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郎》微微西兰

8、妄尘酿——质子

　　树林中不断地发出惨叫声，惹得外面的人一阵心悸。
　　洛砚南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眸色变得越发锋利。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不远处拿着沾血的剑的少年。
　　年纪跟温知危差不多，比他健硕些，兴许是辽国人的缘故。
　　“你是何人，为何刺杀里辽国使者？”他蹙眉冷声道。
　　洛砚南显然是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居然如此果断。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半跪在地，朝着大衍皇帝行礼。
　　只见他沉着面色，“此次大象进入树林一事，望大衍皇帝海涵，属实是刚刚使者一人所为，与辽国无关。”
　　“哼！你何出此言，不过是在开脱罢了。”皇帝把手中的文书重重拍在案板上，面色不悦，说话的语气都带有几分愠怒。
　　众大臣见状，连忙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息怒！”

　　轰隆——
　　几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一声响，一阵急雨匆匆降下，似乎触怒了天颜那般。帝王的面前跪倒一片，大臣私底下面面相觑，不敢抬头半分。
　　“陛下，先进入帐中吧，把人带进去审问，就算暑气正盛，也经不住这雨，可别冻坏了身子。”
　　身侧的大监朝着洛砚南使了个眼色，随即就带着皇帝进入帐中。
　　洛砚南会意，勾了勾唇就回到太子帐中。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萧衍仍是坐于马上，目光直视不远处的温知危，眼神逐渐变得深不可测。

　　“殿下，大象均已被腰斩。刚子让派人过来传话，陛下那边出事了，让我们赶紧回去。”
　　傅卿云在他耳边小声开口，声音也被雨水冲淡了些，这让萧衍听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当听到“出事”二字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随即，他指了指前面似乎还不尽兴的温知危，颇为无奈地失笑。那模样仿佛在说——不是我不想回，而是那里还有个小孩没玩够。
　　傅卿云会意，挑了挑眉反手拿起长弓，随即右手一拉，“嗖”的一声箭出鞘，稳妥地插入大象的腹中。
　　不远处的温知危猛然停下手中动作，眸色瞬间变得平淡，仿佛刚刚那个猩红血目的人不是他那般。
　　他策马往前走近些，雨水沿着他的发丝落下，脸上也未能幸免。马蹄踏过满是腥臭味的水潭，目光锁在赵溪闻的身上，“江知，他太过放肆了！”
　　赵溪闻闻言，回过头瞥了眼不远处面色平静的萧衍，无奈地失笑了一下。转而又望向傅卿云，“锦皓，这是你的选择？”
　　“江知，你护不了他一世。”傅卿云淡淡地开口，眸色冰冷。

　　“也是，我们都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赵溪闻摆了摆手，一拉缰绳朝着温知危的方向，“温知危，你、该、停、了！”
　　他一字一顿道，暗含着有些愠怒。
　　温知危不解地回过头看着赵溪闻，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赵溪闻不得不提高些音量，声音也变得雄浑起来。可就在他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他明显察觉到他坚毅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他的错觉吗？
　　轰隆——

　　电闪雷鸣划过天际，温知危手中的那把苗刀，血渍依然不见，晶莹的雨水随着刀身落下。那身白袍，早已被染上鲜红，雨水的浸染下晕染一片。
　　不远处的萧衍眸色一变，拉住缰绳调换方向，往林子外面的方向疾驰。
　　赵溪闻翻身下马，走到温知危跟前，仔细地把人检查一番，见到没事才松了口气。
　　温知危不解，可赵溪闻眼中的忧愁他心里清楚，张了张唇不敢开口。
　　“回去再说。”赵溪闻睨了眼温知危，颇为地无奈，悠哉地丢下这么一句，便翻身上马。
　　后知后觉的温知危不由得一怔，低声呢喃：“糟了，怕不是被发现了？”
　　路上雨势渐大，天空骄阳似火，云层自觉地排开。
　　林中的人接收到消息，立马就往林外赶，个个脸上心事重重，无不在猜测那些野象到底是何人放出，又是何人所杀？
　　萧衍一到营帐外，就瞧见刚刚还跟他争辩的那位辽国使者，此时已成为一具死尸。

