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郎》微微西兰

60、江山美人——淮北

　　天和三年，冬至。宜出丧，不宜嫁娶。
　　安乐侯夫妇的后事，全程都由温知危亲手操办。
　　他活了差不多二十二载，还未尽孝，双亲便在他的面前离开。

　　是他的不对，不应该让他们陷入这泥潭当中，更不应该离开长安那么久，那三年他就留在安乐侯府。
　　即使隐姓埋名，也要让他们知道他还在活着。
　　可不管如何后悔，都已然不复存在。无可挽回的余地，让他变得千疮百孔。
　　殊不知，他心中早已种下仇恨的种子，若不杀那背后之人，决不罢休。

　　赵太尉赵溪闻，奉旨去淮北巡查，并且开仓放粮。其陪同者宋逾白，一路为赵太尉保驾护航，安全抵达淮北一处。
　　开仓放粮那日，赵溪闻和宋逾白亲自为百姓施粥，见到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惜，他们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待到夕阳西下，日渐西斜。
　　偷得半日闲下，赵溪闻同宋逾白走在淮北城中，见到百姓脸上不再是愁容，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嘶——”
　　猛地就听到脚下吃痛的一声，赵溪闻一怔。垂眸看下去，竟踩到一个依靠在墙边九、十岁的孩童。
　　他似是非常疲惫那般，捂着肚子上面一点的位置，唇色泛白。
　　赵溪闻皱了皱眉，俯下身去帮他把脉，抬起头看着宋逾白，说：“去拿一碗粥来，胃病犯了。”
　　闻言，宋逾白连忙跑去施粥点。

　　碍于害怕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赵溪闻并未把他抱起来，反而是查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看他约莫也就七八岁的年纪，此次遭罪，怕是被饿出来的吧？

　　“醒了？”他挑了挑眉，见他还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开口提醒：“先不要说话，等会宋大人给你送吃的过来，省点力气。”
　　闻言，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宋逾白把粥递过去，见他喂着那孩子吃粥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
　　他都没有这样被宋逾白给喂过。
　　“多谢大人！”

　　孩童似是一碗粥过后，有了力气。见两人衣着不凡，又听到刚刚赵溪闻所说“宋大人”，他心中便知眼前两人定是百姓口中前来施粥的两位大人。
　　赵溪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你的家人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家。”
　　回家？

　　他有些恍惚，脑海中回荡着刚刚赵溪闻所说的话。
　　随即双眼泛红，有些不堪的回忆入脑，让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那股酸涩。
　　他抬手去抹了把泪，似是无法控制那般，不断地擦拭着眼角的位置。
　　“我……我的家人都被，饿死了！”孩童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嗓音说话时颤颤巍巍，眼角的泪愈发止不住。
　　赵溪闻心下一软，侧过头去看宋逾白，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就觉得好笑。
　　这就吃醋了？

　　他伸手去轻扯他的衣袖，笑道：“言川，我……”
　　“知道了，带回去。”宋逾白无奈扶额，转过身去就俯身背对着两人，“上来吧。”
　　赵溪闻一愣，见他的后背便反应过来，扶起那孩子便让他上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总算是有空闲下来。
　　他跟在他的身侧，一路上有说有笑。

　　窝在宋逾白后背的孩童，似是有些怕生，一直都沉默不语。
　　“回头看看能不能帮他在这里寻到一户好人家，我们总不能把他带回去吧？”宋逾白侧过头去，带有几分认真的神色看着赵溪闻。
　　他们二人虽说身份不凡，可终究是凡人一个。若是把一个孩子带回府中，难免会遭到人迫害，毕竟近日京城动乱，朝中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他们几人。
　　危险的处境无处不在。
　　赵溪闻失笑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回到住处，赵溪闻吩咐人给他收拾好，自己则是同宋逾白去调查此次的事情。
　　他们怎么不知，先前萧衍就让人备好粮食，若是在秋冬季节真有天灾，正好放粮。没料到，竟被人全部都给吞并。
　　以前都是缺斤少两，现在直接全部扣下，果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糊弄人。
　　不过，他们今日已然去城主府查看。
　　淮北城城主清正廉洁，当初淮北一事也是他上报。进入家中搜查，不知比他们清贫多少倍。
　　在城中风评也很好，更别说是私自扣押粮食一事。
　　“言川，你如何看？”

　　刚听完凌霄派过来的殇士汇报一事，赵溪闻整个人都是有些恍惚的，心里更是不敢相信。
　　宋逾白叹了口气，走到他身侧，把他揽入自己的怀中，“已然发生，无法改变。”
　　是啊，他们在明，敌在暗。
　　此时给他们透露一点消息，那人定是会料定他们追查到底。只是这人，不在淮北城，在的是那朝堂之上。
　　身居位高权重，怎还不知满足？

