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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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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
青棠愣愣看了封暮远一会儿,没想到他家远哥连这种事也要计较。
他掏出林家信物塞到封暮远怀中,“醋哥哥!”
封暮远挑挑眉收下,转头却咬他。
“唔?”青棠捂住脸颊。
灵剑升高,封暮远无声做口型笑:甜棠棠。
“……”青棠脸瞬间红了。
既然问清了林公子石骨病之事,他们便没回埋金山,而是直朝着塞泽岙方向去。
“岙”亦是海岛的一种,陆上多用于形容山间的平地,而他们在海上则用来称呼静水上无山无洼的平整小岛。从高空往下看,塞泽岙就像卧在蓝绢上的一枚大海蛤,堆积雪沙上布满各色碎石,很像扇贝外壳上的鳞结栉孔。
他们运气好,今天海上天气不错,风轻云淡、青空如洗,附近的水域也湛蓝澄碧。
封暮远御剑带青棠降落,刚一落地,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往对方身上套结界,青光和白光在半空中打了个照面,险些滑稽地撞出一团火花。
青棠见封暮远拧了眉又要训他,忙道:“这个不费灵力!”
封暮远沉眉更重。
“这真是小法术!而且别人我还不稀罕护着呢!”青棠郑重强调,“这是暮远哥哥独一份儿的!”
封暮远没理他,只捏他手腕切脉。
青棠心说一句我又不是瓷娃娃,面上却只敢冲着他家小郎君说软话,“好啦好啦,我真的没事哒!暮远哥哥饶过我,我们先看岛好不好嘛?”
封暮远见他脉息正常,这才放过他。
塞泽岙是一片平地,岛上除了雪一样的细沙就是五彩缤纷的碎石,没有植物、无树亦无花,沿岸边有些被浪推上来的动物残骨,还有不少残破的贝壳被困在砂砾石缝中。
两人牵着手走走走停停没发现设么,便想着这座岛还有那些油的关键应该还在水中。
他们皆是上界仙,入水闭气不是什么难事,但在如何做上青棠和封暮远的意见却不同。青棠认为应当用丹药或法宝,封暮远却觉得用道决更好。
“水下情况不明,”青棠抱住封暮远手臂,“虽然我们身上都有结界,但……万一呢?那些得了石骨病的人,不都只落水一次就倒了大霉么?”
“正因如此,道决就比法宝丹药更可靠。道决是靠自己的灵力,这是可控的,”封暮远道,“法宝丹药到底外物,求人不如求己。”
青棠抿抿嘴,总记着封暮远落在他身上的同生共死契。
他心里不安,就要万无一失,“那……都用吧,也算多重保障。”
封暮远想想也是,点点头,“也好。”
两人正准备施展,脚下的地面却突然震了下。
青棠没站稳,右脚陷入一个雪沙坑里,封暮远连忙去扶他。那地动极小,虽能感觉到,却只晃了一下,青棠没在意,只当是自己错觉,笑着攀着封暮远手臂起身,却又觉天旋地转脑子发涨、眼前也是一阵阵泛黑。
一下,他又跌回封暮远怀里。
“没事吧?”封暮远急了,手掌抵住他后心几处大穴就要给他输送灵气,结果此刻脚下的地面又震起来——
这次比上次剧烈太多,周围的天空、海面也都发生了急变:乌云翻滚、浊浪排空。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有些靠近岛正中,脚下的沙子随着地面摇晃不断往最中央的位置流去,速度太快、竟成流沙,泛着雪光的白色沙粒一下就没过两人膝盖。
流沙极险,能在顷刻间将人吞噬。
若在陆上戈壁、沙漠,就需放松全身、尽量扩大自己和沙子的接触面,然后想法从沙外找到施力点——如枯树、巨石一类,借着外力才能救自己脱困。
但眼下,他们身处于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中,莫说枯树,岛上连小灌木小苔藓都见不到。
时间紧迫,封暮远顾不上那许多,当即唤出灵剑,用一道捆仙锁扣在灵剑上,借着灵剑的力量终于将自己和青棠拔出了还在逐渐扩大的流沙坑。
地面依旧在剧烈地摇晃,脚下的沙粒也更快被吸走,头顶天空变成墨黑,阵阵狂风下,原本湛蓝的海水也逐渐渗出粘稠的黑油。
两人踉踉跄跄来到岸边,终于找到了几块硬石站上,还没缓过一口气,浮在他们身后的灵剑忽然呯地一声落到浅滩,环绕剑身的灵光散去,剑身也断裂成几截、消散成一阵烟。
灵剑靠剑主的灵力支撑,非死非力竭不散。
“暮远哥哥?!”