　　刚放下缰绳，大监立马从皇帝的营帐中出来，连忙撑着一把伞过来给他遮挡。嘴中还不忘念叨着：“殿下，可算是回来了，陛下正龙颜大怒，你可得劝劝啊！”
　　“大监言重了，孤尽力而为。记得吩咐人下去煮些姜茶，无要让众人受了风寒。”萧衍进去前还不忘开口嘱托，唇边带抹似有如无的笑意。
　　大监背脊一凉，躬身行礼。
　　温知危则是被赵溪闻和傅卿云拉着回营帐，一路上愣是不顾他的挣扎。
　　雨滴敲打在账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洛砚南坐于帐中，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思索何事。
　　猛然间，营帐门口处被人撩开。抬起眼皮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温知危三人，他看着已然变成落汤鸡的他们，瞬间哭笑不得。
　　他伸手指了指摆在一旁的姜茶，“诺，云锦姑姑早给你们煮好，快些喝吧，免得着凉。”

　　一饮而尽，温知危一抬眸就望见赵溪闻和傅卿云紧蹙着眉头，眯着眸子往他。
　　他不由得咽了咽几口唾沫，往后退几步，“你……你们想要干嘛？”
　　“谁教你武功？”赵溪闻逼问。
　　“还有，上次太子遇到猎豹时，是不是你所射的箭？”傅卿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人逃跑。
　　温知危被问得有些晕头转向，继续又凑过来一个洛砚南，“什么？刚刚林中的野象全部是你所杀？”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惹得温知危有些不知所措，眸中满是茫然。

　　“我会武功不奇怪吧？”他咽了咽口水，“我……先去换身衣裳。”
　　刚准备开溜，一转身就撞到走进来的萧衍。他愣了愣，连忙往后退一步，发现又撞入三人的“圈套”当中。
　　霎时，温知危进退两难。
　　前有一虎，后又三狼，百般挠心，怕是要玩火自焚。
　　萧衍连忙伸手把人扶住，“小心！”嗓音中带有些笑意，身后的三人见萧衍进来，不由得收敛几分。
　　云锦见状，拿了碗姜汤递给萧衍。
　　“你们三人先回自己帐中换衣裳，孤有事要跟知了说。”见三人走出去，萧衍又把碗递给云锦，朝她摆了摆手，顿时帐中就剩下他和温知危两人。
　　温知危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藏在袖中的指尖泛白，曲起握成拳状，咬着唇低头，一言不发。
　　萧衍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屏风后。紧接着他便听到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心里“咯噔”一跳，呼吸一窒。

　　“还愣在外面干嘛，来帮我更衣。”屏风内传来萧衍的声音，语气温和，不似平日那般清冷。
　　温知危连忙走进去，低着头双手颤抖地帮他穿上外袍。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那晚在那处窗外看到的场景，更是回想起那三人曾经跟他说过的人。
　　太子殿下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无法摒弃的念头、话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心里不由得暗暗咒骂一声自己“色令智昏。”
　　“我虽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但我已有太子妃，知了不必担心。”萧衍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温知危闻言，手猛地僵住，反应过来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帮他整理衣裳。
　　待到还不容易帮他更衣好，后脊早已在这酷暑中冒出一身冷汗。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手腕，指了指屏风上的白色衣袍。

　　“这里还有一套衣裳，想着知了应该会喜欢。现在换上吧，我去外面等你。”简短的一句话带有些不可抗拒的威严。
　　温知危只好点了点头，等到他转身离开，他才堪堪松了口气。
　　抬眸望着放置在屏风上面的衣物，他不由得冷笑。
　　急阵雨匆匆而过，一瞬而过阴沉的天气悄然被阳光驱散。
　　营帐外则是“嘀嗒”地响个不停，暴雨过后便是一片宁静。暑气逐渐遍布周遭，原本那股阴寒在此时变得燥热，坑洼不平的地上水渍被蒸发，骄阳更烈。闷热得将近让人觉得窒息。

