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琴弦]幸福单行线》颜舞月

14、Chapter 14 暗夜心情

　　《流星雨》——席慕容

　　就像夏夜里＼那些
　　年轻的星群
　　惊讶于彼此乍放的光芒
　　就以为＼世界是从
　　这一刻才开始
　　然后会有长长的相聚

　　于是微笑地互相凝视
　　而在那时候
　　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真的谁也不知道啊
　　年轻的爱
　　原来只能像一场流星雨

　　******************************************************************************

　　“跳闸了。”月森平静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手电筒里涣散而出的柔黄光圈凝聚在电源总控箱里，能清楚地看到漏电断路器的开关正处于下方的“分”闸上。
　　随后，只听得“啪”地一声轻响，倏亮的光源自头顶打下，晃晃入眼，与此同时，静寂清冷的空间被突然响起的低频恐怖音效再度填充环绕。那只犹滴着残红艳血的半截断臂瞬间闪过脑海，顾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捂上了双耳，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开几步，却不想撞上了墙边的小立架，摆于其上的花瓶与玻璃相框在一阵摇晃中相继坠地而落。

　　“砰——”
　　“哐啷——”
　　玻璃碎落一地。
　　炽白的灯光安静地投洒在残碎的渣片上，折射出点点熠光；从碎裂的花瓶中流出的清水淌过木制的边框，模糊了碎片之下的定格笑脸。

　　原本被屋内萦绕的低频恐怖音效吸引了注意、视线已落定在荧光忽闪的屏幕上的月森因此循声回头，所有的疑惑都在望见那张略带惊惶的脸时找到了答案，而刚刚拍门时她从黑灯瞎火的家门口冲出来的狼狈情景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平静地走到电视机前，切断了柜下录影机的电源。再转过身时，顾影已就地蹲下身伸出了手，看样子似乎是要准备收拾玻璃碎片。

　　“小心！”月森几乎想也没想便反射性地冲口而出，略高及捎带紧张的语调让顾影不觉惊了一惊，伸出的右手顿时僵在半空。
　　“你也是学小提琴的，都不懂要保护好自己的手吗？”月森快步走来，声音里是少见的严厉和冰冷。
　　顾影微愣了愣，知是他误会了，于是开口解释：“我知道的，所以我并没有打算要空手收拾玻璃碎片。”说罢，她便已低下头去，避开散落的玻璃残渣，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木制相框的一角从地上抽了出来。
　　“我只是想拿这个。”她起身将相框提到跟前，冲他微微笑了笑，有感激的意味，为他那一声紧张的喝断。

　　泡过水后的檀木色泽看上去更显深沉，残留其上的水滴因引力的作用源源朝下汇集并接连坠落，在砸地的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汽飞散开去。原本固守于方框之内的平整相片已被泡得有些变形，露出框外的左下角微微皱起。照片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但这并不妨碍月森辨认照片里的内容。
　　那是顾影在上一学期第四次校内演奏会的后台与爸妈的合照。
　　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谢幕退场后走入后台的她扑进坐在轮椅上的妈妈怀中的情景，那一个动情的拥抱，那两行温热的泪痕，让当时身在一旁的他心里也微微泛起了一丝酸意。但他知道，那一刻的她和他们都是幸福的，就像在那不久后被定格在照片中的相似笑脸。

　　回想间，眼前的顾影已褪下相框后用以固定的夹板，将照片抽了出来。
　　她捏着相片的一角轻轻地晃了晃，将上面的水汽甩去了几分，又抽过几张干纸巾细细地将表面抚拭了好几遍，最后才将相片平放到了身后的立架上，转身去厨房拿工具准备打扫。
　　月森跟了上来。顾影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好好地感激对方为自己排查了电路问题后再下逐客令，毕竟此时的他并没有义务留下来陪自己打扫，但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大概是由于刚才的恐怖片留下的阴影以致她现在依旧还觉得有些后怕，所以就算是月森伸手来接她手中刚拿起的垃圾桶时，她也只是顺从地放了手，没有拦阻。

　　清扫完毕后，将工具收拾妥当从厨房走回客厅时，顾影心里正盘算着这次真的该下逐客令了，门铃却在此时突然被人按响了。
　　然而不过是短促的一声铃响过后，屋内突然再度陷入了黑暗。顾影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叫了一声，却在下一秒被人抓住手臂往旁拉了过去。
　　“跟着我。”月森的声音平稳镇定如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竟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因惊慌而加速心跳渐有缓和，她就这么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在黑暗中慢慢地摸到了客厅的茶几旁。
　　“啪——”地一声轻响，昏黄的光束倏然亮起，圆形光圈投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打过蜡后的光洁表面折射出一层淡淡的柔光。

