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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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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皇宫,魏翀见过,可没有哪一次,会让他今日这般,感觉寒冷。
他的侍卫王虎,已经带着值夜的侍卫去周围盘查。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正在围绕尸体和现场,以及将所有分开的太医,一一审问。
而赶回来的李振,则是带着手下,进后宫仔细搜查。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魏翀穿的还是那身生日宴上的枣红宽袍,大大的袖子上,已经有不少褶皱,即便是衣领,都明显有些歪斜。
夜风阵阵,吹得他衣袂飘飞,他也顾不上去捋一捋。
王虎返回,身后还跟了个李振的手下副将。
两人一同跪倒,“殿下,在东南角翠春轩的院子水井旁,有一件血衣,侍卫们在井里,打捞出一具尸体,大理寺的人刚才问过,是太医院一位煎药的药童,叫马春。”
“是他杀的秦松君?原因呢?哦,人死了,自然死无对证了。”
魏翀自顾自在那自问自答,显然,这个答案,他一点都不满意。
他有些烦躁,“再查,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查清。”
众人退下,只余淡淡清辉,洒落人间。
魏翀依然不疾不徐,喜庆知道他的习惯,有问题思考时,会在廊庑下摆一个蒲团,坐在那打坐,冥思苦想或者默念心经。
站累了,喜庆的蒲团也铺好,魏翀提起袍摆坐下,开始闭目打坐。
当站在不远处的喜庆,开始靠墙打盹时,有声音传来:“报,禀殿下,有线索。”
侍卫过来,魏翀瞬间睁眼,“说,重复的不要。”
“殿下,在拢秋院发现真正疑犯,李大人已经将他押解到诏狱,正在审问,事关重大,李大人请您移步,过去听一听。”
“嗯,不错,肯定会有同党,其他人等不要松懈,继续搜查。”
魏翀起的有点猛,眼前有些发黑,脚下忽地发虚,他左右摇晃,在喜庆的惊呼下,最终总算站稳。
太累,自从下山以来,就没真正休息过,他也是人,还应该算是新人,却被两座大山给压得,好像从未移开过。
太子顽劣,皇兄懒散,大魏朝的江山,现在几乎就是他和两位首辅在扛。
至于那另一首辅郑清泉,自从知道他被定王拉拢后,魏翀便有意将他冷落,许多事情的商议,都将他撇开。
拢秋院,在后宫西侧,东为首,是去世皇后的端春殿,自从皇后去世,一直空着,每年皇后祭日到来时,魏晏会和魏骞,父子俩一起去住上一段时间。
西为附,赵贵妃,便住在拢秋院不远的雅翠院。
疑犯出现在那里,不可谓地点微妙。
诏狱,是专门审理皇宫内人员的地方,上到王爷,下到宫人,只要犯了事,没谁有特权。
小太监提着宫灯在前面领路,魏翀边走边琢磨,如果和祈州三道口那如出一辙的话,可见敌人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新花招,只会玩嫁祸于人的那套。
但是:也要警惕有可能是反向而故意行之,贼喊捉贼,也是很好用的套路之一。
他不由想起在寺庙里,又一次一个小沙弥无意间打翻油灯,烧了一间偏殿,可他不敢告知住持真相,急中生智,他故意自己冲进火里,滚了一圈出来,身上衣裳被烧,皮肤也烧了一小半。
等到大家齐来,他辩称自己是赶来救火的,哪知没救成,当时所有人,对他是大家赞赏。
偏殿被烧,这是大事,住持召集人员查明实情,查来查去,谁也没有怀疑到他头上,直到某天深夜,小沙弥顶不住煎熬,在梦里梦呓,说出实情。
不知不觉,走到诏狱门口。
魏翀一直在思考,却没察觉,喜庆及时在身后提醒,“殿下,到了。”
诏狱是建立在一座宫殿的下面,沿着台阶往下走,两侧墙上挂的灯,将他修长的身影,反照在墙上,影影绰绰。
走到一处,领头的侍卫恭敬抬手,“殿下,前面污秽,唯恐伤您的眼,李统领让您就在此处,他在前头审理,您就在这听便好。”
魏翀颔首,弯腰进去。
一间偌大的房,用一道巨大的墙,隔成两个空间。
在靠墙的一侧,有扇和墙体一样颜色的门,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上面的空间却无阻挡,就是方便能听清另一侧的人说话。
有侍卫端茶进来,喜庆用随身的银针试了试,魏翀才端起来。
不到一会,便有声音传来,“ 什么名字?哪个院的?都一一从实招来,进了诏狱还想抵赖,规矩你懂的。”
这是一位擅长审讯的侍卫,叫邹游,魏翀曾经见过几次。
“禀大人,小的叫陈留,属于内廷司,管理后宫花园的。”
顿了会,邹游开始直面问题中心,“死在翠春轩的马春,是不是你推下井的?”
