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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09 旧事拂尘 ...

  •   《玛瑙湖》——席慕容

      没有理由\除非是
      为了引诱你回头
      才以这最后的荒旱枯竭的结局
      向你显露出\那一直深藏在
      我胸怀间的美丽记忆

      当温柔和壮烈同是一个女子的性格
      从此\就别无抉择
      这是湖泊最后的愿望
      是我整个一生的孤注一掷

      请尽情捡拾吧
      现在也不能说是太迟\毕竟
      你终于知道了我的心事

      ******************************************************************************

      “……日经225指数本周五收盘下跌2.3%,至12316.82点,东证指数收盘跌0.8%,至1304.12点。东京证交所一部下跌股超过上涨股,分别为974只和413只……”
      “……房地产经济研究会6日公布的数据显示,9月东京套房销售年比下降23%至3,540套,其中已售出房屋年比下降21.5%至2,081套……”

      “……真的吗?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加绘了,她现在怎么样?……嗯……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寿美子也回来了吗?……啊,已经离婚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呢……那时我就觉得,她还是和真帆在一起才最合适……”

      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客厅那边传来,混夹在周六早间新闻节目主持人平淡无波的音调里,轻语凝息间,那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显而易见。
      顾影一口气喝下剩余的半杯牛奶,起身走向了里间的厨房。
      进门时,管家新井荷子正在冰箱前忙着整理刚买下的食材,顾影打过招呼后便径直走到了清洗池边。池里杂乱地挤叠着油渍光亮的平底锅、残余着白色奶泡的小煮锅、几根焦黄鱼刺粘附的白瓷碟、以及其他诸如碗筷杯盏之类的小件餐厨用具等。
      她伸手拧开了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柱急速奔流而下,哗哗的流水声瞬间掩盖了客厅隐约传来的声源。

      “影小姐,东西放池里就行了,一会我来洗。”新井荷子从冰箱里探出了头来,语调温和地嘱咐道。
      顾影显然没打算听从她的安排,手上早已拿过了洗洁精和海绵百洁布,“荷子阿姨,这点小家务我还是能做得来的。”
      新井荷子不好再拦,无奈地笑了笑,便由着她去了。

      “对了,谷芳阿姨呢?今天好像都没见着她。”
      “她从今天开始休假,半个月后才回来,所以吃饭的问题就要你自己解决了。”
      “这么说,接下来的整个星期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了?”
      “是啊。怎么?一个人害怕吗?要不让夫人安排正屋那边的人过来陪你?”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而且我本来就是因为不习惯被那么人围着伺候才坚持要搬到这边来的。”
      “呵呵……大概就是因为你现在这么独立,所以夫人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家。”

      『其实,我一直都很独立。』

      这句话,顾影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之时,一种久违的心酸感淡淡地漫了上来。
      但她没有给予它更多的支配时间,轻甩了甩脑袋,那些庸人自扰的情绪便像此时手中百洁布上的浓浓泡沫,只需一个搓揉便能成片成片地掉落,顺着水流漂浮游走,最后冲进黑暗的下水管道,杳无踪迹可寻。

      “影小姐,上面这层放的是今天的饭菜,晚上回来要记得自己热来吃。”
      “生肉类的都放在急冻格,煮的时候要提前解冻,放微波炉或开水里煮一两钟就可以了。”
      “蔬菜不好放太久,这是两天的份,吃完了就到街口的超市再买吧;剩下的蛋糕这两天也要吃完,不能再留着了……”
      已整理完食材分类的新井荷子在冰箱旁一边指画着,一边叮嘱起了各种注意事项来。
      从清洗池里抽出视线,顾影转头一一应承了下来,脑海里同时不觉地浮现起几个月前,越洋电话里来自妈妈的那些相似唠叨,莞尔轻笑之余,不禁也生出了些许好奇,“荷子阿姨,你来我们家多久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新井荷子合上冰箱门,卷起衣袖走到了她身旁。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是吗?”新井荷子转过头来看她,一脸的不相信。
      被这明显的质疑视线盯得不甚自在,顾影只能堆起笑来,坦白解释道:“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突然发现,你跟妈妈在某些方面挺像的,也不知道是她影响了你,还是你同化了她,所以……”
      “哈哈哈……”新井荷子闻言不禁也笑了起来,“影小姐,你是第三个说我和夫人相像的人。”
      “是吗?那第一个和第二个是谁?”
      “第一个是你爸爸。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真的挺有父女缘的。”

      还停留在唇边的笑几不可察地滞了滞,顾影忙低转了头去,然后在下一秒重又扬起了笑来,用完全听不出破绽的轻松语调继续追问道:“第二个呢?”
      “我前夫。

      “咚——”
      刚拿起的印花玻璃杯脱手滑落,直直地掉进早已灌满水的清洗池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顾影呆呆地张了张嘴,半响才低低地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没关系。”新井荷子从池中捞起了刚从顾影手中掉落的玻璃杯,脸上笑意平静,“是从夫人那里听说的吧?”
      顾影如实地点头。

