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面目与名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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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我现在正在和一位黑发黑眼的青年面面相觑地跪坐在一间卧室里。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以我个人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是在二十三岁左右，长相称得上是眉清目秀，令我很为他感到惋惜。
这个人是在十五分钟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不知道他的进入方法，也不知道他的入侵理由，但我知道，他今天八成要死了。
眼前这位青年面无表情。由始至终，我只看到他刚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嘴唇张开了一瞬，或许是在对自己的处境表示惊讶。但很快，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然后就抬手向我打了个招呼，自顾自走过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一开口，他就问了个很失礼的问题。
“这种长相还挺稀奇的，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确实不是。”
“我猜也是。毕竟我记得在这个国家，凡是出生时畸形、残疾、重病的儿童，应该都会被立即处理掉才对。”
“嗯——如你所言，确实是这样。”
虽然失礼，但他对我的疑问很正常。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长相。
在人类应该被称为脸的位置上，我只有像一张纸一样平板且光滑的一个平面。
这个画面对一般的人类来说应该是属于很有冲击力的，但不知为何，面前这位青年好像天生就缺乏了关于“恐惧”这种情绪的神经。
“所以你的脸应该是被人后天拿走了吧？”
“对，不过动手的那个东西好像也不能算是人……话说回来，在对别人进行质询之前，你是不是需要先跟我通报姓名呢？不然这也太不礼貌了。”
“哦，你说得对。”
他用右手锤了一下左手掌，做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向我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他先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自己出身于某个做杀手合法的奇怪国家，家族企业就是代代都干这个的老龙头企业，这次来这里是因为接受了别人的委托来找一样物品。
照理说，寻物不是他的专长，但他的委托人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任务的具体描述是“找到宝物的守卫者并将它杀死，然后顺手把宝物带回来”，这就让他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了。
“所以，你叫什么？”
“这个嘛……我已经忘记了。”
他挑了挑眉，我抬起头，用没有眼睛却不知道为何还存在的“视线”紧紧盯住了他。
“因为在这个房子里，凡是说出名字的人，都会失去他们本来的‘面目。’”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一声脆响，青年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从他的脸上脱落，像张能面剧使用的面具一样掉在地上，迅速融入了棕红色的地毯之中。
一排针扎进了我的身体里，但我无动于衷，当着他的面慢吞吞地把这些小玩意拔了出来。
“很遗憾，先生。在这所房子里，无面人是不会受伤的。并且我猜你应该也发现了，一旦被夺走‘面目’，你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大部分身体，还能动的只有双手、脖子，还有你已经不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用的五官。”
“嗯，确实。”
“别太紧张，我并不是想要伤害你，跟背后主谋和宝物的守卫者也毫无利益关系。我之所以提前让你在这里失去‘面目’也算是为你好——这对你绝不算坏事。因为如果你在这个房子里待超过半小时的时间，却还没将‘名字’交给它的话，那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己来拿了。老实说，我觉得那并不是你一个人能抗衡的东西。”
“我理解了，不过你还真是相当自作主张啊。”
“抱歉，我只是出于个人一些多余的操守不想看到别人死在我面前罢了。”
“在我之前的人算多吗？”
“很多，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有五十八个人丧命于此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
“可能是因为我道德感强烈。”
“那你为什么能例外呢？”
“因为我遵守了规则。”
“规则啊……第一条是‘无面目者无所动’？”
“对。”
青年点点头，摸着他不存在的下巴思考了一会。
一分钟后，我看到他伸手从上衣的内袋里拿出了一个带签字笔的支票簿。
“在这里钱没什么意义吧？”
“无所谓，我要用的不是这个。”
说完，他打开签字笔的笔帽，随手在支票簿上划了几道笔迹。
在确认这支笔还能用之后，他将笔举起来，用这支签字笔在他平板一样的“脸”上画起了简笔的五官。
“你听说过东洋人的哲学吗？”
“没有，你对哲学感兴趣吗？”
“完全不，但我偶然听某位无聊的雇主提到过一个理论。”
“怎么说？”
“他说名字和面目都是人在用来与他人交流时才会使用的‘代词’，用来在谈话中代表你作为个体与其他个体的差异。换句话说，它们作为一个‘代词’，本身其实是不重要的，可被替换的。只要你认可这个名字能够代表你，那它就是你的名字，只要你认为这是你的面目，那它就是你的面目。”
“很有道理……”
我也摸着不存在的下巴思考了起来。
“你有什么名字推荐吗？”
“你不会自己想吗？”
“我很忙。”
“好吧，那……布莱克？我以前养的猫好像叫这个名字，不过它后来死了。”
“嗯——勉勉强强。”
说完，他放下签字笔，将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
我听到自他的手后传来了一句平板无波的自我介绍声：“布莱克，没有姓氏，跟某位女士死去的宠物同名。”
“这真的有用吗……”
话还没说完，他用一种毫无起伏但却类似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来了句：“出现了。”然后像开窗一样打开了手。
他本该平板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起伏的轮廓，由简笔画构成的滑稽至极的眼睛颇为惊悚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收回前言，可以麻烦你把这个借给我吗？”
“随意。”
我拿起他放在地上的签字笔也给自己画起脸来，青年站起身，开始在这间我呆了不知道多久的卧室内四处巡梭。
画完脸之后，我向他询问了有无可用的名字。
“为什么问我？”
“呃……礼尚往来？”
“嗯……蕾西？我在来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好吧，蕾西，跟某位寻宝者偶然看到的名字同名。”
很奇妙，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感觉某种裹在身上的东西消融了大部分，身体恢复了行动自如。
真麻烦，所以说我讨厌特质系的念能力者。
在我画脸的这段时间内，青年已经把这间卧室给倒腾了一遍，但还是一无所获，此时正站在卧室的门前摸着他失而复得的下巴陷入沉思。
房间的门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扇普通的雕花木门，但它的正中有一只眼睛，会跟随着房间内的活物移动而移动。
“你对它有什么了解吗？”
“算不上有了解，但我确实知道关于它的规则。简单的来说，就是它只会让无面人通过，有脸的人是无法打开这扇门的。”
“道貌岸然者不得其门而入？”
“对。”
“这个眼睛……你认为是谁的眼睛？”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守卫者的眼睛，可能是幕后人的眼睛，也可能只是一种机关？”
“嗯……”
青年又开始摸他的下巴了。
一分钟之后，似乎是为了确认某件事，他将手伸向了那只眼睛，然后我看到这只手臂径直穿过了门扉，直接从那只眼睛的瞳孔里穿了出去。
“他人？”
“啊……原来如此。”
一个人认为自己有没有面目是主观唯心的，但他人认为你有没有面目却是客观的——很显然，在他人看来，我们俩这种古怪的状态可称不上是“有面目。”
“怎么说呢，您思路还真是广。”
他耸了耸肩。
“介意让我先出去探路吗？”
“请。”
他侧身让出位置，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将手伸向门中瞳孔，走入了门扉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面目与名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