封暮远也惊,想感应灵剑时,却发现自己浑身灵力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压制了他们修为,直接将灵台封印,叫他们成了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青棠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怎么回事?”
此时,面前已变漆黑一片的海水又生异动,一个个猛浪扑上塞泽岙,推上来大量鱼虾。那些海鱼都不是东海渔民素日能捕捞到的,反是一些生活在大海深处的深水鱼。
无一例外的是:它们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油污,就和之前青当家救起来的海龟一样。
青棠拧眉,仰头看向天上无端汇聚的层云,他开了神识,能清楚看见那黢黑乌云上一片混沌,既无雷公电母的标记,也无四海龙王布雨的印信,看来——是塞泽岙这一小块地方单独形成的特别天气。
为防越来越高的海浪,两人正往一块更高的石头上跳,身后岛中央方向却传来了一阵阵异响。青棠和封暮远回头,两人都隐约听见了一种很遥远又好像很近的嗡鸣声——
伴随那声音出现的,还有许多许多的……鲛。
那些鲛人手持鱼叉、长-枪,双眼都爆睁着,眼瞳和眼白混在一起,各色卷曲的长发披散在他们结实而赤-裸的身体上,身下鱼尾扭动、以一种快到人眼都能看出虚影的速度朝他们靠近。
不等他们反应,第一个靠近的鲛人就高举鱼叉直刺他们。
封暮远虽无灵力,却也是多年习武,拽住青棠就一下跃到了旁边的硬石上。鲛人此击不中,身后的鱼尾重重在沙地上拍了两下,就有更多鲛族赶到。
他们有男有女,都是人身鱼尾,上身赤-裸、不-着寸-缕。
都说鲛族最记仇,青棠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开罪了这神秘的族群。缓过神来他也不用封暮远再护着,自抢了对方一柄钢叉来防身——两人配合默契,背对而立,如此鲛族虽将他们围住,却一时半会儿拿他们没辙。
没有灵力无法御剑,自然不能召灵剑从空中脱困;青棠这次出来得急,,也没有随身带着四海号上求救用的信号弹和讯哨。
——可谓:前有强敌、后无退路,进退维谷。
青棠试着同鲛族沟通,然这群鲛人根本不通说人话,只用他们偏高的嗓子叫着,神情愤怒、手中挥舞钢叉。
封暮远额角已渗出汗水,青棠也觉口干舌燥。
没有灵力,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两个、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鲛族耐心极佳,一直守着他们不走,直到为首两个找到机会,趁青棠持叉不稳,就合力偷袭上来。
“小心!”
封暮远拽了青棠一把,但能躲过一个却躲不过另一个。
漆黑的海面上绽放出红梅点点,坠落的血花很快染红了封暮远的袖子。
“暮远哥哥?!”青棠吓得声音都变调,抱住他手臂一下红了眼睛。
封暮远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
撕破的袖子在劲风中摇晃,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袖中落下。青棠没在意,倒是身边虎视眈眈的鲛族被吸引了视线,为首一个似乎还想靠近细看。
“干什么?!”青棠将之喝退。
这时,他也注意到落在碎石滩上的东西——是那个装有一丁点润魄寒冰的兽牙吊坠。
也不知是封暮远大意没有将之放入灵台,还是因灵力突然消散的缘故、这本属于浮灯中的东西就从灵台中掉了出来……
青棠戒备鲛族,封暮远则弯下腰将吊坠捡起来。
在他拎着吊坠起身时,几个鲛族却忽然指着他议论起来,原本素白不见一点儿瞳孔的眼睛也渐渐恢复正常。为首两个放下钢叉交谈,似乎收了敌意。
然而,就在青棠松一口气之时,鲛族却忽然嚷嚷着又朝封暮远扑来。
“暮远哥哥小心!”
可惜这回他们人数众多,青棠挡得住一条两条却没法挡住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十条八条,实在无法,只能眼睁睁看封暮远被五花大绑,而他自己也被套上厚厚的水草。
“呕……”
也不知这群鲛人到底从哪儿捞来的水草,墨绿粘稠、又腥又臭,青棠被熏得眼泪都出来,眼前泛起白光,被刺激过度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连串鬼画符。
开始,青棠还没反应,下一瞬他就意识到——那不是鬼画符,而是他从前学某种古语时自己标注的同音字。
“你们住手!都给我住手!”
