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司鹿蕉

1、第一章

　　我是在小区门口再遇林放的。

　　那时林放和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手挽手，走出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面对面相逢，我们都一愣，又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林放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相差无几，虽然胖了些，脸圆了些。

　　“路小佳！”林放的惊喜里头还带着点局促。“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在这呢。”我朝小区的方向虚指。

　　“原来你家搬这里来了。”林放挽着女生的手放下来。“这是我老婆。”

　　“你好，我是林放的高中同学。”我朝林放的老婆笑。他老婆挺好看。

　　他老婆也朝我笑。我发现她暗中拽了拽林放的胳膊。

　　于是林放打住了本想再说点什么的架势，和我随便寒暄了两句，便被他老婆拉着走了。

　　***

　　今年我29岁，单身。

　　不是要修炼成仙，而是自从16岁那年喜欢林放开始，我的恋爱运就背时了。

　　我喜欢的不喜欢我，我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我。

　　其实我没有经常想起林放，只是偶尔在睡不着的时候突然记起。

　　尤其一个人在S城那几年，失眠的时候就会想起他。

　　这两年回家工作，有时还会路过以前的学校，却很少想起他了。

　　如此想来，和林放的重逢竟然已经是十年后。

　　十年不算长，但足够抹掉我和林放之间的那些惊惶，尴尬，甜蜜和苦涩......

　　让我们重逢时，可以像两个普通的故人那样普通地寒暄。

　　又或许，我们本来也是。

　　十年前我在火车站和他道了别，大家就没再见过。

　　那次道别是我上赶着去的。

　　高考完，成绩已经出来，我和朋友们整个假期都在鬼混。

　　在我要去新学校报道的前一个星期，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他要当兵去了，下午就上火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溜冰场和别人学习溜冰，被摔得像一条疯狗。

　　那一刻我慌了，连滚带爬出了冰场，拦下一辆三蹦子就朝火车站而去。

　　车站里，林放已经在安检。

　　我在外面进不去，只好在人群里嘶声力竭地喊。

　　“林放，林放，你别走，你不考大学了？你不要杨琪了？”

　　林放回头看见了我，他已经安检完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大声说着什么。

　　我没听清，就看见他转身走进了车站。

　　林放走了。

　　那会儿我有点不敢相信。

　　那个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说着要一辈子追着杨琪的林放，不追了？

　　杨琪知道吗？或许知道。但杨琪在意吗？

　　我猜她不。

　　大概，从头到尾只有我在意。

　　***

　　林放喜欢杨琪，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像我自己喜欢林放，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

　　那时候我高一，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成天在体育室和一帮学长打乒乓球，大杀四方。

　　他们被我打输了过后，总要上手撸我又硬又短的头发。

　　后来林放也来了。

　　我才知道，原来班上那个总是坐最后一排的劳动委员，打球还可以。

　　林放成了唯一能打赢我的人。

　　我不服，次次下狠手次次输掉。

　　那时候班里的人总能看见我又拖了林放去体育室打球。

　　林放不胜其烦，又不太好意思拒绝我一个女孩子。

　　是了，那时候林放还将我当女孩子看，也还没有学会拒绝我。

　　但我总也赢不了他，后来就放弃了。

　　接着林放就成了我的同桌。

　　新学期的时候，位置按成绩来分，我们两个中不溜就这样挨到一起。

　　成了同桌，我才发现林放是个受欢迎的小伙子。

　　每次课间，他的桌上都堆满了女生给他买的小零食，也总有人把我挤走，要和他坐会儿聊会儿。

　　他的零食也不给我吃。

　　我气得要死，上课的时候就在桌子底下偷踩他的脚报复，或者故意占了他那边的桌子，又或者在他打瞌睡的时候画他一脸乌龟......

　　他总是瞪我一眼，却不反抗，由得我作。

　　后来同桌时间长了，他开始把那些零食给我吃，偶尔还帮忙带早餐，骑单车顺带捎我回家。

　　我立马就被收买了，再没整过他。

　　我俩成了相亲相爱的同桌。

　　高二上学期的一天，林放突然和我聊起了杨琪。

　　我是知道杨琪的，隔壁班的班花，在学校也算个美人，许多人都知道他。

　　但关于杨琪，还有件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

　　她其实是付磊的女朋友。

　　但这事我知道。

　　因为和付磊在体育室打球的时候，我看见过等她一起回家的杨琪。

　　他们偷偷摸摸拉着手，一起吃一根冰棍。

　　付磊是高三年级的尖子生。

　　我把这件事炫耀似地告诉了林放。

　　林放当时和我确认了好几遍，脸都白了。

　　可惜当时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只是一个劲儿嘱咐林放别透露出去。

　　林放漫不经心地和我保证，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失魂落魄。

　　放学后也没有等我，径直骑着车走了。

　　第二天，林放请了假，然后一个星期都没有来上学。那

　　时候很少有学生用手机，我联系不上他，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那个星期我度日如年，谁也叫不动我。

