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金从革

35、三十四、余音

　　在宾馆放好行李，佟非就关上门上街了。他想先在附近逛逛。
　　路过广场旁的一家音像书店时，耳旁突然响起了一首歌。佟非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是No Doubt乐队演唱的“Don’t speak”。
　　You and me
　　We used to be together
　　Everyday together always
　　I really feel
　　I’m losing my best friend
　　I can’t believe
　　This could be the end
　　It looks as though you’re letting go
　　And if it’s real
　　Well I don’t want to know
　　Don’t speak
　　……
　　流畅的歌词在耳旁冲刷而过，佟非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听风在耳旁吹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慢慢地向宾馆走去。

　　第二天，很早他就醒来。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他向会议室走去。
　　他来得很早，到场的人还不是很多。他签到之后就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突然，他听到后面有似有人叫他。他凝神听了一会儿，果然。于是他向声源看去。
　　一张白皙帅气却略显疲惫的脸映入眼帘。佟非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试图搜索出与之相对应的名字来。
　　这张脸走了过来，说道：“嗨！佟非！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这张“脸”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佟非仍是很胶着地盯着这张脸。他像是还没睡醒一样，突然，一个名字如流星划过夜空，在他的脑海一划而过。他叫道：“段之然！”
　　“是的，是我！”段之然笑道，在他旁边坐下，“要不是刚才见你签名，我还不敢确定就是你呢！”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你也代表你们市教育局来这儿开会？”佟非笑道。
　　“是！你是也？”段之然笑道，既而，长叹了口气说道：“天天开会，开得人都要腻死了。”
　　佟非深表同情地笑了笑。手机械地在笔记本上画着圈。
　　“你和安然还有联系么？”段之然突然问道。佟非的手下随之画出了一道直线。
　　半晌，佟非才艰难地说道：“她，已经走了。”
　　“什么？去哪里？”段之然轻浅地笑道。
　　“她，我是说，她，死了，你不知道么？”佟非竟有些愤怒起来，在他看来，这个段之然其实应该比他还要熟悉她。他早该知道！
　　“……”
　　“我上个月，在省城的车站偶遇过她，上周，我听说，她走了……”佟非一直拼命地在纸上画圈。
　　段之然英俊的脸庞竟有些苍白，他嘴唇颤抖道：“真的？”
　　佟非闭上眼，点点头。
　　“怎么可能？她们两个都不人世了！”段之然竟然带着哭腔说道。
　　佟非抬眼看向他，不解地问道：“什么她们两个？”
　　段之然将脸埋在手掌里，说道：“你不知道吗？我和她的关系？”
　　“什么？”佟非的大脑飞快地在浏览着过去在C城实习的岁月。一个又一个问号扑面而来。
　　“我和她——”段之然正要说时，麦克风里传来会议主持人的声音。“会后我们再说吧。”段之然匆匆撇下这句，埋头整理会议资料。
　　佟非注意到他的嘴角一直紧张地颤抖着，和他的手一样。这一刻，佟非似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不禁有些同情他起来。
　　两个小时的会议，佟非觉得比一个世纪还长。他不时地看看段之然，尽管他在努力做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但从他握笔的手和写出来的字可以看出，他和他一样，心不在焉。甚至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佟非对段之然没有说完的话充满好奇。正因为她已经走了，所以他对她的一切才更加渴望。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会议结束。”佟非和段之然同时舒了口气。
　　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我和安然是高中同学。”呷了一大口咖啡后，段之然终于开口道。
　　佟非搅动着咖啡的手有一瞬的停滞。
　　“以前，我、安然，还有……李晓枫，我们三个是好朋友。”他说“李晓枫”这三个字时似用了很大的勇气，“我高中是在H城上的，那时我住在我舅舅家里，而晓枫，就住在舅舅家的对街，后来，我和晓枫成为恋人……我们三个原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段之然神色黯然起来，他出神地看着桌子。
　　桌上有一瓶玫瑰，已开得阑珊，有几朵的花瓣都憔悴地低下头来。
　　佟非越过这些憔悴的玫瑰看向段之然，只见他胸口上下起伏，握着杯子的手骨节发白，无边无际嘴角颤抖着，他似在与内心什么东西斗争似的，终于他像是下很大决心似地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发现了另一个女孩，改变了这一切。我，和晓枫分手了……我们三个的关系也绝裂了，晓枫和安然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们关系，很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佟非注意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我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自从我在大二和晓枫分手后。我觉得晓枫不理我，很正常，可是连安然也不联系我，很奇怪，但我联系不上她们，我一直以为，晓枫和安然都是生我的气，直到，在C城实习时我又再见到安然。”他抿了抿嘴，眼睛里无数种情感的脉流在互相冲撞，他的睫毛飞闪，似在逃避什么让他一直回避的东西。
　　“真是巧啊，在那里见到她。”他眼里略有一丝暖意。不过这丝暖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伤和黑暗，他语调凄恻地说道：“我一直追问她晓枫的情况，她却不肯告诉我，直到后来，她居然告诉我，晓枫死了！出车祸死了！就在我跟她提出分手后的一个月。”他痛苦地埋下头。
　　佟非觉得段之然那原本潇洒的肩膀此刻显得异常萧瑟，萧瑟得那么熟悉。他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多么的相似呀！此刻佟非觉得先前对他的一没来由的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之然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他紧紧地盯着他地说道：“你说，安然也死了么？真的吗？”
　　佟非默然地点点头。
　　“真没想到啊……我原本以为，原本以为，我不打扰她们，她们会过得很好，”他长叹了口气，“实习结束后，我就再没有和安然有过联系。我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不想，不想让大家都想起过去……”
　　“真是没有想到，她怎么死的？”他轻声问道，木然地看着佟非。
　　“空难。”佟非吐出这两字。至到现在，他都还无法相信如此低机率的事，怎么会让青蛙妹遇上？
　　“空难？”
　　佟非在他脸上看到了料想的表情，他一脸吃惊和不可置信。
　　“安然……空难……”他无法相信地摇摇头。
　　段之然闭上眼，似在听那飞机划过天空的声音。
　　许久，佟非开口道：“或许，这就是人生。”
　　他睁开眼，茫然地看向他，然后慢慢把目光向桌上移去。突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淡淡地一笑，说道：“你看！这花瓶上的有字。”
　　佟非向花瓶身上看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两行淡蓝色的字迹赫然印刻在瓶身上。
　　“你知道它的下句是什么吗？”段之然轻声问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佟非正想摇头，却听他念道：“此情可待成记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抹震惊从佟非的脸上划过——

　　许久，他听到一个忧郁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发现的那个女孩是谁吗？”
　　佟非抬眼看向段之然，他紧闭着眼，神情痛苦，嘴角抽搐着。似有强大的情感脉流在他心中翻滚。佟非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他觉得他一直以来隐约感觉到的东西，似乎在无情地撕掉伪装残酷地向他展开。
　　“那就是安然——”
　　佟非看到有一丝晶莹的东西眼前这个憔悴的男子脸上滑过。
　　他突然觉得，心脏不在像从前那样压得痛了，他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有人比他的心脏更痛!他眼睛朦胧起来，模糊中看到那个从前帅气的男子失魂落魄地向门口走去。
　　他闭上眼，清晰地觉得心脏又一阵绞痛起来。脑海深处模糊的歌词清晰可见——
　　You and me
　　We used to be together
　　Everyday together always
　　I really feel
　　I’m losing my best friend
　　I can’t believe
　　This could be the end
　　It looks as though you’re letting go
　　And if it’s real
　　Well I don’t want to know
　　Don’t spea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