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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治狼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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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绍兴年间,临安御街江宅。
江夫人跨进女儿的闺房时,婢女春桃正挡在红木雕花床前,手忙脚乱地挂起床帐。
她挥手屏退春桃,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双手用力攥住锦被往下拉,说道:“快些起来,海晏司送来的狼妖捕快就要断气了,等你救命呢!”
锦被下面的人不耐烦地扭动几下,头埋在被褥中,瓮声瓮气地回道:“烦死了,怎么天下的精怪都爱来临安城,那些妖怪捕头整天打打杀杀,要死要活的。”
海晏司奉天庭之命监督妖务,清理恶妖,因地仙人手不足,一贯“以妖治妖”作为辅助,每年会招募捕快。
这对众多精怪来说,加入缉妖队自然是登天的好途径,一旦功德圆满,便可得天庭册封仙箓,与天地同寿。
缉妖队和地仙江家平起平坐,江家因祖传封丹术可使妖族失去妖力,一直分理封妖惩戒的事务。
江夫人再次用力拉扯锦被,自家懒散的女儿江元雁竟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可逆行封丹术使妖族起死回生。这使得海晏司对江家格外看重三分,也不知是福是祸。
既然睡觉的兴致已被破坏,继续僵持也没有意思,江元雁主动松开被褥,起身下床。
她麻利地翻出妙法莲华法咒衣穿在身上,只漱了漱口,把案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净瓶揣进怀里,说道:“走吧!”
江夫人虽不感意外,还是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不洗脸不梳头就出门?”
江元雁十分听人劝,掬水抹了把脸,拿起一个饰有假发包的发箍戴上,再用白纱蒙面,顿时整齐许多。
她咧嘴笑道:“又不是去相看郎君,这样行了。”
江夫人默然,女儿终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不使小性子,只是太过邋遢随意,这可如何是好。
她小时候不这样,好胜心也强,无奈天生没继承武将世家的体魄,处处不如同族的孩子,才自暴自弃,得过且过。
两人沿连廊往中厅走去,江元雁攀着母亲的臂弯,一路撒娇:“爹爹说过,出嫁后就不必再管治伤的事务,请娘务必快些帮我寻个合适的。”
江夫人记得老爷怒气冲冲的原话是“除非你出嫁,否则就得分担家中事务”,似乎重点在于指责江元雁不可推卸责任,怎地到她这里就变成快点出嫁了?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江夫人是有这个打算,可自家女儿拿不出手,没底气选婿啊。
“都可以,嗯,只金文德不行。”金家掌管海晏司,说起来是江家的上级,可她嫁人就是图个清闲,怎能犯傻去自投罗网。
江夫人噎住,满腹牢骚话如鲠在喉,话说文德那小子谦逊有礼,仪表堂堂,无论是金银铺的生意,还是海晏司的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就是痴迷练武,没见过几个女子才不嫌弃她。
她忍不住想训她“轮不到你挑三拣四”,话到嘴边,撞见那双露在面纱外边的眼睛,又大又亮,与自己极为相似,最后只得叹了口气,亲生的阿斗,扶不起也得扶,听说这次送来治伤的那位,是海晏司的金牌捕快,若能让女儿在他手下谋个职,待上一年半载,威望名气不就都有了。
只不过……先得把人救活,江夫人着急起来,不停催促江元雁走快些。
江元雁不知母亲为何突然焦急,远远瞧见她爹江奉月脸色铁青,在治伤的静室前来回踱步,想是等了很久。
她加快步伐,上前行礼道:“爹爹安康。今日爹爹红光满面,不怒自威。”
江奉月耳根子软,得了乖女儿的奉承,立马转怒为喜,尽力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只留胡子轻轻颤动:“快去吧,是个武艺高强的狼妖,你可小心些。”
江元雁走进静室,瞥了一眼榻上的男子,不禁感叹爹爹总爱小题大做,需她医治的妖怪,哪个不是妖丹破裂,奄奄一息,用得着捆缚手脚,黑布蒙眼?还怕他能图谋不轨不成。
她拿起案头的伤情单子:李玄郎,原籍河西祁连山。白毫狼,化形十八年。本次任务中与金甲妖牛互搏,被牛角顶裂妖丹,念其恪尽职守,望勉力施救。
江元雁解开这位李玄郎的衣裳,若不说明是狼妖,也看不出和人有什么区别,胸口无毛,手上无爪,不过是体型比常人更壮硕些。
但见他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又红又白,应是伤势太重,其余人不敢擅自处理,生怕碰他一下就归天了。
江元雁端来一盆热水,打湿手巾,轻轻擦洗干净后,才看清胸口共被扎了六个窟窿。
妖族的妖丹一般都在膻中穴附近,看样子其中一个窟窿后面不巧正是妖丹的所在。
她试着按压窟窿来寻找妖丹,触碰过的伤口里又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手指。
江元雁有些不忍,不自觉地抿紧唇瓣,这狼妖那么拼命地为海晏司办事,是多想成仙?