“他在煎药,正好看到我进太医院的侧间,所以我才···”
“不对,你办不到。你是在替人顶罪。”
邹游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过去,给陈留瞧了眼,随后有人赶紧拿开,“看到了吗?他衣裳的盘扣,在打捞上来时是这个位置,而你,即便伸开手掌踮脚,也只到这个位置,根本推不动比你高过一头的马春。
还有,人即便踮脚,力道总没双脚平稳落地的人力道大,马春长得壮,你在踮脚时,岂能推得动他?
说吧,是谁?幕后主子是谁?”
魏翀搁下茶盏,忽地,听到前头有惊呼传来,“不好!他咬毒自尽了!”
再也坐不住,魏翀打开那扇门,冲过去。
身材瘦小的陈留,口吐白沫,双眼紧闭,脸上已呈青灰色。
邹游爆汗如浆,这么重要的证人,竟然忘了检查他是否带毒。当即跪倒在地,刚才还有条不紊的人,此刻却只剩一句话,“求福王降罪,小的大意,甘愿受罚。“
“不怪你,这是他们推出来故意拖延时间的障眼法,这位只是一颗棋子,真正的凶手,还藏在后面,不过,我大致知道是谁,就等李振找出证据出来。”
果然,天边刚刚露出蟹壳灰,李振已经和王虎汇合,直接来找魏翀。
在他们来之前,魏翀已经扪心自问过好几次,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对他关心少,怨恨他,所以杀了他朋友?
直到想起某一次,他也曾用仰慕的眼神看他,小心翼翼问,“九皇叔,我能像阿晏一样,你教我学问,带我出去玩么?”
当时的魏翀,只是冷冷掠过他头顶,即便是对方颤抖伸出来的手,他都没去挨一下。
“你有你贵妃娘亲,怎会用得上我?”
扬长而去时,还是一副睥睨之态。
哪知,李振和王虎刚停在魏翀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侍卫踉跄而来,“禀殿下,三皇子已经···已经殁了。”
魏翀神色巨变,“说!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侍卫们看守他时,他说换件衣裳来见您,哪知,趁人没注意,从袖管里掏出个匕首来,抹了脖子······”
“赶紧去通知皇帝。”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魏翀带人急匆匆往拢秋院隔壁的暖冬阁而去。
那里,正是三皇子魏晞的住处。
魏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后悔、叹息、还是怨恨。
魏晞因为他母亲是赵贵妃,魏翀对他一直不喜。
何况,他更怜惜的自然是没了娘亲的太子魏晏,所以对魏晞,他从未去关注过,更别提关心过他。
如果当初那孩子向他示好的时候,他去拉拉他的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鼻翼发酸,眼眶有泪,他用大掌一抹,全都咽了回去。
还未走到暖冬阁,便看到另一条小径上,有人跌跌撞撞跑来。
只看身形,他便赶紧上前,一把搂住那人的胳膊,颤声道,“大哥,大哥,是我,是我不该非要追查,不然,晞儿就不会···”
“怎能怪你?他在太医院杀了人,就该受到惩处,怎能因为,因为是我儿子就······”
声音哽咽,魏骞也说不下去了。
兄弟俩搀扶着,直往暖冬阁而来。
太阳,在进入院子的那一刻,露出了头。
魏晞长得高瘦,几乎要高过魏晏一个脑袋,此刻正在雕花拔步床上,一动不动。
赵贵妃瘫倒在地,披头散发,丝毫不见以往的雍容华贵。而她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哭得,可以拧出水来。
“我苦命的儿啊,你为何要走这条路?不想当皇帝就不当,为娘要早知道,何苦为你劳费心机?
他是正妻生的,自然比你这妾室生的孩子更加光鲜,可你也不能完全不自信,咱们就争不过他,即便争不过,好好当个闲散王爷,也不是挺好。你何苦来哉?
