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金从革

20、十九、照相

　　小男孩诗歌事件不了了之。也不知那青蛙妹最后是如何处理的。反正，后来见那小男孩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常表现，估摸着那青蛙妹是科学地成功地解决了她的一个小粉丝。并将其不正常的情感成功地不易察觉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作为老师，最忌讳的就是让学生爱上自己，或是自己爱上学生。看来青蛙妹处理得不错嘛！智商是完全没有问题，当初他是白操心了！想当初他们初到明益一中时，教导主任就开玩笑似地提到，要实习生们都与学生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你们实习走了也把学生的心带走。还说这种情况前几届实习生中也发生过。所以，身为队长的佟非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的队员们，要坚守距离。
　　当年的佟非可以很轻松地对其他人说要坚守距离，可是好多年后的他，却再不能如此豪气。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若真如你想的那样容易坚守，就好了。
　　有时，物理距离能守，心理距离却在变。而且往往是A点到B点距离变短了，而B 点到A点却并没变动。所以，在A点看来，二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变短。因为，一直以来都是A点在移动，而B 点却是原封不动。所以，A点也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过去、现在、未来都是这样的。所以，A点从来不觉得他自己是移动了的。
　　这就是爱。
　　一种耗费人心力，却无指望的爱。

　　快实习结束了，L师大的人都说一块儿去拍几张照片来作留念。于是，大伙就去一人交了十块钱凑在一起找校门口的一个相馆的老板来照相。并说好，照片照过之后，大伙儿多退少补。
　　大伙先是在校门口照了一张合影。排队的时候女生在前面，男生在后，青蛙妹个子高，张铁强烈要求她站到后排来，说是这样队形才好看。可女生们都不乐意，说是女士优先，站在前面才好。于是，最后站成的队形里，佟非的大半个身体都被这青蛙妹挡住了，他只在缝隙时露出个脑袋来。因为张铁很机灵地把自己和李文宾都安在了矮个儿的女生后面，并说，整体队形前后两排都由高到低很好看。
　　合影完后，男生们聚在一起合了张影。在三人要散的时候，陈雯毫不客气地挤在他们前面，招呼着摄像师傅给他们照一张。张铁大呼，要收取合影费。佟非笑道，要陈雯含蓄一点。陈雯听后反倒伸过手去拽过佟非和张铁一人一只胳膊，冲摄影师喊道：“师傅，快照吧！”
　　于是，最后出现在镜头里的四人，是李文宾含笑站在旁边，眼睛却看着被陈雯拽着胳膊一脸不乐的佟非，而佟非却是在对张铁苦笑，而张铁正在恶狠狠地盯着拽着自己胳膊的陈雯的手。整个照片中，只有陈雯是在咧大嘴笑。
　　陈雯折磨完佟非他们，就响应女生的号召，集体合了个影。在摄影师喊“三”的时候，陈雯的手还是拽住了一个人的胳膊，那就是安然。佟非远远地站在旁边看，心想：这陈雯是不是双脚无力，老喜欢拽人。
　　女生们比较爱显。照了合影，各自三三两两地又合了张影。安然也被陈雯硬拉着两人在学校的假山前合了张影。安然有些生硬地站在陈雯旁边，任由陈雯指挥她摆弄姿势。最后，当摄影师喊“一、二、三”时，安然的嘴角才露出一丝浅笑。
　　佟非他们看着无趣正要走开，却听朱玲喊道：“队长，跟我们女生合个影吧？”
　　佟非转过身来，向女生们望了望，说道：“还是算了吧！你们女生慢慢儿照吧。”
　　“不行！你是队长，和我们每个女生都单独合个影吧！算作留念！”朱玲说着走上来扯住他的衣袖。佟非立马举手去挠脑袋，于是朱玲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滑了下来。佟非笑道：“哦，要不，我们三个男生和你们一人照一张？”说着去拉李文宾。
　　“那跟刚才的合影有什么区别？你是队长当然得跟我们单独照一下。”朱玲说道。脸上露出明朗的笑，眼睛却看向李文宾，波澜不惊。
　　李文宾注意到朱玲射过来的眼神，睫毛微瞬，笑了一下，道：“那是！佟非你是队长，理当跟大家合个影。”
　　“就是就是！提醒我了，来来来，先跟陈姐我合个影。”陈雯听了忙过来拉佟非。并冲佟非说道：“放心！没人会告状的！”
　　“啊？”佟非一愣，继而看见陈雯一脸的诡笑，才明白她是在表明她的立场，即，她陈雯是不会到月玲面前去搬弄事非的。佟非无奈地苦笑，只好跟着陈雯走到镜头前。并说道：“我们两姐弟照相自然要特别一点。看招！”说着他故意摆了个出拳斜劈的姿势，陈雯见状也还了招迎劈的姿势，于是二人灿烂地冲着镜头笑。
　　当佟非和朱玲站在一排照相时，他总觉得阳光分外刺眼。朱玲很大方地站在他旁边，冲着镜头笑。而他则两手插袋，眯着眼对着镜头闷笑。他看向对面的女生们，想：今儿当了番明星。得和一群女粉丝合影呢。想到这，他不自觉地看向青蛙妹。只见她也似怕阳光灼眼似地眯虚着眼。不会还要和她和影儿吧？佟非一想到这，嘴角的笑就更闷了。
　　相机的咔嚓声刚响。就有两位女生跑过去和佟非合影，把朱玲挤开了。佟非非常愉快地看向镜头。
　　余光却瞟见那瘦高的身影轻快地向寝室走去。后面跟着李文宾。
　　佟非听李文宾说道：“今天太阳光真强呀！”
　　“嗯。”青蛙妹轻声道。
　　“安然，你不合影么？”陈雯跑上去问道。
　　“不是合影过了么？不必了。”安然淡笑道。佟非感觉她在说这话时，眼睛往他们照相的方向看了一眼，佟非觉得似有一阵冷风袭来。
　　真是个古怪的女孩！当佟非完成和“粉丝”们的合影后，在心里嘀咕道。