　　“影，你在家吗？”窗外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是奈美？
　　因着两人相交不浅的同桌关系，顾影很快便认出了院门外声音的主人。身旁打着手电筒的月森已主动拉着她走向了玄关，顾影隔着门提高了些许音量回了一嗓子：“我在。”

　　从屋里开门出来时，月森主动松开了手，而顾影也几乎在同时主动做了抽回手臂的尝试，两人无声地对看了一眼，却很快又默契地彼此错开视线，然后一前一后走下了石阶。
　　奈美隔着庭院的铁门扬了扬手，却只喊了一个“影”字便断了后续。
　　庭院不算太大，从铁门到屋前石阶不过短短十来米的距离，直到顾影和月森走到了铁门后，奈美总算从半举右手、表情僵硬的惊讶状态回过了神来，似有深意的目光从月森脸上掠过，然后才犹豫地开口：“月森也来找星若？”视线还不忘往月森身后的顾影身上漂移。
　　顾影往前走近一步，伸手按下密码开门，语调平静地代为解释：“我们家电源线路有问题，我请他来帮忙。”
　　奈美望了望灯光全无的小楼，再看看眼前的两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顾影抢先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今天不是要陪你表姐吗？”
　　“是啊，她就在那边等我。”奈美指了指不远处路灯下亮着尾灯的出租车，又马上转过头来问道：“影，今天的录影带都借到了吗？”
　　这转得有点突然的话题让顾影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刚压下去的恐怖镜头又一次从记忆库中被提了上来，却换得奈美一声雀跃的欢呼：“太好了！”
　　“影，我能先借一部分回去吗？你一个晚上反正也看不完，我明天就拿回来给你，行吗？”奈美神色兴奋地补充问道。

　　为了不让奈美表姐久等，顾影直接让月森以手电筒带路进了客厅，把茶几上的片子全抱了出来。
　　在确认自己全部都能拿走后的奈美兴奋地扯过了自己的大背包，犹如捡着了宝物般高兴，临走前还不忘提醒顾影，今天推荐借回来的片子里，剩下的那两部据说是最恐怖的，让她不要在晚上的时候看。
　　想起还塞在播放机里的影片，顾影一口气噎在喉里，只差没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
　　——这么重要的事，她就不能早一点说吗？！

　　送走奈美后，顾影和月森打着手电筒再次回屋检查电源总控开光。
　　漏电断路器又一次跳闸了，只是将开关打上去后，头顶的灯却没有如常亮起。月森将开关重复开合了几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对于日常生活技能本就缺乏的他来说，要解决眼前的困境恐怕是有心无力。与此同时，手电筒的光线开始渐渐变弱，看来是电池快要用尽了。
　　“算了，别弄了，明天我再找人来修吧。”顾影伸手将电源总控箱的盖子推了回去。
　　月森也将手电筒的光照圈移了下来，开口问道：“那今晚怎么办？”
　　顾影想了想，朝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抬手一指，“去那边，柜子里应该有蜡烛。”

　　两簇小火苗相继亮起，微红的烛光飘忽摇曳，将茶几前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空气中有淡淡的薰衣草香萦散开来，是心形玻璃烛杯中香薰蜡烛燃烧时的味道；黑暗被逼退至各种立体物件背光处投下的阴影里，静寂却比黑暗蔓延时更甚。
　　时间仿佛又倒流回到了奈美来访前的一刻——道别在即。
　　只是，经过奈美好心的一提后，有关恐怖片最初带来的恐惧感又盘绕上了心头，她现在还真是没有多少勇气敢一个人蹲在点着星点烛光的家里。
　　顾影转眸朝身侧望去，月森正在将手电筒里已用尽电量的电池拆出来，手电筒尾盖与筒身的摩擦声清晰入耳，愈发衬出屋内诡异的安静气氛。似乎是注意到顾影的视线，月森抬起头来，投过一丝询问意味的目光，顾影忙尴尬地笑了笑，后故作随意地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都可以。”月森答道。
　　“那我去泡茶吧。”顾影起身，正准备取过茶几上的其中一个烛杯到厨房准备时，月森却又叫住了她，说：“刚刚拿过来的蛋糕要不要现在试一下？”
　　“啊？……”大概是问题内容的跳跃性太大，顾影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哦……要不拿到饭厅那边一起吃吧？”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被这不经思考的问题吓了一跳。
　　只是，想不到的是，月森竟然没反对。

