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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普陀寺是大瀚有名的佛教圣地,存在时间悠久,若细究历史甚至可追溯至前朝北辽,那是一个由现在的禹晋与大瀚共同组成的强国。

      可惜北辽最后那位帝王过于恣意妄为,以致朝政荒废民不聊生,偌大的权庭竟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不过也没什么好唏嘘的,史书记载下的政权从来都是更迭不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烟灰色马车顺着人流缓缓驶向普陀寺,山脚多歧路,车前悬挂的银铃因颠簸着发出清脆叮当声。

      明仪端坐在车中,她自从视物出现障碍后便很少出门,侧身将扇窗打开一角打量着不远处那座巍峨寺庙。

      十方法会五年一届,很受重视,因着佛法众生平等,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心怀虔诚均能够在普陀寺燃上一盏莲花灯以求亡者来世顺遂。

      辰时初的时分,于冬日而言是太阳恰好能跃出山头的时刻,一缕一缕阳光温柔地劈开薄雾,照耀在每个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信徒身上,倒是为此地增添几分圣神气息。

      世上真的会有寄托希望的仙人?

      临近年关诸事繁忙,昨日晚间北风又起,外祖母对账允货过于费神,她的腿疾又是个见寒就发作的东西,一时不察便疼了一宿,现下只能待在府邸养着。

      是以明仪今日只能由温媪陪同前来,大长公主为防不测,特意将院中好身手的护卫全挑了个遍才安心放行。

      前面的马夫驾驶着马车越过层层人流,手下巧用劲稳稳地勒住缰绳,慢悠悠地停靠在路边。

      温媪挪开红褐色的酸枝木滑门先行下去。

      窗中窥物终究不得其形,待双脚踏上这片土地明仪才知普陀寺的香火鼎盛,数百年间众望所归的第一佛家圣地,果真名不虚传。

      踏过寺前的阶阶长石梯,明仪向前来接应的小沙弥道了个佛家礼,随后轻声报上大长公主的名号,那位小沙弥会意地领着几人一同前往大殿。

      这算是她人生中首次身处普陀寺呢,殿中檀香弥漫,僧人吟唱的往生咒从院中遥遥飘来,一听却只觉字字有力。

      明仪接过小沙弥恭敬奉上的三只香,移步走近佛像金身前那处火源,横着点燃后高举以示敬上,随后跪坐于红黄相缀的团蒲上合掌,闭眼俯下腰拜了三拜。

      “魏施主,祈愿所用莲花灯一应置于后殿,还请随小僧前来。”

      “有劳小师父。”

      后殿风格倒是与前殿迥然不同,唯有弥漫的古檀佛香一成不变,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作成莲花的灯盏,燃着的灯盏上多数写着亡者名姓。

      也有少许未有名姓的莲花盏,静静地燃着。

      十方会上的名姓条带全部由亲人书写,未免出现名姓条带损坏现象,故有一届一换的俗律。

      明仪接过一条约莫宽三指的白布,用细豪蘸了些浓稠的墨,起腕落笔即成。

      寸长的布被正楷端端正正地写上华芙二字。

      小沙弥接过去不多时便换了一条暗黄色的回来,其上是一份断笔连成的字,应该是老祖宗所书。

      明仪偏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属于母亲的那盏,许是因为普陀寺日夜的照料,莲花灯身很洁净,与周围那片寄托着念想的灯盏一起发着微光。

      上天真的有灵?

      如果真的有灵,为何从不曾把一个女儿的思念带给她的母亲知晓呢?哪怕一句话也是好的,就说:您又能不能多出现在女儿的梦里几次。

      您的皎皎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再见您一面,为何您一次也没来过,是已经忘记女儿了吗?

