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妖事录》假装有钳人

5、花下怨魂

　　遭人调戏兽性大发 牡丹花下公子毙命

　　江元雁站在原地出神，连家丁何时给她开门都浑然不觉。

　　婢女春桃走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回房。她心思通透，见小姐魂不守舍，加上和自己说话时牛头不对马嘴的敷衍模样，心里明白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寻思今日与小姐相约同游的是金三小姐，下次碰到可得打探打探缘由。

　　江元雁草草梳洗后躺在床上歇息，两眼瞪着帐顶的鸳鸯戏水纹，脑中浮现出李玄郎的身影。

　　她隐隐感觉到李公子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特别是那拒人千里的态度实在讨厌。还抬出婚约来，生怕她会纠缠不休似的，脸可真够大。临安城里待她客客气气的公子多得是，李玄郎又什么了不起。

　　可受了他那么大的恩，绝不能欠下人情，不然倒显得没气度了。若偏要去道谢那又如何，只管向云昇打听他的住处便是，倒也不必急在这几日。

　　江元雁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遇烦恼事想出个解决的方法就算翻篇了，从不挂在心头纠结，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离开江宅后，玄郎又折回程青藏身的地洞，洞中已无人，只见地上留有一些散乱的脚印，大约海晏司已经派人来把程青带走了。

　　蛇妖案顺利完结，他心情大好，照这样的速度，登仙指日可待。

　　返回官巷口的家中已是破晓时分，见黛娘坐在桌边发呆，玄郎不解地问道：“昨晚与你分开后，为何消息全无？蛇妖之事已经交差了。本应与你一起发动拘捕令，这样我俩都有功德。”

　　海晏司的任务纸既是拘捕令，又是功德笺。谁在拘捕妖人时注入灵力，就像打上了印记一般，功德归记那人名下。

　　玄郎背过身整理仪容，这趟着急赶路，脸上身上粘了不少泥沙尘土，突然腰间一紧，黛娘扑过来抱住他，整个人贴在他背后，带着哭腔说道：“玄郎，我闯祸了！”

　　玄郎心下一沉，看着地上如无头苍蝇般到处寻路的蚂蚁，稳住心神，轻轻扳开黛娘的手臂，拉她坐在桌边，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原来昨夜，黛娘与玄郎分别后，便随人流到处走动，查看可疑之人。

　　街上热闹非凡，新奇好玩的物品层出不穷，黛娘从没见过这些，不时驻足摆弄。店家对美貌的小娘子也格外地宽容，多数笑而不语。

　　“姑娘，你戴这个桃花灯笼坠可真好看呐！”卖元宵灯笼耳坠的大婶眉飞色舞地夸奖，“不是，不是，你看我多不会说话，你长那么俊俏，戴啥都好看！”

　　听了妇人称赞的话，黛娘娇羞地低头浅笑，心中很是高兴，掏出银子递给大婶。

　　这时，她的手被一把折扇轻轻压下，身边靠过来一个浑身喷香的锦衣公子，略显轻佻地说：“啧啧啧，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这钱由我来付！”

　　死不要脸的登徒子！黛娘翻了个白眼，放下银子，迅速抽身离开。浪荡公子被这个白眼勾去了魂，巴巴地跟上前去。

　　大婶鄙夷地捏起浪荡公子落下的碎银，金家的小霸王又要去祸害姑娘了。她摇头叹气，一介草民哪管得了这许多闲事。

　　金文彦年方十八，自小锦衣玉食，没尝过人间疾苦，屁股后面整日介跟着几个溜须拍马的浪荡少爷，聚众厮混。

　　他刚才看到黛娘对镜顾盼，简直惊为天人，恨不得马上将她吃干抹净。

　　“小娘子，等等我。”金文彦笑着赶上去。他五官端正，一身锦缎俊雅飘逸，本是风雅之相，无奈沉溺声色犬马，久而久之给人邪气油腻之感。

　　张沈两位狗腿公子，更是讨好地左右夹击，不让黛娘走脱。

　　眼见三位来者不善，时不时撞一下自己，黛娘咽了一下口水，焦急地说：“你们，你们最好不要靠我那么近！”

　　她深知最近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兽性，张婶家的公鸡脖子一伸一缩，在她面前啄食小米，那温热的生气让她燥热难安，忍了好久还是按耐不住，一口咬破公鸡的喉咙，把它吸成了干尸。

　　三人看着她手足无措，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地逗弄她。

　　金文彦哈哈大笑，伸手勾住她肩膀，低头问道：“那么近是怎么近呢？”他颈部血管跳动的声音，像锤子一般咚咚砸在黛娘的心门，全不知里面关着嗜血的凶兽已蓄势待发。

　　黛娘顿时感觉就要失去理智，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红色水雾，全身发烫，只觉口干舌燥，直想痛快饮下香甜温热的鲜血。