　　我趴在桌子上，想起林放被我画乌龟的脸，觉得难受。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想念林放。

　　***

　　一个星期之后，晚自习结束，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林放。

　　林放把我从人流中抓到路边。

　　在路灯下，我看见他的额头带着一块青紫。

　　“林放，你怎么了？”我大吃一惊，踮起脚就要去摸他额头上的伤。

　　“没事。”林放捉住我的手腕放下，不在意地说，他整个人都恹恹的。

　　“你怎么没来上课？”

　　“生病了。你陪我走走。”林放敷衍着我，却强拉着我的手朝市区的方向走去。

　　我惊疑不定，平时的聒噪早已不见了，只盯着那双牵我的手，觉得手腕处在发烫。

　　那天晚上林放拉着我走了很远，穿过人群，街道，我从一开始的惊慌到平静。

　　那一瞬间，我生出了一种想要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奇怪想法。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就抬起头看林放的脸。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林放的脸很好看，大眼睛高鼻梁，下颚线很漂亮。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我突然想让他笑一笑。

　　“林放你看我。”

　　林放闻言低头，我做了一个极度夸张的鬼脸。

　　他果然笑了。

　　“你到底怎么了？”

　　我和林放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他已经喝了好几罐啤酒，看起来有些迷糊了。

　　我觉得那东西苦得要命，尝了尝就摇头放下。

　　林放半天没说话，我苦着脸盯着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林放，心想再不回家我就要挨揍了。

　　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林放呜呜呜地哭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慌忙摇晃他，让他把脸从胳膊里露出来。

　　接着我就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林放哭得像一条丧家犬，可怜极了。

　　“杨琪骗我，她从来没喜欢过我......呜呜呜......付磊有什么好，不就是成绩好家里有钱吗......”

　　林放一边哭，一点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脑子是懵的。我从来不知道林放和杨琪是有交际的，甚至还......

　　喜欢她。

　　我以为他和班上其他男生是一样的，只是在楼道里偷偷看看她，议论一下。

　　林放喜欢杨琪！

　　这个认知让我头脑发热，心跳加速，那时节我觉得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

　　可林放仍然在放声大哭，并且整个人都沉甸甸地靠在了我身上。

　　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我心里突然又升起了十二万分的柔情。

　　我把瘫掉的林放抱在怀里，他一直哭了很久。

　　***

　　后来我才知道，林放从小和杨琪在一个小区里长大。

　　很早的时候，林放就发誓长大要娶杨琪当媳妇儿了。

　　他和杨琪形影不离，直到上高中，杨琪家突然搬走。

　　但好在还是同一个学区，杨琪甚至还分到隔壁班。

　　但上高中开始，杨琪就不再让林放去找他，后来在学校几乎把他当陌生人了。

　　林放不以为然，总以为杨琪是大了知道害羞了。

　　直到那天，他从我这儿听说了杨琪和付磊的事。

　　林放去找了付磊，还和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然后杨琪骂了他，让他滚。

　　这都是第二天放学路上林放告诉我的。

　　我坐在他的单车后面，小心翼翼地用手扯住了他的校服。

　　经过昨晚上的事，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对林放的小心思。

　　以前我坐在后面，总是大大咧咧抱住他的腰，现在却不敢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班里和我走得最近的女生。

　　她特别鄙视地对我说，全班都知道你喜欢林放，除了他。

　　我差点惊掉下巴，接着她又说，可惜林放喜欢的是杨琪，你就死心吧。

　　原来班里每个人都知道林放和杨琪的事情。

　　原来我对林放的喜欢早已经不是秘密。

　　可惜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虽然错愕，但我觉得为时尚未晚。

　　我拿出打球时的果断直接，手紧紧抓住了林放的校服。

　　不再管他满腔幽怨的碎碎念，大声对他说，“那你喜欢我吧。”

　　林放停下了絮叨，我听到他说，“你说什么？”

　　“你喜欢我吧，林放，既然杨琪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毫不迟疑，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那时我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就算面对后知后觉的喜欢，也要一头撞过去，而且还要更生猛，因为想要弥补这份迟来的欢喜。

　　林放把车停下来，他支着脚扭过头定定地看着我又问，“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看着林放的大眼睛，还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放生气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林放把我提溜下车，恶狠狠地把我扔在路边，自己骑着车飞快地走了。

　　走之前，还瞪大眼睛对我低吼，“你喜欢我什么？你这个骗子。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一头雾水，在路边呆愣着。

　　我又输了！面对林放我总是输。

　　这么想着，我也呜呜咽咽地哭了，林放生气的脸在我脑子里闪了又闪。

　　我被他讨厌了！

　　原来那天晚上，林放的心情是这样啊。

　　我一边哭着往家里走，一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