　　咣当——
　　茶杯破裂的声音，完整的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温知危进去时，便看到飞溅过来的那残渣，他顺手就接住，抬眸平静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萧衍。
　　视线落到他的面前，发现三人跪倒在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就连萧衍丢下的茶杯都没有躲开。
　　所幸，萧衍并未想过对他们下狠手。
　　温知危走到赵溪闻的身侧，刚准备撩起下摆跪下，却听到萧衍开口阻止：“你莫跪！”
　　闻言，他低着头站在一侧。
　　“刚刚父皇跟孤说，此次野象进入猎场，并非只是辽人指使那么简单。”他加重语气，沉声道：“父皇虽不指明是何人所为，可孤好像让江知和知了专门检查过猎场，二人可有话要说？”
　　一听这话，赵溪闻和温知危不约而同地背脊发凉。
　　温知危刚想跪下求饶，奈何萧衍蹙了蹙眉，抬眸睨了他一眼：“我没让你跪，不准跪，免得脏了衣袍。”
　　跪下的三人：“……”

　　他只好垂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原来只是心疼他的衣裳，改日我差人新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还你就好。温知危在心里默默想道，殊不知他那点小心思被萧衍尽收眼底。
　　或许是因温知危的到来，气氛变得缓和些，萧衍无奈地叹气，“摆了，起来吧。”
　　赵溪闻起身时，还不忘默默地给温知危竖起了个大拇指，以表示感谢。
　　三人心里无不都在想念殇，只可惜那位来无影去无踪，好些日子都不见了。现在来一个温知危，简直是他们的福星。
　　“猎场一事，孤过往不究。”萧衍瞥了眼还在幸灾乐祸的赵溪闻和温知危，故作干咳两声，“辽国王子——拓跋濬将在大衍待一阵子，说是为两国交好，把他安排在东宫。”
　　说罢，萧衍轻抿了口茶，神色略有些沉重。

　　洛砚南皱眉，“拓跋濬难不成是亲手杀死他们使者的那少年？”
　　萧衍点了点头，指尖轻握住茶杯，“想来辽国是把他送入宫中，别有用心。”
　　“辽国近几年来灾害频繁，国库无粮，百姓更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想来定是来找大衍求救。”
　　傅卿云回想起前阵子殇所带来的消息，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随着傅卿云的一番话，气氛也变得格外沉重，所有人都暗暗猜想，下一步又会变得如何。
　　“可是，辽国使者已被刺杀。仅仅是他一人，定然是不可能能把那些野象放进去。”温知危张望许久，见他们没开口，便又生出几分紧张来，心里暗暗腹诽自己不应该多嘴。
　　“哈——”萧衍随即一笑，那笑容掩不住他独有的风华，笑吟吟地开口：“知我心者知了也。”
　　萧衍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开心，温知危则是云里雾里。
　　他这是猜对了？

　　就连赵溪闻都忍不住伸手去轻拍他的后脑勺，笑道：“算你聪明。”
　　洛砚南则是扬了扬手中那把折扇，唇角擒着一抹笑，眸色晦暗不明，“眼下怕是在大衍，奸人断然要破坏此次与辽国的关系。”
　　“确实如此。”萧衍眯了眯眸子，转而把目光落在青松般俊雅的洛砚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平静，淡淡道：“若是不想让皇帝动十一功臣的地位，让他们两党消停点。”
　　傅卿云闻言，随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怕是不保。”
　　辽国王子送入宫中，由太子萧衍亲自照料，归期不定。

