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妖事录》假装有钳人

2、蛇妖任务

　　月色清婉，李玄郎远眺墨蓝的星空，明日是月初，又可去海晏司领取新任务，以之前的经验来看，常有意料之外的磕跘，需谨慎部署。

　　正沉吟间，一位背影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为他披上袍子，问道：“今晚怎不打坐？”

　　玄郎拢紧袍子，结上系带，说道：“有些静不下心来，你先歇息吧。”

　　女子“嗯”了一声，转身走得几步，听到身后传来问话：“黛娘，为何最近你的妖气有些外泄？”

　　黛娘呆在原地，辩解道：“隔壁张婶家的公鸡很是肥美，没忍住。”

　　月下的她肤白胜雪，眉目清丽如往，垂头掩藏起眼中的风情无双。

　　听说只是吃了只活鸡，玄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再次嘱咐道：“又忘了吗？忌生食，有损修为。这些年来你妖力毫无进展，还不律己克制。”

　　他幼时因外形酷似族中叛徒而受排挤，郁郁寡欢，只有黛娘愿意和他说话玩耍，之后更是跟着他离开族人，艰苦修行。

　　两人相伴多年，玄郎一直待她如同族妹，既严厉又疼爱，见她此时低眉带泪，又觉方才言语重了，生出些许愧疚。

　　抬头见新月当空，他心中一动，手捏烈火诀轻弹，嚓嚓声响过后，湖心三个石塔中亮起火光。

　　暖色的亮光从石塔的五个圆孔透出来，倾泻在平静的湖面，细碎的金波浮动闪烁，宛若许多盏小月亮。

　　玄郎拉她过来，面上依旧不苟言笑，态度却很温和：“这叫明月映水渊，好看么？”

　　黛娘望着这满湖为她而生的璀璨，伫立良久，直到风寒透衣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回屋喝了一杯凉茶，脸色逐渐凝重，原以为外出捕食之事已做得相当隐秘，没想到在外貌上会有变化，这般下去可要瞒不住了。

　　……………………………

　　翌日清早，玄郎出门去临安海晏司总部金宅申领任务。他所住的官巷口离金宅不远，步行只需一柱香便到。

　　此时正是迁都临安后不久，岳飞在绍兴和议中被逼死，宋金停战，老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暂时的安定。

　　这一个来之不易的太平年，分外热闹。街边廊下，商家们已经紧锣密鼓地为元夕的灯会制作花灯了。

　　金宅经营的“金银盐钞交引铺”门面不大，夹在霸北街西一众金银铺中，毫不起眼，但生意倒是不错，店内有几位衣着鲜丽的年轻姑娘正在挑选金饰。

　　姑娘们聚在一起，总如叽喳吵闹的鸟雀，她们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名富态的姑娘，争相为她出谋划策，左一个冯家姐姐这个桃花簪戴上迷死程公子，右一个冯家姐姐这个点翠珠花衬得肤色白透水嫩。

　　那位冯小姐眉开眼笑，一一收下。伙计更是喜笑颜开，满脸的褶子都在呐喊，遇上了财神婆啰。

　　门口左手边另有一名伙计，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玄郎向他叉手行礼，问道：“在下李玄郎，今日新货的名册，可否借阅？”

　　伙计心领神会，取出海晏司的任务册递上，说道：“都在这里了。”

　　任务册的每一页都是一张拘捕令。玄郎打开册子，只见里面的纸页稀稀拉拉，将近有三分之一已被撕走了。

　　他囊中羞涩，盘缠不够去外地，只想接个本地任务，便一页页翻找，看到有一页上书“城内出现凶残蛇妖，吞食女子头颅，须尽快除之。”

　　玄郎撕下此页，将册子合上还给伙计。

　　那伙计在手中的一叠纸中寻找什么，口中说道：“李玄郎是吧，我记得有份给你的任命书。”

　　伙计递来一张纸，李玄郎接过一看，上面嘉奖自己抓捕妖牛有功，授予捕头头衔，再往下看，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还给我配备保镖一名？”

　　伙计点头道：“是，你这次伤得挺重，那位姑娘可随时为你疗伤。”

　　“姑娘？我不需要，烦请拒了吧。”

　　他一口回绝，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去找蛇妖，出门时心不在焉，迎面撞上一位粉衫女子。

　　事出突然，玄郎手中纸页滑落飘下，他想也没想，顺手把纸按在那小娘子后腰上，才重新拿稳纸页。

　　粉衫女子受了惊吓，猛然抬头，玄郎突然与其四目相对，只觉小娘子的剪水双瞳微泛怒意，俏皮的小鼻子离自己的下巴不过分毫。

　　如此近身直视女子十分不妥，可他的视线已被别处吸引：她藏在发丝中若隐若现的左耳垂上似乎有些眼熟的痕迹。

　　玄郎伸手撩起她发丝别到耳后，指腹顺势后滑，抬起她的耳垂辨认，果然是自己留的獠牙印——傻兔子出现了。

　　玄郎波澜不惊地收手后退，说道：“在下失礼了，小娘子请。”

　　粉衫女子突然被陌生男子冒犯，又羞又窘，以扇遮面，只想快些逃离，却被门口伙计用一把长尺拦住，问道：“江元雁，你那几宗年前的案子，要拖到什么时候？”

　　玄郎一听名字便皱眉，江元雁，不就是江家那个好吃懒做的二小姐吗？是了，她生于地仙世家，并不像妖族需经历万难才能进入缉妖队，自然不会珍惜。

　　“云昇，那个，我约了你家三小姐玩儿，你知她脾气大不能迟到，有事改天再说吧。”江元雁自知理亏，赶紧敷衍了几句，拔腿就往后堂走。

　　却听得云昇在身后对那男子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这位就是委派给你的保镖。”

