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历劫未归后》甜辣鱼鱼

67、第67章

　　闹了一整日，青棠是真困了，窝在封暮远怀中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眠。

　　封暮远看着端起铜盆外出倒水的狐妖，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谢了。”

　　狐妖脚下一顿，回头丢给他一个白眼。

　　而封暮远垂头看向自己虚软无力的双腿，又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盏浮灯处处透着古怪，司命星官的态度又暧昧，他双腿有疾、确实是有良多不便。

　　——青棠洗漱要用热水，他又要端着铜盆又要转动轮子很是不方便，最后，是趴在柜子顶上小憩的狐妖看不下去，幻化做人形下来搭了把手，才让他免于被烫水淋湿的风险。

　　看着狐妖的背影，封暮远摇摇头，算是和自己和解：那也算是自己，这样想着，心里也会好受些。

　　狐妖站在宸极峰的小院中，坏心地将一盆子烫水浇到了青青碧草上，可惜这里的灵草吸纳天地精华，已经具有自己的灵识灵力，根本不惧怕这点人间的热度，反而还迎着夜风挺直了腰板。

　　狐妖呿了一声，觉得没趣，随手将铜盆咣当一丢，拍拍手返回屋内。

　　一进屋他就接触到了封暮远看过来的目光，狐妖双手一环、靠在门框上，“真想谢，就帮我解开这个。”

　　他指了指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捆仙锁。

　　封暮远没说话，只笑着看了怀中熟睡的青棠一眼。

　　“我走了，你也省心不是？”狐妖继续道：“省了你成天吃味，觉得我与你家小公子有苟且。”

　　“……”封暮远抬头，“你……不喜欢他？”

　　这话问得古怪，连狐妖都微微蹙眉，“你家小公子是生得俊俏，或许我们长久相处下去的话，我大概会喜欢他吧，但是——他也太凶了，修真第一人呢，还是神降的具有神格的仙人，我是妖啊，我怎么敢和这样的杀神在一起？”

　　似乎怕封暮远不信，狐妖还特别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怕死，我惜命。”

　　封暮远：“……”

　　幸好青棠睡着了，这话只叫他一个人听见。

　　若叫青棠听见这般说辞，将来——还不知要怎么笑话他呢？

　　封暮远看向狐妖的眼神也越发古怪：虽然本质上都是他，但脾气秉性还真是不一样，至少狐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但狐妖竟然会说自己不喜欢青棠？

　　封暮远摇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他轻咳量身，吹灭了灯烛，“你既知他是仙人，那捆仙锁我必然也没法给你解开，还是收起心思先休息吧——”

　　狐妖撇撇嘴，转身化回狐形、他一跃跳上屋中圆桌团起来，“……还不是想试试你的枕边风行不行。”

　　封暮远脸上一红，烦躁地闭眼转过身去，只当没听见。

　　什么枕边风……
　　他、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会说话的？

　　夜色沉沉、明月高悬，宸极峰顶上寒风猎猎。

　　狐妖将下巴搁在自己毛茸茸的前爪上，一双绿色的兽瞳滴溜溜转个不停，来回在封暮远和青棠身上逡巡。这胆敢用链子拴着他、还叫他小狗的人类，他难得不讨厌，而姓封的身上又不少他熟悉的气息。

　　狐妖头顶的大耳朵动了动，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不像其他妖类，他们拥有幼年跟随族群迁徙的记忆，狐妖的记忆里，他似乎从诞生开始的第一天就是一个人，混混沌沌地在妖界里求生，然后不断吞噬周围的一切、获得妖力，统一妖界、吞没整个修真界。

　　没有缘由、没有意义，一切像由某种无形中的力量在指引他这么做。

　　狐妖吸了吸鼻子，又在空气中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许多妖类都用气味标记领地，他们狐族更是对各种各样的气味敏感，能够辨别各类的妖物的味道。

　　可这个封暮远……
　　他分明就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

　　狐妖又烦躁地闭上眼，他已再三确认过，眼前的封暮远是人族无误，但他那张脸……

　　遇上一箩筐想不明白的事，狐妖干脆不想了，闭上眼睛静静入梦。

　　不知是因为被捆仙锁束缚，还是因为被迫留在修真界不能躺回他妖界大床上，狐妖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踏实，他梦见了自己记忆不甚清晰的小时候——

　　那时，他还是小小一只狐妖，那是一个阴雨天，两个人类猎人追着他将他赶到了一片废墟中，他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那两个穷凶极恶的人堵住，他们阴恻恻地笑着、当着他的面商量着要剥下他的皮卖去市场。

　　狐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就是醒不过来，甚至感同身受地开始浑身颤抖。

　　而且，在梦里，他也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就是认出了这片废墟是他们狐族世代居住的地方——青丘，而且他也隐约能预料到、那两个猎人最后没有得手。

　　梦中的小狐崽东躲西藏，眼看就要不敌时，忽然有一道青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很快就将两个猎户给赶走。他手中撑着一把伞，走到了小狐崽面前，将他抱起来，那温暖的怀抱、灿烂的笑容让狐妖都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呼噜。

　　只是——

　　梦中那个青衫人的脸被一团雾气挡住，让他怎么也看不清楚，狐妖努力伸出小爪子去扒拉，就在他碰到那团雾气的时候，他的梦境又忽然改换了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出破败的山谷，谷中有不少盗贼出没，他们搬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在往外跑，而抱着狐妖的人类却不紧不慢地往山谷深处走，路上，他们还遇见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绸衫的小姑娘。