      心底的酸意和眼中漫上的水雾兀地升起,可她不想在母亲面前哭鼻子,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有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奶娃娃。

      将那点子尚未扩散开的委屈和涩意全部憋回去,明仪带着一丝倔强的意味走出后殿。

      还需要折返前殿去听那些高僧的佛音呢,她不会在这里被绊住脚步。

      一路寒风倒逆吹来,从握缰绳的袖口处灌进,起初尚不觉,后来连眉头都纹上一层淡淡的霜。

      日前程璟去调查李协本次商线规途,原以为可以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未曾想,倒是毫无破绽。

      因大雪封道耽搁,此刻只好从普陀寺绕行,流星算是日行千里的马中翘楚,仅需再疾驰小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北城门。

      只是为何今日这寺庙香客这么多?

      放慢速度,程璟听着人群中的议论,法会?

      手下的力道不觉间卸下,流星也颇具灵性地慢慢停下。

      远远看去,形色各异的人都能出现在普陀寺门前,但这不会有他。

      按照本朝律法,罪臣祸及子孙,三代之内不可进朝为官,何况他程璟的父亲罪名是泄露京考秘卷这等重罪。

      先帝震怒下褫夺官名,因着往日业绩改为流徙北疆三千里。家眷中,女子一律充为官姬,年满十五的男子则一同流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母亲生性刚烈,怎堪受辱,触柱而亡于同年的夏日,死讯传来那日,他正含泪为父亲埋那一方黄土。

      其实程璟知道,父亲是被推出去顶罪的羔羊。

      一位翰林院清官,和权臣二字根本沾不上分毫,连破损的内裳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合,这般拮据地过了半生,竟能在钱庄里凭空多出五十万雪花银?

      可惜先帝并不在乎这些,案件甚至没有经由大理寺审问,便匆匆结案。纵使先帝多疑残暴也绝不至于如此,若说幕后无人操纵,谁信?

      父亲自然明白这池水的深浅,可是就连躬身尊敬的那位天子都能轻易放弃自己,他的活路早已被各方势力堵死。

      押送的官兵特意取道大疫后村庄,如那些人所愿,疫疾肆虐。

      为了不拖累自己,在一个很寻常的黑夜,病入膏肓的父亲投河自尽,选择亲手结束他这一生。

      程璟绝不会忘记那日,众人围绕着因浸泡整夜而泛白肿大的尸身,嘴里装模做样地说着些惋惜的话。

      可笑,简直可笑!

      他的父亲为国为民,于政事上兢兢业业,于常事上与人为善,最后竟得了个流放而死的结局?

      而那真正的国之蛀虫仍旧高坐庙堂?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为民请命的官叫他颠沛流离,假仁假义的官却叫他加官进爵?

      既然有人要程氏一族断送,他就要凭着一口气活下来,他就是要看看,苍天是不是真的这么有眼无珠?

      为此,他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在泸州军队中摸爬滚打了几年,孤立彷佛是世间通用的手段,可他不在乎。

      他也不需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他必须要等待一个能回去的机会,即使会随时骨埋道旁。

      北疆以北并不是荒芜之地,那里还有凶残的北戎人,在草木凋零的严冬,北戎人无法安然渡过,泸州城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听见谢昭要被派遣到泸州做将领时,程璟知道,或许他能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京都了。

      晚年的先帝,子嗣微薄,他的皇子们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帝国,只能从宗室过继旁支以备后患。

      除却唯一成年的候选者三皇子谢泽外,呼声最高的便是燕王世子谢昭,所以谢昭被施加压力派遣至泸州解决难题。

      泸州的将领被秘密授意无需听从谢昭的调遣,有一次北戎来势汹汹,谢昭无将可用,只能亲自领兵出征。

      他的确很有谋略,暂时击退了五万北戎敌军。

      其后谢昭想乘胜击溃北戎主力,换句话说至少得将他们驱逐出一直被侵扰的泸州以北村落。

      可惜泸州是个三流九教,鱼龙混杂的地方,地方军官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可以和北戎人达成合作,弃居民百姓于不顾之地。