现在倒好,为娘想争也争不得了······”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平时,是听不到一个字,现下,儿子没了,那口提起的气也松了,赵贵妃便开始心如死灰,口无顾忌。
“住口!你这浅薄的女人!来人,给我拉下去,关起来,好好反省!”魏骞的咆哮,引来一群的太监和嬷嬷,大家七手八脚,正要将她送走,哪知,在院门口,和急匆匆赶来的魏晏撞上。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和你争宠,他不会死!你这小鬼,不得好死!哈哈···不得好死,和你那短命的皇后娘亲一样,一定是个短命鬼!······”
魏骞更加恼怒,冲着喜禄大声狂吼,目眦欲裂,“今日,就今日,把她给我打死!送乱葬岗去让野狼啃噬,谁也不许给她下葬!”
喜禄很少见皇帝这般,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连滚带爬去办事。
魏翀却是一把捂住魏晏的耳朵,将浑身颤抖的侄儿,死死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呢喃,“不要听,不要怕,皇叔陪你,天天替你求菩萨,保你活百岁。”
“皇叔,我三弟他···”
“极乐世界,无忧无争,也是好的。”
魏翀一边牵住侄儿的手,一手托起皇兄妥下的肩,三人,同时朝床内看去。
鲜活的、胆怯的、懦弱的、甚至卑微的,还有狠戾的,全都在那一个人身上。
也许是怨恨赵贵妃总在他面前念叨,要去争,要去夺,还能到达那个位置。
也许是看到太子哥哥和福王叔叔能够像朋友一般相处,不费吹灰便得了那个位置。他嫉妒,他怨恨。
也许是感觉父皇爱太子哥哥,比他更多更深,而心结凝聚,郁郁无法诉。
也许还有来自外祖家,还有其他关系人等。
更也许,是那孩子求助的手,被他故意无视,伤了孩子的心。
总之,还未企及到那个高度,他便扛不住压力。
就凭这一点,即便没有阿晏,他也不适合。
“皇叔,我怕···”
往他身边靠紧了些,魏翀抚摸他刚到肩膀的小脑袋,“别怕,人死如灯灭,所有的,让它结束吧······”
这话是对死者,好像也是对自己,魏晞为何要杀秦松君,他已经不太想知道。
别让这不幸的孩子,让真相,还被他这位没有尽到一天职责的皇叔,怨恨一辈子。
就此···作罢。
好像拿出所有的气力,他唤了声喜庆,喜庆赶紧进来。
那柄抹了脖子的匕首,和秦松君胸前插上的那把,一模一样,即便是红丝线,也是如此注目。
他就目不转睛盯着,一字一句道,“让李统领···不要查了,这件事,就此打住,都回去歇着吧。你也回去。”
魏骞瞟他一眼,见他双目赤红,眼角用泪,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
空寂的暖冬阁,此时只剩下三个魏家的男人,还有一具躺着的尸体。
阳光轻洒下来,透过窗棂的木格,将偌大的空间,分割成无数的阴影。
“大哥我真的很累······”
“还不能歇,我还没完全掌控朝臣,你要再带我一把。”
“皇叔,我会好好读书的,早日帮你忙。”
魏骞抡拳,打了身边弟弟一拳,随后,嘴角微瘪,露出一丝苦笑,“咱们那会,比眼下还残酷,怎地就没哪个会像我晞儿这般扛不住呢?”
“大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嫡又占长,谁能越过你去?”肩上又挨了大哥一拳,魏翀纹丝不动。
“定王,虎视眈眈,定会来抢我这个位置,大哥,还是要有个思想准备的好。”微顿片刻,“据我所知,他从郑清泉那得知,我恩师的老家,有关于我身世的证据,他定会不顾一切拿到你面前来。即便没有,他伪造一个,也是会的。
魏骞好半天没吱声,随后从台阶上起来,不计形象的把屁股拍了拍,悻悻道,“兄弟阋墙的惨剧,他还没看够?
朕倒等着,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你是我九弟,谁来都没用!”
大袖一耍,最后瞧了眼床上的人,双眼忍泪,蠕蠕而去。
魏晏靠在魏翀肩膀,看着皇帝走后,进进出出来料理后事的太监宫女,幽幽道,“皇叔,我当皇帝不会去杀我的兄弟们的,左右,也没几个,让他们到封地安享过活吧。”
“对···”摸了把他微凉的下巴,“晏儿会是个好皇帝,有皇叔在,不会走歪路,等你皇婶进门,皇叔会让她给你写连环画的笑话话本子,保准你成天乐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