　　当照片冲洗出来后，大伙儿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谁的表情僵，谁的样子滑稽。佟非却无比惊心地拿着和朱玲的合影。心想：当时怎么不觉得她站得这么近呢？他偷眼看了一下陈雯，她正乐呵呵地欣赏照片，他舒了口气。可转瞬又不安起来。这估摸着也要回L师大了，陈雯不会把照片都拿给寝室里的人看吧？——反正她不可能有这张照片！
　　佟非有些郁闷地随手翻了翻其它照片。L师大的实习全体合影里，他自己只露个脑袋傻笑。而他的旁边就是青蛙妹，照片里她身体微侧向陈雯，淡淡地笑着。她真的很高，在女生当中特别醒目，而她的笑却也是女生中最含蓄的。佟非不禁望向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照片的青蛙妹。她削瘦的肩膀和颀长的脖子，和淡然的笑，不知为何让他想起马蹄莲来。
　　洁白的花朵从绿叶中擎出，在风中微微招展。没有什么香味，却在一片绿色中显得那么扎眼，那么让人难以忽略。佟非突然想到：那天怎么不叫住她一块儿合影呢？那样的话，照片中站在她旁边的他，会不会也像支开放的马蹄莲？
　　不，至少要像一支非洲菊。
　　可是，她为什么不要求和自己合影呢？其他女生都高兴地和他合影了。……对！一定是她不屑于合影！她这支尊贵的马蹄莲！

　　怀着一种愤恨的情绪，佟非在算好冲洗照片的钱后，挨个儿向队员们收要不足的费用。收到陈雯时，她惊呼：“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钱？不是每人交了十块钱么？”
　　“是呀！大姐，关键是现在我们那区区十块不够哦！”佟非咧笑道。
　　“我又没照几张！你去找照得多的人付！”陈雯言下之意指，照相最多的朱玲应该多付一点。可那天眼前这泼辣女可也是嘿嘿嘿地摆了一串pose 。要说照相少，那就青蛙妹一个人。
　　“不是说好分摊么？那天说好了的，现在总不至于我要一人一人的算，再乘乘除除地算出你们各个人到底应该付多少？——我累不累呀！”佟非提高了嗓门。一旁看书的安然看向了他。
　　“本来嘛，该多少就多少，各人付各人的。这样才公平。”陈雯眼皮一眨一翻地，白珠子多，青珠子少。
　　佟非吞了口唾沫道：“给不给？一句话？”
　　“给呀！怎么不给？只要算清楚！”陈雯的眼皮又是一翻。
　　佟非此刻十分同情陈雯的男朋友来。以前怎么看不出这陈雯如此镏铢必较呢？
　　于是，佟非也向她翻了个白眼道：“不给拉倒！”说完就甩身出去了。
　　边走他边低声道：“小器鬼！”刚一说完却听后面喊道：“等一下！”
　　佟非吓了一跳，以为那小器鬼听到了，忙转身一看，却是青蛙妹。“干什么？”佟非没好气地说道。
　　青蛙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还没收我的钱呢！”
　　“爱交便交不交拉倒！”佟非回转身继续向寝室走去。
　　进了门，佟非一屁股坐在坐沿上，把记帐簿一摔，索性躺倒在床上。
　　“多少钱？”
　　“呀！你怎么进来了？”佟非立马坐了起来，尽管他并没有衣衫不整，可他总觉得让青蛙妹看见自己这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多少钱？”青蛙妹又问，并上前走了几步。
　　她的声音很低，此刻寝室里的人都去打饭了，只有他和她。她这种低声说话的方式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地抬了抬脚，摸了摸鼻子，复又很自然地看向她。门口透进来的光线在她身上绘出一层毛茸茸的白光，显得她高瘦的身影多了几分捉摸不透和异常的安静。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睛不禁微眯了起来。他扭头看向一边道：“每人再补十二块八毛。不过，其实你照得少，只给五块钱就行了！”
　　“好！给！”
　　他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接着一只手伸到他眼前。这只手骨节分明，却透出一丝冷白。他抬眼望向她，说道：“不用找你零钱么？”
　　“不用。”她仍是轻轻地说道。说完便转向门口。
　　他接过钱一数，却是多了十二块八毛。
　　“怎么多了？”他问向正要迈出门口的她。
　　“不多，合适的。……是陈雯的。”她回头道。
　　“她想通啦？”他站起来。
　　她的头微低了一下，继而抬眼笑道：“拿着吧。”说完走了出去。
　　佟非捏着手里的钱，转了一下眼珠，对自己笑道：“这么快就想通啦？”
　　“女生真是善变呢！”他叹了口气复又躺下。