      不触及他们的根基,他们是绝不会有所行动。

      所以,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实则被贬谪到偏远泸州的落魄世子强出头。

      但是程璟不行,他得赌一次,就赌这个和他有着相同命运的世子,一样咽不下这口气。

      险胜之下,北戎人元气大伤,这时一直杳无音讯的京都倒是传来各种各样的封赏。

      而他只提出借谢昭权势摆脱罪臣之子的身份,成为一个入幕之宾。

      后来,谢昭坐拥众望被任命为太子,顺利继新帝之位,他也从最不起眼的地方进入朝堂。

      往事如烟?可他一日也不会忘。

      他会将父亲的冤屈与那背后之人的罪行公布于众,既然大瀚朝堂的烈阳无法升空照耀土地,那就得换个可以的。

      程璟收回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思绪,拉紧流星的缰绳,继续沿着普陀寺的小道前行。

      马夫扬起鞭子,烟灰色的马车稳稳地跑起来,明仪依旧端坐着身子阖起眼假寐,心中默算着还需多久才能回到大长公主府。

      银铃又在山脚处叮当作响,混合着四面而来的人声,倒有些嘈杂。

      “你这厮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今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若是识相就立刻滚来道歉,爷爷便大人大量饶了你,否则定要你这厮好看!”

      冷不防的一句话钻入明仪耳中,大长公主府的管事?哪位管事有这么大的权势?

      温媪会意地命马夫拉住缰绳,不远处的吵闹声愈发清晰传来。

      “大长公主你知道吗?整个大瀚除了天子之外最有权势的人,你敢得罪我陆甲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李秋月我是带定了,敢和我作对,信不信大长公主一个手指头就能弄死你!”

      喧嚣声愈演愈厉,这一处的山脚围上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

      府中管事一应均是老祖宗在管,倒是不知道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陆管事。

      温媪移开马车木门,明仪施施然地下来。

      冬日阳光虽不刺眼却也无法忽视,见明仪微眯起眼,温媪熟练地从马车上取出白纱帷帽,固定在明仪头顶以遮蔽阳光。

      挑个居后的位置,明仪向周围打听事情始末。

      叫嚣者自称是大长公主府上内院管事陆甲乙,看上早已心有所属的李娘子,她的再三拒绝惹恼了那陆甲乙,今日得知李娘子前来普陀寺还愿,竟雇佣几个打手前来围堵,对峙之人倒是不清楚身份。

      明仪远远打量着脚踏银鞍横跨白马那人,鹤灰色衣物本该是经年长者才能穿出其沉淀气势,但此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副脊骨更是挺拔如松,生生撑起另一片颜色。

      因着相隔尚有段距离,只能模糊看出是位已加冠的男子,肤色不似寻常世家子弟白净,倒像带着几分暮夏气息的长空烈日。

      程璟按计划沿着山路行走,那李娘子呼救之声凄厉,情急之下出手搭救,此行本属密行,身份不可暴露,竟被纠缠一刻钟。

      若是寻常士族倒还好办,大长公主乃是天子的正统姑姑,倘或此人深得其信任,处理也是件麻烦事。

      自古泼皮无赖难斗,程璟已忍耐到极限:“勿需多言,若再阻拦便擒尔入大理寺听审。”

      大理寺?原来是位官,明仪这会儿也将事情摸了个通顺。

      随侍初九用刀鞘拨开人群分出一条路,没理会那些抱怨之声,明仪径直走向仍在喋喋不休的陆管事。

      陆甲乙来时喝了坛烧酒,整个人面容赤红,兼之借势作威作福许久,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待被初九单手擒拿,强迫被压着双膝跪地,仍未察觉事情不对之处。

      明仪抽过初九的刀鞘,嘴角带笑地挑起地上那人的下巴:“大长公主府的内院管事?深得宠信?你得的是何人宠信?”

      陆甲乙朦胧间骤然听闻一道询问,视线渐渐聚焦于眼前,刚想开口叫骂,猛然见着明仪身边紧随的温媪。

      其实他哪里配叩见主家,更别说明仪这等士族贵女,便是温媪也只得远观一眼。

      此刻陆甲乙倒想将他这场疯酒装下去,但他又清楚得知道,能得温媪随侍,整个大长公主府只有一人。

      魏君侯府三娘子,魏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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