　　透着黄晕的微弱烛火将不大的饭厅微微映亮，偶有略带寒意的秋风从只开了一道细缝的窗口钻入，飘忽的火苗随之抖动摇曳，投影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忽长忽短地左右轻晃起来。
　　月森从纸盒里捧出椭圆形的小蛋糕来时，顾影正将刚烧开的热水倒进瓷杯，昏暗不明的光线里，短小的茶梗在雾气飘绕的清水中沉浮打转，而轻缓的小提琴曲也恰在此时突然传入耳膜。
　　是月森的手机在响。
　　他将蛋糕轻放至桌面，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荧光扑闪的显示屏幕，往侧退了几步，直靠上窗口才接起了电话。

　　“喂……”
　　“现在吗？……”
　　“交给我家里人就可以了……”
　　“不在？……”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

　　电话被挂断了，整个通话过程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虽然月森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如此安静的夜里，顾影还是将他简单的几句应答全听了进去。
　　刚从碗柜中取出的两套餐具还拿在手上，她无声地把其中一套重新放回了原位。

　　“星若，我现在要回去一趟，抱歉……”月森的声音再度从身后传来，内容没有丝毫意外可言。
　　“没关系。”顾影转身走来，嘴角已换上上扬的弧度，“今晚谢谢你的帮忙，还有蛋糕的事，麻烦你帮我向你的家人道谢。”说话间，她已将手中的餐具放下，端起桌上的心形烛杯，回头补充道：“我送你出去。”
　　摇曳的烛光飘忽轻摆，微微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深眸之中如有浮光潋滟，唇边那一抹浅淡的笑意似也多了几分朦胧柔美。
　　月森无声地望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烛火微映的昏冥空间里，再度回归的静寂无来由地让人心生怕意，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如何慢慢由缓变急。
　　独自坐在餐桌旁的顾影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了一下自己不够强悍的神经，不再去看屋内因烛光跃动而晃动不止的各种阴影，也努力不再去想任何与恐怖沾边的念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蛋糕上。
　　抹茶口味的慕斯蛋糕，入口松软易化，有淡淡的清香萦留，不太甜腻，还有一丝微苦，这是她曾经熟悉的味道，就连此时的场景都有着某些雷同的相似。在原世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也曾多次为自己买过这一款蛋糕，在那个被称为生日的日子里，一个人在黑暗中点燃与岁数相对应的蜡烛，没有许愿，然后在烛光中独自品尝甜中带苦的味道……
　　但此时与彼时却是不一样的！
　　而这不一样也绝不仅仅是指蛋糕非本人购买或今天并非自己生日这些很表面的不同，她很清楚地知道。

　　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似乎总算起了作用，端着蜡烛从饭厅出来时，顾影心里已镇定了许多，不似送走月森后刚回屋时那会一看到晃动的阴影便觉得紧张。但为了今夜能更好地入睡，上楼回房前，她还是顺手抱上了一瓶红酒。
　　借着微弱的烛光翻了两页小说，眼睛便开始犯困了。顾影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一分。若是在平时，这个时候，睡觉两个字是绝不会进入考虑范围的，但现在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也没什么好折腾。想到这，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高脚杯。
　　满满两杯红酒下肚，醉意便上来了，毫无酒力可言的她马上便觉得头有点眩晕，躺上床不久竟很快就眯着了眼，至于之前由恐怖片所造成的心理阴影根本无力再想起……

　　朦朦胧胧中，耳边似乎隐约有音乐声传来，由低渐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但没隔多久却又再度重复响起。终于被吵醒的顾影不满地嘟囔一声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书桌上的香薰蜡烛还亮着，如远星荧荧，无声地扩散着微弱的柔光。顾影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时间：九点零五分。音乐声还在持续不停地响着，虽睡意正浓又尚留几分微醺，但她还能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从床头柜上摸过电话，她几乎连看都没看便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懒懒地开了口：“喂……”

　　听筒那边是一阵沉默，大约十来秒后才听到有些不太确定的声音传来：“星若，你睡了吗？”
　　“嗯……”顾影含糊地应了声，眼皮已开始渐渐变重。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后才听得后续传出：“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嗯……”她翻了个身，强行将几乎要眯紧的眼皮撑开，正准备挂掉电话继续睡，听筒那边却突然传来了另一熟悉的声音：“月森，等一下……”

　　——“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其他CD要借吗？”
　　——“不，没有。抱歉，其实是刚才选CD的时候把今天新买的琴谱集放CD架上忘拿走了，所以……”

　　眼皮越来越沉，电话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意识逐渐被睡意所瓦解模糊，最后连手中紧握的手机也开始从掌心慢慢滑落……
　　在朦胧的梦境彻底吞没所有的意识以前，她迷迷糊糊地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