　　她奋力推开金文彦，往最近的桥边跑去，想立刻跳进河水里冷静冷静。

　　有趣，金文彦闻了闻手上残留的幽香。这小娘子的反应如此之大，行起事来岂不快哉乐哉？

　　这般想着，他更是猴急，展开家传轻功追上前去。其实，也不是黛娘当真美到非要不可的程度，他受妖气蛊惑的原因更多些。妖人想要捕食，必定会本能地引诱猎物，这是自然法则。

　　桥下偏暗，张沈两位狗腿知道金公子要办事，不便跟上去围观，就站在原处帮他望风。

　　只听得“呀”一声娇呼，黛娘已被扑倒在草丛中。张沈两人，互相交换眼神，吃吃地笑起来，金公子轻车熟路，弹无虚发啊。

　　大约过了一柱香之久，也不见金文彦回来。张沈两人有些犯嘀咕，大家知根知底，以金公子的体力，熬不了这么久啊。

　　“要不去看一下，可别太尽兴，掉河里去啦？”张公子搓搓手。

　　“嗯，去看看，顺便让小娘子给我也暖暖身子。”沈公子在河边站久了，通体发凉。

　　待两人走近，所见之事恐怕让他们这辈子恶梦缠身。小娘子不知所踪，金公子看似趴在地上，再定睛一瞧，衣服下空空荡荡，露在外面的双手漆黑干瘪，像个霉变的鸡爪子。

　　胆子略大的张公子扳住地上人儿的肩膀把他翻过身来，再瞧瞧，金公子整张脸皮肤皱缩，平日里总是笑成桃花的两眼成了大黑窟窿，只两排雪白的牙齿醒目地呲着。他吓得跳开老远，再靠近几步换个角度朝嘴巴里的大槽牙瞥了一眼，说：“哎呀，是他，那金牙是我和他一起去镶的！”

　　两人又默默地交换了眼神，一起鬼哭狼嚎，拔腿就跑。沈公子边跑边腿软，经常需要张公子搀扶一把。

　　两位公子如同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跑去金宅报信，求见了金家老爷金昌云后，却又三缄其口，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坦白他们仨喝完花酒再去街上招惹小娘子，金文彦因此离奇丧命。

　　最后还是张公子打破僵局，避重就轻，从结果说起：“金老爷，文彦……文彦中毒死了！”他实在没法解释金文彦怎么变得又干又黑，推想他是中毒了。

　　话匣子一打开，后面的话说起来就顺畅了，张公子叽里呱啦讲述，沈公子点头附和，证明的确如此，并非酒后眼花。

　　原以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定难使人相信。没料金昌云听完后，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问明事发具体位置，就打发他俩回去了。

　　金昌云沉吟半晌，向负责妖务的金文德问道：“临安府近日在册妖籍情况如何？”

　　金昌云叹了口气，又道：“文彦这小子不学无术，拈花惹草，这次劫数也是命中注定，速去查明何物害人，尽快捉拿归案。”

　　金文德默默点头，记起幼时十分不满家中长辈偏心，宽待文彦。原来祖父和父亲早就知道小弟阳寿不长，所以才从不以金家后辈的要求苛求于他，只想让他快活地在人间走一遭。

　　“登记在册的妖籍约八百众，可以逐一查验身份，我和云昇立即去事发之地寻寻蛛丝马迹。”金文德与弟弟文彦自小跟着不同的师傅读书习武，感情虽不深厚，但毕竟是胞弟遇难，心中难免悲痛。

　　云昇闻言，拱手领命。他其貌不扬，追踪缉妖的本事却是了得，对各妖习性，弱点知之甚多，是金文德的左膀右臂。
　　……………………

　　官巷口李宅中的两人，似乎也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

　　“……他的脖子一直贴在我嘴边，我就……就那样了，之后我趁四下漆黑，滚进旁边的湖里，游了回来。”黛娘垂着泪说道，“那儿很僻静，没有闲杂人等看到，只是有些衣衫来不及拿回来。”

　　“你收拾下细软，我现在去扫尾清理，然后马上离开这里。”玄郎十分清楚海晏司纪律严明，行动迅速，何况是在临安城这个核心地带犯事，不出三天肯定被抓。

　　“玄郎，你才升任海晏司的捕头，也不必这样就走……”

　　黛娘感到可惜，她靠着玄郎才成为辅助捕快，得了积功德的资格，一直坐享其成，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其实再好不过。

　　“无妨，只要你无恙，别的都可以重来。”玄郎态度坚决地宽慰她，并马上做出应对，“事不宜迟，我去去就来。”

　　他做不到义正辞严地说什么杀人偿命，即便明明是黛娘有错，也不愿她被抓去受罚，日后由自己严加管束就是了。

　　黛娘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心中也亮堂起来。只要有玄郎在，向来都能化险为夷。可她不明白，他能把自己护得那么好，为何又一直不表明心迹。

　　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头海晏司的稽查队早已到达事发地。云昇蹲在地上，仔细翻看金文彦的尸体，全身无明显撕裂伤痕，只喉部有一处贯穿伤，为四个尖齿造成，皮肤及内脏变黑，精气神全被榨干，决非人族所为。

　　云昇作出初步判断，喉部致命伤为兽类妖人所致。接下来，他凑近金文彦的衣服嗅闻，入鼻有泥腥味，男子熏衣留下的竹木味，天香楼的名酒“一品醇”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妖人气味，似曾相识。

　　“少主人，伤人者定是临安府登记在册的妖人，那气味我闻到过，只是太过稀薄，一时记不起来。”

　　云昇对此结论十分有把握，海晏司的身份查证非常细致，除了妖人原形，之前修行经历等必要内容外，还取毛发，血液样本储存。他曾细致地整理归类，对在册的妖籍的特征属性可说是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