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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Chapter 60 ...

  •   杜梓牧一步一步,从街巷里走出来,走进了大学的校园。
      落魄的身影,沉重的脚步,孤独的灵魂,通通被吹散在凌乱的秋风中,以完成这一场无声的献祭。
      大学里,有他和穆彤最珍贵的回忆。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这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残忍的事情——比当初对她说“分手”狠上一千倍,一万倍。
      他要用最悲惨的结局,把她所有的美好回忆都埋葬在这里。
      这样,她便不敢轻易再想起。
      这样,她也许还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如果说,那一刻他还有犹豫,当他穿过大门看见公告栏之时,是沉痛的消息给了他最后的坚定。
      公告栏上,贴着一则带有黑白照的讣告。一名年仅46岁的宿管阿姨,因心脏骤停而离世。
      他记得这位阿姨。
      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是她将可怜的他拉进了休息室,给他擦干头发,让他爱惜自己……
      原来,哪怕只是几分钟的真心相待,也逃不过他带来的灾……
      是他连累了阿姨……
      说到底,她只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而已,她没有过错!
      有一种心死的冰冷从心底弥散到指尖,冻结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恍惚之间,天上的流云,涌动的人群,流逝的光阴,成了最惨淡的布景。
      他走进了敞开的教学楼里,一步步拾级而上。人生的走马灯,随着步子的节奏一明一灭,在微光中踏出了记忆的回响。

      父亲稳稳地将他托在肩膀上,笑着说:“男孩子要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
      母亲倒在血泊中,用尖锐的声音向他高喊着:“小牧,快跑!快跑!”
      ……
      奶奶抚着他的头,宠爱地说:“奶奶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父母不在想给你多一点疼爱,而是因为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奶奶最喜欢温柔的孩子了。”
      ……
      作为司仪的董卓大方地打开名单,开始念了起来:“冯朗、韩莹莹、杜梓牧……牧……穆——穆彤!请以上四位同学到台前来。”
      ……
      穆彤痛哭流涕,那些“坚强”最后因为一个蛋糕而土崩瓦解。“他从来不问我要什么,他也从来不想知道我要什么,梓牧他根本不爱我,你知道吗?”
      ……
      老爷子看着病床上的他,语重心长地说:“小牧啊,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记不记得爷爷跟你说过,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爷爷都会支持。你是想在外面开个店,还是回来自家公司帮忙呢?”
      ……
      连瑾瑜站在操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他的“罪行”:“你觉得这个女人趁手是吧?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玩腻了,一句‘没爱过’,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还以为是她自己的问题!”
      ……
      旖旎之际,穆彤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鼓起勇气:“敢不敢继续?”
      ……
      三婶在抢救室前,提起了当年的约定:“杜自诚,你记不记得收养小牧之前,我说过什么?我说,你想收养小牧,我不反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他伤害到我们的家人,你必须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去,做孤儿也好,做乞丐也罢,绝不能留在身边!”
      ……
      杜梓扬的话语里带着泫然欲哭的腔调:“哥,我想你了,你来看看我行不行?”

      不知不觉,他登上了教学楼的顶层——第七层。
      这是一个偌大的天台。
      天台上,除了一圈加高的带刺铁丝网和一个崭新的蓄水池,空无一物。
      冷清而寂寥的地方,空旷得好像能看见风过时的样子。他仰起头,伸出手去,妄图能触碰到天堂的边缘。
      那是他到不了的地方。
      天是蓝得通透的天。
      云是白得晶莹的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教学楼前的学生来来往往,有女生抬头发现了攀爬铁丝网的人,指着教学楼顶大喊:“你们看!”
      恰巧校报记者戴晓蓉路过,闻声抬头,认出了楼顶的人是他们副社长杜梓扬的哥哥。
      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攀爬到铁丝网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第一时间拨打了119,火速奔去找人来帮忙。

      校门外,杜自诚稳稳地把车停下,穆彤匆匆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进学校。两人已经在路上达成了共识——她负责在校内找,他负责在校外找。
      于凤珍迟迟没给他们电话,想必是没找到人。
      时间越长,穆彤心里越不踏实。
      这座象牙塔里,存放着她和杜梓牧之间太多的回忆,东礼堂里共玩游戏,榕树下相赠药酒,情人湖边温情添衣……他选择一个人孤独地回到“原点”,若不是为了深刻的怀念,那定然是做好了忘却的打算。
      不安的思绪,从她脑海中窜出,让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穆彤进了校门没多久,发现前方聚集了不少人。她顺着人们的目光往教学楼顶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顺着铁丝网攀爬而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梓牧!
      她的心瞬间被击穿。
      如被抽掉所有力气。
      “不要……梓牧……不要!杜梓牧!你回来!”急促的呢喃换成了凄厉的叫喊,她已然忘了呼吸,开始没命似的冲上教学楼。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她从未觉得教学楼的楼梯那样长,每一级阶梯都是噩梦的循环,吞噬了她登顶的每一步。
      她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去奔跑了!
      可她还是觉得太慢。
      她无法承受“赶不上”的后果,如果有那样的“万一”,她一定会发疯,一定会发疯的!
      她急得红了眼眶,在楼梯里一直高喊着他的名字。
      心里越是急躁,脚步越是凌乱。
      她刚登上五楼的拐角,脚一崴,身一侧,手臂撞在了楼梯旁的扶手上!
      她什么也顾不上,捂着手臂,艰难地直起身来,继续迈开步子——脚踝传来的一股痛楚自下而上泛滥开来,让她冒出一身冷汗!
      她站不起来!
      她的脚痛得如立在钢针之上,就算强忍着也无法用劲!
      偏偏是这个时候——
      焦急与恐惧一同涌入心房,让她掉进了无助的深渊里。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
      她把手肘压在扶手上,撑着身子走了两步,痛得实在走不动了,直接用手撑着地爬。
      就是爬,她也要赶在无法挽回之前爬上去!
      穆彤活了24年,从未试过这般狼狈,她放弃形象,放弃尊严,拖着一条不能使劲的脚,像人猿一样怪异地在楼梯里爬着。
      天台的入口近在咫尺!
      听着消防车和救护车的混响,听着底层密集的脚步声,她抱着残存的希望,走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