      昨晚临睡前,妈妈过来告知,她和管家新井荷子今天会出发去大阪,除了是为参加小学同学聚会外,还有几天后拜祭新井荷子前夫的行程安排。
      此前,顾影对于新井荷子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尽管她并无意要追根刨底地挖掘他人陈年旧事,但妈妈的话还是引起了她心底本能的好奇,于是随口追问起了有关新井荷子前夫的事来。
      ——“国三时,因搬家的关系,荷子和我一起从大阪转学来东京,认识了比她大三岁的高三学长,高桥骏。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经过七年的爱情长跑,等荷子大学一毕业便马上领了结婚证。新婚半年后,高桥骏调任大阪工作,荷子因照顾发病的我留在了东京。只是两人分开不过才三个月,高桥骏便因移情别恋单方提出了离婚。一年后,大阪那边有人来信说,高桥骏因车祸意外身亡。”
      简洁的答述,平和的语气,听不出叙述者本身所携带的任何感情,但却已足够让她清楚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

      顾影转头凝望,眼中是新井荷子淡笑如初的侧脸,温婉依旧。
      恍惚间,突然想起了那个不得重回的原世,那融落幽冥昏沉光影的家,那一纸白底黑字的离婚协议书,那个男人起身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倔强伪掩后拭不落忧伤的面容……

      爱情,总是太过容易变质,前一秒相拥说永远,后一刻转身不再见。

      眼眶不觉有一丝泛酸的冲动,她垂下眼,低下头,捞起池底的最后一个瓷碟,专注而用力地搓洗了起来。
      注意到顾影的异样情绪,新井荷子以为她还在为刚才提起的话题而愧疚不安,遂开口劝解:“影小姐,别在意,真的没关系。”
      低垂着的脑袋并没有因此而抬起,顾影紧盯着手中百洁布上不断溢出的白色泡沫,沉默不语。
      新井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要伸手去摸摸她低耷着的脑袋,臂落半空时突然又收了回来,怕掌心残留的温润水迹沾湿那一头黑亮的顺发,转而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影小姐,人不会永远都活在过去里。”

      “很久以前,我曾经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但是,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注定不变的一辈子,就像爱情从来就没有天荒地老一样。时间,总是会轻易地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感觉、感情、关系,还有我们自己……这么多年了,回头想想,其实恨和不恨又能怎样?失去的不能重来,分离的结局更不会改变,对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继续执怀怨恨,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水龙头被拧上了,少了流水声的喧哗,新井荷子似是平淡的自言自语里,沧桑感慨的意味更觉浓甚。
      “所以,你已经原谅他当初的背叛了吗?”顾影抬头小声试问。
      “原谅吗?”新井荷子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或许说不上原谅,只是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再为难自己……”
      她轻描淡写地剖白,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几尾细纹挨挤在她略显黯沉的眼角,那是岁月的车轮碾过生命的轨道留下的轧痕。
      顾影不再接话,扯了扯嘴角,很牵强的弧度,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微笑,到底应被赋予怎样的情感……

      沉默的间隙,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了传了过来:“影影,莲来找你了。”
      “影小姐,快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就可以了。”新井荷子接过她手中的碟子,顺手递过来一块白净的干抹布。
      顾影顺从地点头,拧开水龙头冲掉了手上的泡沫,接过抹布,擦干指间的水迹后转身离开。

      脚下,拖鞋踩着木质地板一路延续着节奏鲜明的踏响;身后,杯盏碗碟上下累叠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不时传来。
      “荷子阿姨……” 在迈出厨房门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新井荷子疑惑地回头,微笑看她。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能不能多给我讲一些以前的事,包括家里的,妈妈的,还有我自己的?”
      很意外的请求,一丝诧异的迟疑不自觉地掠过眼底,但新井荷子很快便点了点头。
      “谢谢。”顾影冲她微微一笑,转身跑向了客厅。

      有些东西,她一直都忽略了太久。
      直到现在才记起,或许还不算太迟吧?

      ※ ※ ※

      周六的既定探访如常进行着。
      西冈老先生今天又一次缺席了。
      上一回见到他是在两个星期前,那时他的精神与初见时相比似乎差了好些。听看护岸间明芳说,这两个星期,医院每天都给他安排治疗,所以根本没办法出来。问起他伤势恢复的情况时,岸间明芳也只是叹着气摇头,说,还打着石膏呢,人上了年纪,伤筋劳骨的伤哪能是一时半会能好起来的?
      顾影沉默了下来,看着西冈老夫人身旁空荡荡的座椅,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意,她似乎有点怀念西冈老先生温柔和熙的微笑了……

      从西冈疗养院出来,已是正午时分。
      顾影照例和月森一起步行回车站。过了检票口,两人道别,左右分开。顾影约了奈美在涩谷见面,月森直接回家,两个目的地不在同一方向。