　　江元雁这几日正为这事烦恼，爹爹态度强硬，非要她接受历练，还说就是上次救治的狼妖，神勇非凡。

　　她忍不住回头打量玄郎，狼妖不但张口就咬人，行为还如此孟浪，回去得再向娘求求情。

　　她自顾自钻入后堂，根本没料到玄郎已断了她的后路，他对伙计说道：“这保镖我需要，不必拒了。”

　　明日烦恼明日担，江元雁今日兴冲冲地来找三小姐金文娴，是想约她元夕一同游街。

　　金宅和江宅隔街相望，两家相熟。她自小就十分向往金文娴的自由生活，常往金宅跑来逃避家中课业。

　　金文娴虽比她大上两岁，却生性爱撒娇还不讲理，好在江元雁没心没肺，受了气从不放在心上，两人竟处得十分友好。

　　江元雁特地为这次出游缝制了一件柳黄色的新裙子，只差相配的头饰了。

　　不过现在，她最想和金文娴说的不是头饰的事。

　　她把金文娴按在墙上，模仿玄郎的样子摸摸她的耳垂，问道：“娴姐姐，若有个男子对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她个头比金文娴矮，完全没有玄郎那种侵略性。

　　金文娴愣愣地说道：“这是……调戏！”

　　两个纯情少女震惊地捂住嘴，大眼瞪小眼。

　　金文娴一脸姨母笑，忍不住打探道：“是谁？”。

　　江元雁羞愧地说道：“还不……不认识。他外表看上去清雅正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金文娴眼中满是同情，拿出一只珍珠钗来安慰她。这支银钗上只有很简单的两颗珍珠，一大一小挨在一起，珠子圆胖可爱，光泽莹润。

　　江元雁接在手里只觉满室生辉，竟比黄金宝石还要抢眼，顿时把刚才的疑惑放在一边，赞叹道：“这也太漂亮了吧！”

　　“配你的新裙子绰绰有余。用完还我，这可是我的嫁妆！”金文娴虽然娇气，但热情直爽没心眼。

　　“嫁妆？许人了？元夕一起去偷瞧未来的姑爷？”江元雁一本正经地打趣。

　　金文娴白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家大哥倒是很着急向你家提亲。”

　　金文娴有两个哥哥，大哥金文德忠厚稳重，二哥金文彦不学无术，尤爱拈花惹草，偏又自幼习武，是个不好惹的恶霸。

　　金文德自小对江元雁爱护有加，但凡是个人都已看出他的心思，只他自己以为这是个秘密。

　　话说哪个女子不多情，金文娴摸着枕边那一方天青色的手帕，怔怔地失了魂。

　　她按耐不住心中雀跃，向江元雁吐露了一个甜蜜的秘密。

　　原来一月前，金文娴出门祭拜蚕花娘娘，贴身婢女玉兰在取水时把香篮忘在了溪边，只得折返去取。

　　她担心误了时辰，独自先行，山路崎岖，无人搀扶，她路过竹林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屁股着地，四脚朝天。

　　这般狼狈情形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轻狂少年目睹，他见别人摔跤毫不同情，竟然哈哈大笑，一脸见到蠢人的样子。

　　金文娴窘到无地自容，眼泪汪汪。那少年却不避嫌，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掌，取下腰间葫芦，倒出酒水帮她清洗掌缘的泥巴，还取出怀中帕子细心包扎。

　　他修长的十指触感冰凉滑润，抚过火辣辣的伤处十分舒服。

　　那日风清日朗，少年一身青衫，两眼带笑，她只看得一眼，便沉醉其间。

　　待到玉兰匆匆赶来，他已翩然离去，如同清风般拂过花间了无痕，只惹得金小娘子心湖一池春水皱。

　　江元雁听完，似懂非懂地问：“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姓甚名谁？”

　　金文娴摇摇头，两个纯情少女又一次大眼瞪小眼，同时叹气惋惜。

　　不过只一会儿，两人又说起别的话儿来。

　　江元雁记起自家大哥去西域办事，带回来一支金丝菊花缠枝发簪，她今日特地戴来给金文娴看看花样，结果伸手摸遍发髻都没有找到，心痛万分，也只得作罢。

　　这支菊花簪以纯金打制，菊花瓣丝丝分明，微微卷曲包裹成花团，想必是刚才相撞时，前端回卷的花瓣勾在了玄郎的前襟上，此时正拿在他的手中，随着迈动步伐的节奏起伏，精巧的花蕊轻轻颤动着。

　　玄郎掂量着这支菊花簪分量挺沉，本考虑何时方便物归原主，转念想到这位江小姐，锦衣玉食却浪费天赋，简直烂泥扶不上墙，玩物更会丧志。

　　于是，他不再纠结还钗的事，专心处理新接的蛇妖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里，玄郎接连走访了被蛇妖所害女子的家人以及发现尸体的路人。几名死者都只是寻常百姓，非要说哪里有共同之处，就是家境尚可，不光受害女子白白嫩嫩，体态丰腴，就连她们的家人也个个面色红润，健康饱满。

　　而发现尸体的路人被吓到痴痴呆呆，一问起这事便语无伦次，说不清细节，继续追问就忌讳地借口离开，完全不愿意再次提起。

　　此番调查收效甚微，只得到一个有用的线索，受害女子死亡的相隔时间，大约为一周。

　　所以，现在玄郎能确定的是蛇妖吃人的偏好——丰满的女性，以及下次行凶的大致时间——元夕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