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女配竟是我自己》辞绿

39、第 39 章

　　谢明鸾怒气冲冲地与容熙告别，回了府里，先去到绛霞轩，只见阿姐仍在捻针绣着大红嫁衣。

　　已经是夜里，厢房中明黄的灯烛映照着如火的嫁衣，谢明鸳澄静端丽的面容，在这样的烛光与火光中更显出两分温柔静好的意味来。

　　谢明鸾抿着唇，垂眼上前，坐在阿姐身边，心里难受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她抢过阿姐手里的银针，声音闷闷地开口：“这么晚了，阿姐别绣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谢明鸳淡淡笑道：“左右闲着也是无事。”她语气柔软，“倒是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谢明鸾转过头，看着她，一时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分明回家前，她还觉得这事一刻也缓不得，一定要马上告诉阿姐，再让爹娘知晓，与崔家退婚。可现在，看着阿姐如水的眼神，她却忍不住想，阿姐等了崔澹三年，倘若知道崔澹早已与许玉容有了私情，那阿姐该有多伤心？

　　她避开阿姐询问的目光，小声道：“没什么，只是今天在外头，没玩高兴。”她咬了咬唇，忽然福至心灵，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说，“对了阿姐，我今日在街上，还撞见了一桩不光彩的事。”

　　“什么？”

　　“就是有户人家的公子，他虽碍于长辈之命，与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定下了婚约，但他早已心有所属，一直将那女子藏在外头。今日被那闺秀的兄长发现，便当街殴揍起了未来的妹夫。”谢明鸾小心翼翼地觑着阿姐的神色，“阿姐你说，这兄长回去，若是劝说他妹妹退婚，他妹妹会答应吗？”

　　谢明鸳缓缓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重又望回面前的嫁衣。

　　这件嫁衣，她在家中断断续续绣了三年，如今终于将要完成。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世家大族的女儿，婚嫁之事，多不能自主。况且即便是两情相悦，到最后，也有夫妻失和，老死不相见的例子。所以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能和娘亲一般，嫁得钟情之人，与其厮守一生。

　　得知爹娘为自己挑中了崔澹做夫婿，她心中一度也曾欢喜过。她听说过他，是位博才多学，温良端方的君子。

　　于是曾经绣着面前这件嫁衣时，她也曾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盼望着此生能与夫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而今，她心中却只剩下平静。

　　死水尚且微澜，而她已心如古井。

　　“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即便今日那未婚夫不曾心仪她人，难道日后他也能忠贞不二？若那妹妹看透了这一点，便不会提退婚之事。”

　　“那难道就捏着鼻子忍下这腌臜事？这男子婚前便如此行径，可见彼非良人。”

　　谢明鸳微微弯唇：“自然不能忍。所以得拿捏着时机，好教他们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任由他们欺侮。然而这却也是一门学问，既不能做得太过，也不能下手太轻。”

　　“两姓联姻，自然是为结通家之好，若是做得太过了，到时候结亲不成，反而结仇，未免冤枉；但要下手太轻，难保对方不长记性，他日欺人更甚。”

　　谢明鸾听她语气轻淡，既不为那男子的行事恼怒，也不曾哀叹那女子不幸，这一番话，也仿佛久经深思，再联想到锦树泣泪、繁蕊遮掩，她不由得猛然抬眼，直视着阿姐芙蕖般的容颜：“阿姐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谢明鸳柔声道：“倘若你说的是崔澹与他那位表妹的事，”她微微颔首，承认了，“是，我月中便知道了。”

　　这事说来也巧，许玉容在浣纱巷赁宅子的时候，恰好被回家探亲的锦树撞见，听见她与身边的婢女说起了“清河”“崔公子”“谢小姐”之类的字词，便多长了个心眼，事后悄悄寻牙婆打听了，又辗转着去崔家探问，才知道原来这许姑娘与崔公子早有私情，且至今未断。

　　“阿姐，我们和崔家退婚吧。”谢明鸾心里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只有这一句话可说，她握着阿姐的手，诚恳的神情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恳求的意味，“我知道以阿姐的心性和手腕，进了谁家的府邸、嫁给什么人，都能将日子过好，可是、可是阿姐完全不必这样辛苦的……”