空灵而悠长的声音从青棠的喉咙中迸出,笼罩在塞泽岙上空的黑云都被冲散一般,压在他们身上的那股威压也消失了不少。
正在往青棠身上缠绕水草的鲛族愣了愣,大为惊骇地躲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封暮远也惊讶——他从不知,青棠还会人鱼语。
见鲛族听懂了,青棠才长舒一口气。
这人鱼语也是他歪打正着,似乎是某一年上封暮远被天帝派到常溶天打仗去了,他自己在天宫待着无聊,便从天帝藏书中翻出来一本画着许多海洋舆图的。
前面的故事精彩,似乎是在讲一个鲛族公主爱上人类皇子还为了他变成泡沫的故事,后面的记录却换成了一种他根本没见过的符号,问了天帝,说是人鱼语,还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人鱼语的。
青棠好奇后面的故事,自然是抱着书往东海去找老龙王。老龙王讲不出,他又翻过神山去问了瑶姬、问了月母,最后绕到了海内北山下,才找到了懂得人鱼语的极渊冯夷。
从极之渊深百仞,住在里面的冯夷人面鱼身,常驾两条青色螭龙出行。他一见了青棠就喜欢,留他在从极之渊住了小半个月,一字一句教会了他这人鱼语。
后来常溶天的战争结束,北天诸神归位,冯夷离开后,清净天下界浮灯中的众生,却喜欢尊称年轻貌美看上去还不及三十岁的他为“河伯”。
而学懂了人鱼语的青棠回到神宫,却失望地发现——那本书的最后并不是什么新的神秘故事,而是记录了鲛族历年发生的大事,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神神秘秘的预言。
青棠看了几页觉得无趣,便把书搁下,专心去迎凯旋归来的封暮远。而那人鱼语,也因不常用而逐渐被他淡忘在脑海中。
没想,今日竟还能用上。
“各位、各位”,青棠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不过路过此处,无冤无仇的,各位何故上来打杀呢?”
领头的一位看看青棠,又转头看封暮远,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等奉王命在此巡逻,遇到人族格杀勿论。但……你既通晓我族语言,此人手中又有我族归墟圣物,我们不杀你们,但要带你们回宫。”
“……回宫?”青棠愣了,“海底龙宫?”
鲛人们却不再和他说话,只自顾自地凑在一起商量,他们说的人鱼语和青棠所用的略有不同。封暮远听不懂内容,却能听出声调的高低、词句的长短,看起来——似乎是青棠用的人鱼语更古老一些。
鲛族商量了一会儿,为首那个就吐出两个气泡,分别套到青棠和封暮远头上。
“诶?喂喂喂!”青棠想躲没躲掉,带着海水咸湿的泡泡扣上来,呛得他咳了好一会儿,又想到这泡泡是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他又忍不住干呕了好一会儿。
“走吧,”鲛族架起他俩,“你们的生死,我会请帝姬决断。”
鲛人帝姬?
青棠和封暮远对视一眼就放松下来,让鲛人拖着他们走。
海面之下,鲛族的长发都隐约散发着各色的光,随着他们的游动,许多色彩鲜艳的小鱼也靠近他们四周,众人摆动长尾,带起一串涟漪后挟着青棠封暮远两人很快潜入了深海中。
海底并非漆黑一片,明珠光辉、将摇曳在红色海草后的龙宫照耀得如同白昼。
赤红色的珊瑚形成了宫殿高大的立柱,漂亮的银色海带穿梭着形了王宫的城墙。城墙之下,站着许多持兵刃的虾兵蟹将,绕过他们后,就能看见白玉石垒砌的大片宫殿、宝塔和广场。
长长的深海沙阶后,鲛人帝姬坐在一株高足一丈的暗蓝色珊瑚上,珊瑚之后是一大群开开合合的大扇贝,贝里含着的宝珠有脑袋那么大,都散发着阵阵亮光。
与普通鲛族不同,鲛人帝姬的耳朵尖而长,四条耳骨整齐向上,张开的时候就好像两把半开的精美折扇。她的肌肤透亮白皙,一头卷曲的金发在水中散着缕缕金沙,漂亮的眼眸是璀璨偏淡的蓝色。
她的鱼尾很长,垂直落下一丈高的珊瑚后,还有一截弯曲缠绕子在沙地上,浅浅的银色几乎透明,透过闪着七彩光芒的鳞片,还隐约能够看到里面白皙的骨骼。
“我知道你,”鲛族帝姬先开口,她的声音空灵高傲,“你救过老丞相,四海号的青当家。”
老丞相?