　　圣旨适时送入东宫大门，萧衍刚接完旨，皇帝身边的大监就把拓跋濬待到。
　　他扫了眼面前这位眉清目秀，面容不似其他辽人那般粗犷的少年，心下暗笑：怕是能跟小知了处到一块，两人气质相投。
　　果不其然，拓跋濬到达东宫的第一晚，就开始跟温知危相处融洽，两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那般，无话不谈。
　　“诶，拓跋兄，你为什么长得不似辽人，反倒是跟我们汉人相似？”温知危苦思冥想一天，始终在猜测拓跋濬的长相。
　　肤色白皙，眉眼微挑，一双杏眼一闪一眨，加之身形瘦削，甚至惹人喜爱。
　　刚走出偏殿的拓跋濬闻言一怔，回过头像是在仔细地端详温知危，忽而挑了挑眉，“母妃是汉人，以前是一位公主的陪嫁丫鬟，无意中被醉酒父王看上，所以才有的我。”
　　温知危悚然一惊，暗叫不好，怕是问了不该问的话，继而又听到拓跋濬悠然道：“其实我知道父王是把我送来当质子，我母妃也不受宠。也只有在这里，母妃才不担心有人害我，所以温兄不必难过。”
　　可真豁达。
　　拓跋濬见他一副愁容，又返回去揽住他的肩膀，往庭院里面走。一路上有说有笑，还不忘询问长安城内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听他说话的语气中，温知危察觉到他心驰神往已久，若是有机会倒也乐意跟他一同前去。

　　晌午过后，很快便到黄昏，日头西落，满天都是红透的晚霞。
　　温知危和拓跋濬去太子的惊雨堂路上相谈甚欢，不料想却在门口时遇到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男子，身侧服侍的人都在说道：
　　“参见九皇子！”
　　路过他们二人身侧时，也照样是对着路过的人行礼，奈何温知危的头顶处传来一道爽朗的笑：“这位怕是淑良贵妃的弟弟吧？”
　　温知危哪敢抬头，低头淡然开口：“正是。”
　　“哦，抬起头来。”
　　一声令下，温知危蹙了蹙眉，旁边的拓跋濬刚想替他开口，他却拉住他的手腕，擒着一抹笑抬头，望见面前那人有几分熟悉，心中更加笃定。
　　这位九皇子正是那日在他姐姐寝宫的人。

　　闻言当今圣上仅有九位皇子，后再无所出。嫡子是四皇子萧衍，就是如今的太子。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注定要君临天下。
　　然而，萧衍前面的几位皇子均活不过十岁，宫中更是有传闻是被太后所害，说是要认定嫡子继位。
　　在温知危的眼里，眼前的九皇子不过是萧衍的亲生弟弟——萧祯，地位定然是其他皇子能相比较。更别说皇帝此时有意偏袒这位最小的皇子。
　　萧祯瞧见温知危时，眸色闪过一丝难掩的喜悦。禁不住想要伸出手要出触摸他的脸颊，被冷冷地呵斥一声：“萧祯！东宫不是你所胡闹的地方。”
　　来人正是萧衍，众人连忙行礼，跟在他身后的三人回想起刚刚那场景，皆是面露难色。
　　萧衍把萧祯悬在半空的手拍开，转身去把温知危给扶起来，“小祯赶紧回宫去吧，免得让母后担心。”
　　萧祯唇角满含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躲在萧衍身后的温知危，眼里带有些贪婪。

　　“皇兄，你不如把这位伴读让给臣弟如何？”
　　“九皇子怕是忘了上次那杯妄尘酿？”赵溪闻不紧不慢地开口，微笑着看他。
　　萧祯闻听如梦惊醒，朝着萧衍行礼便离开东宫。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厉了一眼赵溪闻，撇了撇嘴冷哼几声。
　　温知危回过头，微微抬头看着赵溪闻，问：“你们口中所说的‘妄尘酿’到底是什么？”
　　“对啊，搞得我都好奇。”拓跋濬也十分热情地凑到他们跟前，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众人见此，皆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