　　没过几天，李文宾递给佟非一卷钱说道：“这是陈雯叫我给你的。”
　　“什么？”佟非一边铺被子一边说道。
　　“照相的钱啊。”
　　“照相的钱？她不是——”佟非想起前几天的事。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不是什么？”李文宾好奇地问。
　　“噢，没什么。拿给我吧。”佟非笑着接过钱。
　　这天下午，学生上第七节自休课时，佟非在教室里兜了几圈，又踱到阳台上，他慢慢地踱步，走到邻班教室外面时，他往里瞥了一下，正是青蛙妹在上自休课。于是他故意在邻班窗外晃荡了两下，又向本班区域晃回来。当他转过身来时，就看见青蛙妹走了出来，他笑嬉嬉地走上去，望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低声道：“你们班学生挺认真的嘛。”
　　安然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说完又看向教室。
　　“放心，安老师！学生们不会讲话滴。你溜出来一时半刻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了，这样的自休课本身就是要学生自习，我们老师，尤其是我们实习老师，是没必要时时刻刻站在教室里面督导他们学习滴。”佟非笑道。
　　“是吗？”安然说道，语气尽是不以为然。
　　“是呀！”佟非肯定地说道，眼里努力挤出一片真诚。
　　“什么事？说吧！”安然突然道。
　　“唉呀！安老师就是安老师，快人快语！”佟非笑道，“好吧，我说了。”他脸上的笑立马隐去。
　　“给！”他伸出手，掌心摊着那十二块八。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安然看了一眼，说道：“什么？”
　　“照相的钱呀！怎么不记得了？”佟非盯着她说道。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半晌才低声说道：“她把钱给你了？”
　　“嗯——”佟非鼻子里哼道。
　　她笑道：“我就知道，她最终会给的。”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沉吟片刻说道：“她，知道了？”
　　“不，她不知道。”他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
　　她似囫囵吞了个汤圆，张张嘴，终于叹口气虚弱地笑道：“没什么。只是……”头一回看到青蛙这种尴尬不知所措的表情，佟非觉得十分有趣。
　　他并不打算接她的话，不想提示她任何借口。他想从她嘴里清楚地听到，她关于这件事的全部解释。他想知道这支尊贵的马蹄莲如何瞧不起他，如何认为他不会心甘情愿认下这笔小毛钱！
　　“嗯……”她扭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她的睫毛飞闪，握着栏杆的手轻轻地撤了回去背在身后，她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们女生很那个……”说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伸手飞快地从佟非手中捡过钱背在身后，然后很轻松地抿嘴笑着看着佟非。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慌乱。
　　说实话，佟非很奇怪她有这样的借口，他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陈雯付钱。不过，像她这样一位奇怪的女生，或许她的思维就是这样吧。或许她就是真的仅仅是出于不想让女生形象被抹黑。——佟非告诉自己相信这样的答案。因为，他实在没有其它答案好供参考。
　　“不过，请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会不自己贴上这十二块八。我想，既然要贴，不如让我贴吧。因为，我和她都是女生。”安然清楚地说道。佟非只是看着她，不置一语。他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惊奇。
　　安然将双手插在裤袋里，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过我知道，她终究会给你的。现在想来，我当时又何必先替她给呢！”她说着向他看了一眼，眼睛里瞬息万变，一抹自嘲的笑浮上脸庞。
　　“是呀！何必呢！”佟非木木地说道，他对于眼前这个女孩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安然嘴角轻微抽动了两下，她开口道：“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陈雯，我怕她，难堪。”说完她目光飘向楼下的操场，似有什么吸引她的目光。
　　佟非看了操场一眼，又看向她，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也怕她知道。”佟非双手靠在栏杆上，脑袋伏在上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想别人知道我这么傻。”
　　可是，在青蛙妹这样的女生面前，佟非时常觉得自己脑袋是不灵光的。

　　当佟非看着安然返回教室时，他想：这真的真的是个奇怪的女孩。他叹了口气，又看了操场一眼，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没有嘛！”说完他慢悠悠地踱进教室。
　　天色越来越暗，路灯亮了，操场那边的花坛，云似的菊花开得正艳，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们灿烂地绽放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