
他知道自己不配。
可若……这里注定是他的埋骨之地,他能不能就任性一回,就这最后一回!
护士小雯重新接过手机,笑笑口:“老婆电话呀……”
“嗯。”他眼里的温柔,全都留给了远方的人。
从那以后,冬去春来,四季更迭,世上最想要相见的两个人,依靠着无形的电话线,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相互勉励,相互支撑。
谁也没过问“再见”之事,只带着当初在舞台上喂果酱的那一份默契,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每天努力地活着。
既是彼此思念,总会相见有期。
冬。
瘦骨嶙峋的穆彤,就像是藏在白色洞穴里过冬的啮齿类动物,等着开春的暖阳,照到医院的床头来。
她听杜梓扬说,哥哥不愿意配合复健,她便在电话里头,把“敦促”换成了“寄望”。
“梓牧……再到湖边背我一回吧,这次不能偷偷地背了。”
杜梓牧沉默良久,才下定了决心。
“好。”
春。
经过一个季度的封闭治疗,杜梓牧眼里的光点,又一点一点地重现。
窗外抽芽的嫩叶,沾湿铁栏的雨雾,在他再现“光明”的眼眸中,终于是它们该有的色彩与形态。
他没有忘记父母的悲剧。
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如何“为祸”人间。
看遍花开花谢,看惯月圆月缺,某个瞬间,他突然就想换个方式过活。
“彤彤,春天到了。”
“是啊,又一年了,有新年愿望吗?”
“没有。”杜梓牧满足地扬起了嘴角,眼里是一片最温柔的汪洋。
“我也是。”穆彤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听着最动人的“情话”,便再无所求。
那一刻,唯有彼此懂得,幸福早已不在别处。
夏。
接近临盆的日子,穆彤心里越来越堵。有好几次,她差点儿就脱口说出了孩子的存在。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闯“鬼门关”。
要是她没能从“鬼门关”出来,这孩子会不会给他平添了许多负担?
杜梓牧明显能感觉到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拙劣地开解着。
“有心事?”
“嗯,做噩梦了。”她不敢轻易拿生死之事刺探,只拿“噩梦”说事,“我梦到我活不长了,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
他垂下眼眸,并未说笑:“你让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大不了……”他没往下说,他心里清楚,她只要他平安,不允许有别的“想象”。
“那我只能长命百岁了,你太不让人省心……”她如今“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退,惟愿余生所念,皆能一一实现。
六月的最后一天,一个可爱的女婴呱呱坠地,她承载了她母亲对父亲所有的爱和思念,吵闹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穆彤在产房里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时,惊讶于她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圆脸——明明还是个皱巴巴的家伙,轮廓却非常分明。
这孩子哪儿都像她,除了一双黑曜石般透亮,漆黑得宛如在星空深处的眼睛,完完全全复刻自杜梓牧。
她爱惨了女儿的这双眼睛,有了这双眼睛,她便有了一辈子和他纠缠的“资本”。
李玲欢喜地抱着外孙女,欣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忍不住逗弄她:“瞧瞧,这张小脸像谁?像妈妈是不是呀?”李玲不时回头,见穆彤一直迎着窗边的阳光,一言不发,便问道,“这孩子打算叫什么?”
穆彤坚定地说:“若葵,杜若葵。”她伸出纸一样薄的手掌来,接过阳光中落下的尘埃。
从今一切,向阳而生。
“还姓杜啊?”李玲对此相当不满,“他压根儿就没管过你们母女。”
“当然姓杜,她有爸爸。”她还盼着,盼着有朝一日,他们一家人能过上最简单,最普通的生活。
穆彤生涩地接过孩子,将她抱在了怀中,看那软糯的小脸蛋,粉色的小嘴巴,心里不能生出更多的怜爱。
这个孩子,会是他永远的羁绊,永远的牵挂。天台上的那副心肠再硬,也该为她而化了。
穆彤出院回家以后,连瑾瑜兴奋地跑来了,上手就要抱孩子。
“你叫小葵是吧,来来来,干妈抱一个。”看杜若葵用力地蹬着小腿,在小床上得意地眨着眼睛,连瑾瑜迫不及待要“捞”她出来玩一把。
月子里的穆彤怕她碰“碎”了这新生的娃娃,连忙撑起身子,想要指导她:“你这只手,要托着她的颈……”
岂料连瑾瑜是个“开挂”的学徒,将穆彤摁回到床上去,安了她的心:“放心吧,摔不坏你女儿,我侄子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比你懂。”
见连瑾瑜抱孩子抱得“有模有样”,至少比她这个新手妈妈要熟练一些,她也就不再“献丑”教路了。
连瑾瑜稳稳地抱着杜若葵,一连自拍了好几张照片。穆彤怕她一不小心发到亲友群里去,给她提了句醒:“你别发,梓牧还不知道……”
对于这件事,连瑾瑜是相当不理解:“你瞒着他干什么?你还怕他嫌弃不成?彤彤,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是个大活人,你得让黄牛知道,让他对你们负责任啊!”
穆彤怔怔地看着女儿,看着她那一双从杜梓牧身上继承而来的漂亮眼睛,总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若不是杜若葵的存在,她恐怕还在怀疑,他和她之间这段虚无缥缈的感情,是不是只是那年她在梅树下许愿时妄想出的一段幻梦而已。
穆彤没有回避抚养的问题,把最朴实的心意告诉了连瑾瑜:“我只想让他一心一意治病,等他把病治好了,我就带小葵去见他。”
连瑾瑜摇摇头,冲着杜若葵抱怨:“宝贝,你妈一遇上你爸的事,就会变得特别没脑子。”
穆彤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围魏救赵”式地说了一句:“小葵,她要再敢说你妈坏话,你一个劲地追问她‘干爹在哪儿’就对了。”
连瑾瑜睨了她一眼,咬牙说:“损!”
此时,两人的手机微信几乎同时响起,连瑾瑜抱着孩子不方便,便让穆彤做一阵子“手替”。
两人挨在一起,打开了文学社群里弹出的电子婚礼请柬,得知了金山将要结婚的消息。
遗憾的是,新郎并不是董卓。
“师姐真会挑,这新郎也长得太……太‘老实’了吧。”连瑾瑜实在找不到多好的词去形容,只能勉强夸一夸了。
看着手机上金山师姐幸福的笑容,穆彤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旧事。
——“你不知道董卓是她前任吗?我方才看到酒吧叫‘DZ’,就知道她没放下。”喝上了头的小米“爆料”。
——金山尽力保持优雅,恨恨地说:“苏董卓,要不是大家都在场,我一定扇你。”
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当往事萦绕在心头,谁又会去细数,世上多少有情人,能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