　　不明原因地，狐妖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小师妹”。

　　青衫人脸上的迷雾因这三个字散去了许多，但依旧看不真切五官，只隐约看得出来是一张很艳丽的脸。小狐崽跟着在那山谷中转了一圈，山谷中的人又是打架又是分家的闹了好一阵，最后都被抱着他的人安抚住。

　　而后，他跟着这个青衣人住在了山谷中，度过了一段很闲适的时光。

　　往后某日，谷外有重兵来袭，为首一人才跳出重云，狐妖就轻轻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傲寒君。

　　这三个字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狐妖都惊讶自己竟然会叫出这样的名字来，而伴随着这个名字，整个梦境又开始变化——成了一个可怖的末日，天空是灰黑色、地面是焦黑的。

　　魔族来袭、人间岌岌可危。

　　而他被远远地隔开在一堵透明的墙外，眼睁睁看着那个青衫人一下点燃了自己的灵核。

　　气势汹汹的魔族人被那灿烂的白光吞噬，而梦境中的所有人都慌乱地朝着那人跑去，狐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攥紧了，明明无法靠近，他却还是止不住去撞那墙壁、嘴里发出了凄厉的喊声——

　　青棠，别去。
　　别丢下我一个人。

　　轰然倒塌的梦境像是一个噬人的漩涡，一下卷着他坠向了更深的混沌虚空内，狐族圣墓、白泽、毕方，还有挥师前来的傲寒君、魔族大军，玄天宗、道衍宗、西佛界。

　　狐妖躺在只剩下劫灰的大地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逼着他等着血红的眼睛看向天空——

　　他发誓：他不愿在没有青棠的未来醒来。

　　更要让这夺走了青棠还有驭兽谷的人世，付出应有的代价。

　　宸极峰顶上，忽然亮起了冲天红光，而原本空无一物的边境上，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谷，谷口的位置竖着一块断裂的青石，还能从巨石的碎块上依稀辨别出：“驭兽谷”三个字。

　　就在这山谷的上方，天上出现了很大的一个漩涡，正缓缓将附近的一切吸收进去，道衍宗守夜的弟子很快发现了异状，并将这一切都报给了主事的幻真。

　　令守夜弟子意外的是，向来与他不和的素远师兄这么晚了竟然在幻真的房中，等他禀报完后，那两位还互相对视着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知道了，你再去报与各位长老知。”幻真吩咐。

　　等守夜弟子离开后，他才和素远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那突然出现的古怪山谷前——各大宗门的长老、弟子也来了不少，那山谷寻常人靠近不得，里面的力量非常人能控，强大到能将试图闯入的人瞬间撕成碎片。

　　附近的两座山村已经被山谷和天空中的漩涡吞没，而被拉扯的地面上也出现了不少裂痕，附近村落的百姓说夜里地动数次，天空中也是电闪雷鸣不断，像是末日降临。

　　幻真沉吟片刻，忽然拉着素远来到暗处。

　　“师兄是不是想……”

　　幻真看了一眼那螺旋转动的漩涡，轻声道：“原本我想挑动各宗纷争……如今，倒又省了工夫。”

　　那山谷似乎是来自异界，道衍宗的书籍上曾经记载过：说是上古时代四境融合就是这样的状况，天崩地裂、山洪遍野，各个不同的时空交错在一起，变成了重叠的位面，交错的位置上就会有这样的漩涡。

　　若是上界神明不阻止这样的融合，那位面之间力量的相互拉扯最终还是会毁灭掉稍弱的另外三个境界，将世界融合为一个普通的位面，这也算是上古时期不周山神话的一种解说。

　　“师兄的意思是……”素远沉默片刻，“要利用这个古怪的山谷？”

　　“师父有济世心，”幻真眸色沉沉，“他不会放任人世毁灭在他眼前的，他是神明，只要他再次站出来，飞升也好、神降也罢，总之他会离开我们这个世界——只有师父走了……”

　　幻真顿了顿，深深地看向素远：“大师兄才会是我们一个人的。”

　　素远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有些犹豫，“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是啊，恩重如山……”幻真嗤笑一声，“那你就继续装你的小白兔吧，你倒看看你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大师兄多看你一眼么？师父一回来，大师兄的眼睛里哪里还有你我呢？”

　　素远不说话了，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成拳。

　　幻真看了一眼天上的漩涡，“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再说——师父已经成神，这个……或许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小事一桩。”

　　素远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手：“……希望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算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陡然出现在修真界边缘的古怪山谷，在众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有一前一后两道灵光打上天空，本来慢慢旋转的漩涡像是得到了推力，忽然加快了速度，躲闪不及的长老弟子掉进去不少，半空中传来了惨呼连连。

　　剩下侥幸逃脱的修士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纷纷返回各自宗门诉说着：末日降临。

　　清风山，道衍宗。

　　青棠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这一日的晌午，日头渐搞，悬挂在窗外的铜铃响了一道又一道。

　　那铜铃连接着宸极峰上的结界，青棠烦道衍宗那些没眼力界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的顽强。青棠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昨天还十分嫌弃和他大打出手的狐妖正静静地趴在床边，兽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青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寻找封暮远。

　　封暮远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和无奈。

　　“他这是……”青棠张口问，剩下那句“怎么了”还没出口，狐妖就率先握住了他的手，将脑袋蹭到了他的掌心中。

　　狐妖安然地趴到青棠膝头，声音沙哑地喃道：“我都想起来了，前世。”

　　前世？

　　青棠有些不知所措。

　　狐妖却抬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地看向他，单膝跪在床边，双手捧起青棠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一双深绿色的兽瞳深情地注视着他，微动的薄唇缓缓吐出两字：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