      天台上,沿着铁丝网往上攀爬的杜梓牧因为体力不足而停顿了好几次。
      铁丝网顶端的刺钩,将他扎得浑身是伤。渗入白色衣衫里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是铁了心要从这里“回去”——他坚信,从高处落下,总能回到地狱。
      方才,他好像又听到了穆彤的声音。
      原来挂念一个人,就连最粗糙的幻觉也愿意相信。
      他不怕入骨的刺痛,只怕入骨的思念。
      欠她的,终究是还不上了。
      此刻,杜梓牧爬到了铁丝网的外围,他踮着露台边缘落了地,那边缘窄得只有半个身位,稍有不慎,他立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无畏无惧,坐在边缘上,倚着铁丝网眺望远方。
      于他而言,这是一场庄严而肃穆的告别典礼,“痛”和“苦”不过是典礼中的仪程。
      他掏出了青葱色的口香糖盒子,倒出了其中的一片。
      这一次,这最后一次,他没有往里面放口香糖。
      一贯的苦涩味道,定能让他铭记人生是一场多么无望的旅行。
      就当是他对自己……最后一次警醒。
      他把药片放进了嘴里,本以为会有苦味将灵魂涤净,他万万没想到口中的药片竟没有任何味道!
      这是被抛弃的证据。
      那个陪伴他大半生的人,终于不愿意再为他治病了。
      豆大的泪滴从他眼中滑落下来。
      被爱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十五年前,杜宅二层儿童房内。
      小小的杜梓牧坐在书桌前,颇有歉意地垂眸道:“不会。”
      坐在他身旁的张悦,指着练习册上的汉语拼音题,又教了一遍:“m-ā-mā,b-ù-bù,抹布,你再试试。”
      他看着她移动在练习册上的漂亮的红色指甲,一时失了神,撒谎道:“还是不会。”
      “哎呀,我的大宝贝,你怎么拼音这一块学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开窍呀?行吧,咱们一个一个来。”张悦指着第一个字的拼音,耐心地教道,“m-ā-mā,抹布的抹。”
      杜梓牧微微抬头看她,小眼睛水润得就像铺了一层泪。他声音不大,却饱含感情地向着她读了一遍:“m-ā-mā,妈。”
      “对对对,继续,b-ù-bù,抹布的布。”
      他满足地展露了笑意,跟着读:“b-ù-bù,布。”
      “这次读得很棒!”张悦赞赏地抚过他的头,就像是……妈妈给的鼓励。

      忆起当初,他的心早已碎成了齑粉。
      他千不该万不该,对这个世界还有期待。
      他闭上双眼,身子缓缓前倾。
      就在他即将告别人生之际,一声声熟悉的呼喊愈发清晰——“梓牧!不要!”杜梓牧震惊地回过头,只见穆彤像朝圣者一样跪行而至,狼狈得一塌糊涂。
      她是上天给他的赏赐,不该因为他这样一个罪人难堪至此!
      穆彤见他坐在了最危险的位置,同时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致密的铁丝网,她已经知道这场赌局十有八九会输,禁不住哭出声来:“梓牧,你别冲动,当我求求你了!你快抓紧铁网!只要你平安下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杜梓牧通红的眼里有太多的眷恋与怜惜,嘴上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相见!
      他给她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梓牧,别离开我,你知道的,我受不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没有你!是你亲口说爱我的,是你亲手加我微信的,你不能转头就丢下我!梓牧,你当宠我一回行不行?你抓紧铁网,我叫人带你回来好不好?”她艰难地爬到铁丝网前,不敢摇,也不敢晃。泪水纵横在她脸上,悲伤随着泪珠不断滴落。
      他就在她眼前!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拉住他!
      “你选择这个地方,不就证明你放不下我吗?既然放不下,那就别放,一辈子都别放!只要你答应回来,我们马上结婚,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你现在只是生病了,吃点药就能好,你不要想不开!你知道的,我没有回头路了,我心里只有你,我只要你一个,你要把我的人生也毁了吗?”见他始终保持沉默,她急得快失去理智,止不住的哭声是她最后的呐喊,“梓牧,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回来行不行?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活下去?我们明明可以很幸福的,你不要走这条路……”
      这时候,消防员和学校保安从后赶到,一声声善意的安慰,成了谁的催命符。
      那个绝望的人坐在教学楼顶的边缘,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溢出的泪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下,滴落到七层之下的地狱里,彻底粉碎。
      再听她多说一句,他也许就要动摇了。
      这所大学,是他的伊甸园,也是他的流放地。
      五年前,他与她在舞台上四目相投的那一刻,谁又想到,最后他会留给她这般残忍的誓言——“彤彤,下辈子,我一定陪你到老。”
      他张开双臂,抱着回归的心愿,重重地坠了下去。
      “不要——!!!”一声尖叫,响彻天际。
      那一刻,目睹一切的穆彤如被处以极刑,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她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痛!
      她疯狂地摇着铁丝网,恨不得和他一同下去!
      一时间,痛哭声、叫喊声、安慰声、指令声等等的响声杂乱地重叠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如果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她宁愿把余下的人生,彻底地封存在这个心死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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