“你说那只海龟是……?”
帝姬点点头,“老丞相虽死,但他让我记得谢谢你。待大海好的人,自然也是我们鲛族的朋友。”她笑着伸出手,尖尖的淡蓝色指甲一弹,青棠身上的水草就散了。
还不等青棠感谢,帝姬却又转头看封暮远,“至于你——”
她脸上的薄笑消失,手掌竖起来凌空一抓,那枚兽牙吊坠就抓到了她手里,“你怎会有我族圣物?!这东西,数百年来我记得我只赐予过一个人类。”
奇怪的是,明明她说的是人鱼语,但封暮远却听懂了——这大概是鲛族帝姬的某种能力?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这枚吊坠的来历如实说明。
结果帝姬听完他的话,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你说那男人把我族圣物放到市场上卖?!”
这次,不等封暮远回话,宫内的鲛族都愤慨地尖叫起来,那帝姬更是愤怒地拍打起自己长长的鱼尾,“那个蠢货——!要不是、要不是看在他救了我弟弟一命的份上!我、我怎会把宝物轻易送给他!!”
顿了一会儿,帝姬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你们几个,去,想办法给人弄回来,我要让他知道——违背誓约的代价!”
封暮远:“……”
青棠:“……?”
帝姬吩咐完,大约注意到两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己身上,她掩口轻笑一下,神色恢复如常,“抱歉,见笑了青当家,实在是族中事务繁杂,我这就叫人送你回陆地上。”
“诶?”青棠指着封暮远,“那他呢?”
“他?”帝姬笑,“他购买我族圣物,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离开。等那胡商被抓回来,我会把他们关在一起,留下来做我们的育儿床。”
青棠眼睛瞪大:育、育儿什么?
“你们人类身体里暖,正好能做上好的卵床。”
“……不是?”青棠急了,“又不是我家暮远哥哥给你立的誓!”
鲛族帝姬摇摇头,“圣物不容玷污,他既有心购买,那也是对海神不敬,与胡商同罪。”
青棠实在和她讲不通道理,眼看着封暮远就要被带走,他只能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我就告诉你,我和他都是冯夷的朋友!!你不能欺负冯夷的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青棠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说出“冯夷”两字后,整个龙宫中的水都有些凝结。
“……你怎么知道始祖大人?”
青棠将他曾经去过从极之渊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又大段讲了几句他在那本书上看过的鲛族过往,甚至包括了几局他根本都不知道意思的预言。
这次,帝姬动了。
她缓缓从珊瑚王座上游下来到青棠身边,一双眼盯着他,表情好像要吃人,“你、再说一次?”
青棠耸耸肩,又把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帝姬僵立在原地,半晌后,她突然疯了般跑到珊瑚后拿出一本破烂卷边的书,脸上表情兴奋而扭曲。她一把将书塞给青棠,奇怪的是,那书竟然就是青棠在神宫看过的那本,不过,只有后半卷。
“你、你念。”人鱼帝姬翻开来,指着其中一句。
青棠眨眨眼,念道:“黑水降临、灾厄灭世,神使会带着神之名号降临……圣王归墟、铸获新生?”
帝姬听着,眼中忽然汇起泪光。
她一声长啸,眼角掉落大颗珍珠,就在青棠担心她是不是疯了时,却发现海底水波摇晃,越来越多的鲛族都朝这边游来——
这些鲛族有老有少,男男女女什么模样颜色都有,汇集到王宫后,竟无一例外地面对着青棠——抬起右手抚-胸口,匍匐着跪拜到他脚边。
鲛族帝姬是最后一个,她也跟着对青棠俯首:“神使大人,五百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您——”
青棠:……?
他环顾四周,讷讷吞了口唾沫,凑近帝姬,“那什么,能叫他们都别跪了吗?这……多不好意思。”
帝姬立刻挥手让众人起身。
“还有……”
帝姬抹抹挂颊上泪珠,“神使大人请说。”
青棠低头扭捏了一下,抬手一指依旧被绑着的封暮远,“这我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