      月台上,等车的人不多,顾影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坐下。很快,在她右侧不远同行并列的另一空长椅也有人入座了,是一对两手交握挨得很紧的年轻情侣。两人轻声细语地咬着耳朵,期间不时有女生清脆的笑声传来。不久,她身旁的空位也被人占了去,是一面相慈和的中年妇人,手里抱着大大的购物袋,应该是刚从超市出来,落座时还冲她笑了笑,顾影也礼貌性地微微拉了拉嘴角,随后转头看向了对面月台。
      无遮挡的视线很快便搜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蓝。
      月森靠在圆形的石柱旁,手里提着蓝色的小提琴包,正低着头和身前长椅上的一老者说着什么。顾影观察了一会,发现多数时候是侧仰着头的老人家在说,月森只偶尔回答一两句。顾影好奇地猜测起他们到底在交谈着些什么时,那边的电车进站了。

      电车再次启动时,隔着车窗接上月森似是不经意投过来的目光,顾影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车很快便驶离了车站,而她这边的电车也准备进站了。提包起身时,身旁的妇人几乎也在同时跟着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妇人再次对她露出了笑来。只是这一笑,与初次相比,似乎少了些许陌生疏离,多了一丝含义未明的深意。
      她疑惑地回应了一个生硬的微笑,不再多作停留,迈开脚走向了车门……

      ※ ※ ※

      和奈美之前约好的碰面时间为下午一点,地点在涩谷车站外的忠犬八公像前。
      涩谷是年轻人聚集的时尚潮流旺地,人气之鼎盛可想而知,而八公铜像作为东京著名的地标建筑,在周末这种约会频率高居不下的黄金时段里,自然更是人头涌动。
      顾影对于奈美所选的这个碰面地点实在有些无法认同,虽说地标建筑有代表性,但此时这种人潮汹涌的境况,要找着自己等的人也是相当有难度的,像她刚才就亲眼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绕着八公像转了好几圈才从人群里“扒”出了自己的女朋友。

      顾影在八公像旁等到一点一刻,依旧没有见到奈美的身影出现。站在她身旁的好几个女生已经陆续牵着自己的男友离开了,空余的位置总有人及时地填补,尔后又重复上演相似的离去一幕。
      形形色色的面孔具现后缩隐,匆匆忙忙的脚步靠近再疏远,这一片喧闹的广场,仿若湍急激涌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处于奔腾的流动之中,唯有自己,偏安一隅,静立如松。
      忽然有种错觉:此时的自己,就像个无人认领的孩子。
      她撇了撇嘴,无声勾起一个浅浅的自嘲弧度,为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拿出手机又拨了一遍奈美的电话,依旧是忙音的应答。

      按掉电话,心里正猜忖着奈美迟到的原因,耳边突然有熟悉的音乐响起。广场喧闹嘈杂的背景音里听不清歌词,但凭着旋律,她还是很快便忆起了歌名:"When I Fall in Love",很多年前的奥斯卡获奖影片"Sleepless in Seattle"的主题曲。
      循着音乐声回头,发现是从她身后仅隔了两三步距离的一高瘦少年手机里传来的铃音,顾影不自觉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蓝色的碎发、削瘦的脸庞、狭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唇线,总的来说,这是一张挺讨女孩子喜欢的脸。
      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游离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视线,在按下接听按键,将手机移近耳边的同时,他抬起头来,与她依旧直接而“赤/裸”的目光对接的刹那,微微勾起了嘴角,拉出一个完美而又优雅的弧度。
      被抓了个正着的顾影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将脑袋转了回来。

      对这个少年的注意完全是源于那首熟悉的曲子,而她之所以对它如此记忆深刻,是因为当年刚上大学时,收到的第一封告白信里正好被附赠了"Sleepless in Seattle"的DVD。
      那时候,手机电脑等高科技通讯工具已经开始普及,还坚持亲手写告白信的人并不多见。而那个男生写给她的告白信,不仅措辞情真意切,字数更是长达满满的五页纸之多,再加上还煞费心思地选了那样一部颇具意义的爱情影片作为礼物,她无法不承认,当时的自己很受感动。
      只是,感动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反复将DVD看过好几遍后,她终于拿起了一旁的红笔,在告白信最后一段以引用影片宣传语来结尾的句子"What if someone you never met, someone you never saw, someone you never knew was the only someone for you?"后面快速地写下了简短的一句——"It’ll never happen to me."

      告白信和DVD她在当晚便还了回去,是她按信后所留的电话打过去主动约的人,见面地点定在图书馆大楼后的绿廊。
      告白信上曾提过:“几乎每天都能在绿廊遇见你,我想,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吧。”
      喜欢她的男生是信息系的师兄,比她高一年级,名字倒是能在周围的女生中经常听见,据说他是学院广播台的台长。但在顾影的认知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真实存在过。
      这个事实在他们见面以后更加得到了肯定。男生的脸于她完全陌生,就连名字她后来也忘得彻底了,至于男生信上所提到的相遇,顾影也没有兴趣去问。
      有些牵扯,该断就要断得彻底。

      缘分这种东西太过飘渺,常常只适合在小说电影里浪漫,若非要将它逐入现实,大概往往跟冬日街头流浪汉身上破烂的单衫没啥两样,不美丽,还会冻伤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09 旧事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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