　　她这样好的阿姐，与阿兄一齐被世人誉为谢家之玉树宝珠的阿姐，凭什么要嫁一个懦弱自私、没有担当的伪君子？

　　谢明鸾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前世梦中阿姐没有和崔澹成婚，想必也是出了这档子事。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这样紧张崔澹，托阿兄去信，请七叔护送回京，到头来，也不过是迎回了一个薄情寡义的混账。

　　谢明鸳抬起手，捏着丝帕轻按上妹妹垂泪的眼角。比起妹妹的难过伤怀，她却反而豁达，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来劝慰妹妹：

　　“好端端地，退什么婚呢？便是换一个人来，又能比崔澹好到哪儿去？两家既已定下婚期，这个节骨眼要再退婚，往后可就真成了仇人了。其实崔澹虽私德有亏，但崔家到底与咱们家知根知底，我到时候嫁过去，有爹爹和阿兄为我撑腰，崔家总也不敢教我受委屈的。”

　　“可是阿姐明明值得更好的！凭什么要被崔澹误了终身？”谢明鸾站起来，“阿姐不说，我去和爹娘说，我就不信他们也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咱们家又不是那些破落户，要靠着卖女儿才能勉强维系着家里的体面！”

　　她说罢，便气冲冲将手松开，转身往外走去，还没出房门，便先愣住了：“娘亲……您几时来的？”

　　范氏微微扯唇：“从你说今日上街看到的新鲜事那会儿，娘便在了。”她摸了摸小女儿的头顶，“时辰不早了，娘和你阿姐说会儿话，你也早些回去睡下吧。”

　　“我不困……”谢明鸾说完，才反应过来娘亲这是想支开自己。可是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听不得的？她噘着嘴，不满地哼哼两声，“好吧，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都快行到庭院中的碧桃树下了，又提着裙子跑回到娘亲面前，珍而重之地祈求道，“娘亲你可千万不能让阿姐嫁给崔澹啊！”

　　“娘知道。你放心吧。”范氏软着声音哄她，等小女儿走远了，方才进到屋子里，看着二女儿，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谢明鸳抿着唇，抬起头，又低下去：“娘……”

　　范氏坐到绣架前，爱怜地将女儿搂进怀里：“娘的阿鸳受委屈了，这样大的事，怎么能自己憋在心里就拿了主意？”她说着，又生起气来，“若是娘早知道那崔澹是如此人物，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崔家的求娶！好在如今知道，为时也不晚，等明日！明日娘就去崔家谈退婚的事！”

　　“娘！”谢明鸳被她的话惊到，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蹙着眉头就要劝说，然而范氏却只是看着她，神情温和而宁静：“阿鸳，娘将你生下来，从未想过要求你要有多么地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娘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自在。”

　　“或许天底下的男子，持心清正、忠贞不渝者少有，但你已知崔澹是什么样的人，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正如你妹妹所言，谢家还没有潦倒到需要依靠女儿的婚事来支撑门楣的地步。你爹和阿兄也不是庸碌无能之人，即便日后崔家有心为难，难道你爹和阿兄就会任他们宰割？”

　　说到这里，范氏眼底隐隐泛上些笑意，“倘若教你爹和阿兄知道你这么想，他们定然要和你生气的。”

　　“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便好好睡一觉，将这些烦心事都教给你爹和阿兄去处理。还有这个，”范氏从璠娘手中端来一盏雪燕红枣羹，“快趁热喝了。”

　　谢明鸳“嗯”了一声，乖巧地接过娘亲递来的雪燕羹。看她这样，范氏心里忍不住感慨，若非她夜里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女儿，还不知她要瞒着家里到何时。

　　也幸好她来了。

　　她转过头，目光越过眼前的绣架，落到窗外庭中的碧桃树上。

　　自女儿出生时便种下的碧桃树，到今日已亭亭如盖，繁茂的枝叶间，一弯弦月如钩，长照深宅后院。

　　她这一生，出身望族，地位尊贵，嫁了谢观，也未曾受过半点委屈。后育儿女，皆懂事贴心。仔细想来，已是十足的圆满，再无所求。惟愿儿女前程锦绣，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