　　兴许，一个人的欲望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
　　冬雪过后，皇宫的青瓦上皑皑白雪，唯有那被浸湿的红墙，在白雪中格外地刺目。
　　出丧那人，温知危一袭白衣，头戴白巾，整个人都是六神无主。
　　皇帝念其功臣，再次册封。

　　萧念温被温知危抱在怀里，双眼有些茫然。虽不懂温知危到底在哭什么，他还是伸手去，帮他擦了擦眼角的累。
　　他抿着小嘴，面容严肃，学着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爹爹不要哭，念儿陪你。哭坏眼睛，外祖父和外祖母会不开心的。”
　　温知危一愣，随即抿唇露出一抹苦笑。

　　“好，爹爹不哭，爹爹这就带念儿回家好不好？”
　　萧念温闻言，伸手去环住他的颈间，颇为依恋地蹭了蹭，“好。”
　　临走前，温知危回过头看向拿墓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几日的恍惚，让他都快忘记那段记忆。
　　或许，他现在还不能死。

　　大仇未报，家国未平，那能死？
　　天气渐冷，白雪融化，在青砖上不断地晕开，犹如春日盛开的枝丫，不断地盛开，直至蔓延整片属于他们的领域。
　　温知危走到御书房前。
　　他抬眸望着里面，似是还在谈事。

　　德清大监在外等候，见到温知危抱着萧念温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他摆了摆手，刚想说等会过来，就听到德清大监说：“大帅直接进去便好，皇上说无需通传。”
　　“无妨，我带着念儿去长廊下坐会便好，等他们谈完再进去。”
　　说罢，不等德清大监再次开口，温知危就转身离开。

　　正巧走到不远处时，遇到走过来的云锦姑姑，他也不知跟她说些什么，把怀中的萧念温交给她就离开了皇宫。
　　德清大监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待到萧衍谈完事情，那还见温知危的身影，剩下的也不过是被云锦抱来的萧念温罢了。
　　他垂眸望着坐在他腿上的萧念温，不禁有些失笑。
　　这么多天了，还是不愿见他？

　　似是不解那般，萧念温伸手去摸了摸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双眼里满是求知欲，“父皇，你的头发又白了点，念儿也想要。”
　　萧衍一愣，似是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先是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白发，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那可不行，父皇可不想念儿长出白头发。”
　　萧念温仍是不解，还想开口继续说下去，就看到匆匆走进来的傅卿云和洛砚南。
　　他的眸色变了变，“查到了？”
　　“是。”

　　他们几人问过凌霄，那夜是如何发现安乐侯府着火？
　　凌霄摇了摇头，说是打更人发现，只是他们怎么朝里面喊都没有人应。还以为是没人住的荒宅，又看到是安乐侯府，便连忙叫人去救火。
　　这火怎么扑都扑不灭，基本都是从里面朝外面烧起来，等他们细细查看时，发现府邸的周遭都浇满了油，火势更是大得让人无法靠近。
　　等他赶到时，凌霄见到的也不过是被大火侵蚀的府邸，想要靠近一步都困难。

　　他们的人，也只能尽全力在外抢救，可依旧是无动于衷。
　　大火逐渐吞噬安乐侯府，无能为力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
　　听到傅卿云说的这些，萧衍皱了皱眉，怎会没人醒来？

　　“仵作本来是想检查尸体，可知了不肯。我去看时，尸体虽已烧焦，但我还是探到他们睡前应该是被迷晕过去，若不然定不会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洛砚南知道萧衍想要的不是他们那些废话，至于更加详细的还需要他们仔细察看。
　　即使安乐侯府被烧焦，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可他们还是发现被丢在后院的那支竹筒，府邸的里里外外几乎都是油。今日前去看时，里面房梁处，清晰可见还在滴油。
　　安乐侯府种种迹象表明，这绝不是简单的大火。

　　“陛下，之前知了说的那人，要不要我们去查一下？”
　　傅卿云见到萧衍头上的白发，似是比之前多了许多。远远望去，似乎没几根还是黑发，他不禁有些错愕。
　　短短的几天，为何又多了这么多。
　　洛砚南自然也注意到傅卿云的反常，见他十分错愕。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到萧衍头上的白发，不禁失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这位皇帝，想不到还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
　　“无需你们动手。”
　　萧衍淡然的一句话，让洛砚南和傅卿云心中一悸。
　　他们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坐上的人，张了张唇始终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