在这里了!她的手指在膻中偏左的窟窿后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物,找到妖丹所在就好办了。
妖族的复原能力强,皮肉外伤用不了几天就能愈合,别的窟窿其实不用管,但她还是把生肌粉调成糊状,仔细涂抹包扎,这种整洁癖好,让她觉得好累,可又控制不了自己。
慢条斯理地处理完外伤,江元雁抱起白玉净瓶轻轻抚摸,感受它的最后温润,然后叹了口气,高高举起净瓶砸在地上。
看着玉白的瓷片炸了一地,她心痛地哭了出来,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摆件。
只能怪她自己修习不勤,要引出封丹之气,必先激荡心神,流下眼泪。但她没吃过苦,大多时候没心没肺傻乐,无法自发调动伤感情绪,只能靠外界激发。
她抹抹眼泪,这才用两手食指点住李玄郎中指尖端,指引封丹之气,沿他的手厥阴心包经上行至膻中附近。
气息不断汇聚,将李玄郎的妖丹全部包裹起来,然后蓄力猛然收缩,妖丹便像被放在模具中紧了紧,顿时严丝合缝。
可是这枚妖丹表面为何斑驳粗糙呢?江元雁又使劲压缩了一次,还是没变化,联想到刚才行气也不太通畅,似乎此人的经脉略微窄小些,如今虽无大碍,总归是个隐患。
她连续两次施法,心神耗费巨大,本就没睡饱,更觉疲惫脱力,也无暇深究,就地歪头休息。
不多久,榻上的李玄郎手指微动,渐渐恢复知觉。下一刻,他就十分无奈了,胸口几处火辣辣地疼,手脚被绑,眼睛被蒙,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羊羔,毫无尊严。
他回想起不省人事之前的恶斗,那妖牛脾气暴躁,力大无穷,他一直近不了身,就想出这招诱敌深入,在牛角刺入胸口的同时,使一招黑虎掏心,挖去妖牛的妖丹。
不料这妖牛真是坑人,明明长两个角,扎上来变成六个角,差点做了赔本买卖。
这肚子上还压着什么重物?玄郎忍痛收缩腹肌,再用力一鼓,想要抖落累赘。
名为江元雁的重物被震醒后懒懒抬头,见李玄郎似乎醒了,连忙再次查探他的妖丹。
玄郎只觉得从中指指尖传入一丝热流,沿手臂内侧上行,径直来到妖丹附近,转了几圈才退回。
他脑中飞速思考眼下情形,自己被妖牛顶碎了妖丹,不出意外应该死了,但是现在没死,妖力运转也还算正常。
唯一的可能就是“海晏司里有位神秘人能修复妖丹”的传言是真的,而且此刻那人就在他身旁。
可惜此时目不能视,手不能动,只能试探着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爹爹交待过,疗伤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以免事后被人听出嗓音,所以江元雁并不理睬。
李玄郎没得到回答,不甚意外,也不追问,沉默良久,心生一计。
“哎哟,哎哟。”
榻上的人传出的呻吟声,引得江元雁侧目,刚才满身窟窿都不喊疼,现在都修整好了还哎哟什么?
但见李玄郎喉头蠕动,嘴唇开合,似乎很艰难地在说什么。江元雁靠近了一些,还是听不清。
于是,她俯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
“我……你……”呼吸之声可闻,正仔细分辨话语间,突然被玄郎咬住了耳垂。
“啊!”江元雁漏出一声带着压抑的惊呼。她心中又羞又急,却不敢乱动,这榻上躺的可是狼妖,万一耳朵被咬掉可怎么办。
咦,竟是个年轻的女子?玄郎用舌尖细细勾勒着耳垂圆润的形状,怎还未穿耳?不如……
他心念一动,将尖尖的獠牙刺了进去。没想到这丫头简直比兔子还呆,只颤抖了一下,也不挣扎,倒显得自己欺人太甚了。
玄郎张嘴放开了傻兔子,舔舔嘴唇,小娘子,如此就能后会有期了。
重伤之下,这番折腾着实很累,玄郎松开獠牙,再无动静。
江元雁挣脱跳起,捂着耳朵奔回自己房中,对着桌上的铜镜查看耳朵,只见左边耳垂微微红肿,肉珠正中一个尖锥形的牙洞,里面渗出的鲜血已凝固。
啪,她懊恼地把铜镜倒扣在桌子上,诡计多端的臭妖怪!耳朵已经不疼了,可心跳得那么厉害,莫不是有毒?
她翻出几种解毒丸,倒了杯热茶送服,端起杯子来发现双手不住颤抖。那人叫什么?糟糕,忘了。长什么样子也没印象,只记得那片光溜溜的胸膛挺结实。
真要命,这事可千万别让爹娘知道,不然他们又要大惊小怪了,只愿那人早点被抬走才好。
“獠牙扎耳”事件的后劲很大,江元雁这二十多天来每每想起,都会食不下咽,油腻管饱。
………………………………………
这位让她吃不下肉的始作俑者李玄郎,此时垂手立于西湖边,衣衫轻扬,飘逸隽秀,不见一丁点油花。
风清月白,鸥鹭闲眠,世人浅薄,只道人在舟中便是仙,而不羡驾鹤飞升,那是他们根本不知修仙为何物。
他望着湖中的三个石塔出神。这件法器据说是如来佛祖供案上的铜香炉,被海晏司执事金昌云讨要来,倒扣于此,里面罩着曾经兴妖作怪的黑鱼精。
想当年那黑鱼大王潜心修炼千年,有移山填海之能,战氅猎猎,何等威风,到头来却斗不过一个末流小仙手中的法器,可见当妖怪断然没有出头之日。
了尘缘,积善德,一朝飞升是李玄郎的毕生所求。如今尘缘尚且不知在何处,摆在眼前的广积善德无疑是一条艰辛的长路。
呵,他何曾畏惧过?
满身白毫,却偏要叫玄郎。
身为妖怪,却偏要捉妖。
明日是月初,又可去海晏司领取新的捉妖任务。前几个任务完成得磕磕跘跘,以致心境不定。
他自己心中明了,上回那妖牛的撞击之力并不大,妖丹碎裂是因为它本身就很脆弱,看来妖族反其道而行,修炼道家碎丹心法的反噬之相已初露端倪。
不知,那只傻兔子是不是自己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