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梦》意抒

49、重逢

　　是第二天大清早走的，和拉姆扎西等人一一告别，顾念成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他的兄弟们告别。
　　顾楉笑着给他擦眼泪：“哭什么，又不是不会来了，没听见拉姆阿姨还在邀请我们下次有空再来吗。哭脸可不是小男子汉了。”
　　顾念成抽噎着，紧忙把泪水给憋回去：“兄弟们，咱们有缘再见。”他两指并拢，在额头比划了一下，拽拽的拖着自己的奥特曼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先走一步了。

　　顾楉和拉姆说再见，就马不停蹄的跟上。这一次来她是自驾游，说实在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自驾游还是有一定的危险的。
　　可把顾念成一个人留在昆北也不放心，虽然父母知道孩子的事，但对她已经不冷不热了，说是不孝子。
　　顾楉没办法，她当年想过不要，临到手术台又吓跑了，第二次约好时间，去的那天结果发烧了，等第三次被父母逼着去医院，出了车祸，是没什么大碍，但顾楉知道了这一波三折的，是在阻拦她不要打。

　　这些年，运营的账号，粉丝也有一百万了，赚到钱了，有资本，才能让她出来自驾游，养孩子。
　　因为一个人带着孩子，她在这方面无比警惕，导航都要选人多的，偏僻山路不走，还有就是不走夜路，天黑之前，必须找到下脚点。

　　顾楉上车，系好安全带，回头看顾念成：“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顾念成刚还哭的梨花带雨，这下子又生龙活虎起来：“好啦，出发！”
　　下一站，青海杂多昂赛露营。对于露营，顾念成还很期待，因为知道是要住帐篷。

　　他拿过顾楉的手机，拍了段视频，自己解说：“外公外婆早上好，我和妈妈又结束了一段旅程，现在正在去下一站，希望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都好， muamuamua，阿让阿噶。”
　　他还真诚的亲了手机三下，视频的最后就是他的嘴巴占据了屏幕。
　　拍完这个，又给陈璃拍了个视频：“美人如玉的姨，早上好，不要太想我们哦，希望姨能多多拍电视，我旅游途中无聊可以看。阿让阿噶。”

　　顾楉看向后视镜里的小大人，他每次录制这种视频的时候，她都控制不住抽搐的嘴角，到底是谁教他的，还是说他从哪里学来的。
　　小小年纪就如此的体贴人心，如此孝顺，看到她和父母陈璃的关系僵硬，就时不时的厚脸皮发一些视频给他们问好，就算对方不回，他也能乐此不疲的录视频。

　　冷淡久了，偶尔的一次回忆，能够让他高兴很久，就比如现在。
　　“外婆回我啦啊啊啊啊啊。”
　　顾楉鼓励他：“回你什么了？”
　　“她问我阿让阿噶什么意思？”

　　顾念成还不会打字，语音和她说话：“这是藏语，意思是我爱你。”
　　那边林梅高兴的回应：“哎呦，小宝贝真贴心，外婆也爱你啊！”
　　在顾念成的不懈努力下，林梅渐渐攻略成功，剩下的两个举步维艰。不过他也不气馁，反而斗志满满，说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做到。
　　顾楉既欣慰又感动，有顾念成在，她很幸福。

　　路途比较遥远，天黑之前选了个酒店住下，第二天才能到达杂多。
　　今天的顾楉状态不太好，但她不打算强忍，先走半个小时看看，要是还不好的话，就先歇一会儿，调整好状态。
　　一路开下去，或许是精神力专注的问题，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当下的路不好走，有很多圆形的草垛子，或高或矮，车子开上去也跟着颠簸，感到吃力。
　　顾楉开着开着，忽然车子熄火不动了，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出问题，她在这方面就是个小白。

　　后排的顾念成扒着座椅：“妈妈，怎么了，车坏了吗？”
　　顾楉拿出手机，准备打救援电话，这该死的似曾相识，她故作镇定的安慰：“没事啊，打电话喊救援叔叔来帮忙。”
　　连续拨打了几个电话，都显示无信号，顾楉让顾念成坐在车上不要动，自己下车去寻找信号好的地方拨打电话。几次尝试还是失败，她插着腰愁眉苦脸，寻找着应对方案，要不原路返回，叫刚经过的村子里的人帮忙？

　　说干就干，再这么呆下去可不是回事，到了晚上就糟糕了，会被冻死的。
　　回到车边，正想和顾念成讲话，只看他双手激动的指着前方：“妈妈妈妈，有车来了，快看。”

　　顾楉跟随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排车辆呈长龙状缓缓驶来，他们也被草垛子磕到了，但显然开车技术比她有经验些，很稳。
　　正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顾念成眼睛尖的读了出来：“第三级终极越野汽车拉力赛，哇，好酷啊，他们这是在比赛耶。”

　　和顾念成的兴奋红脸不同，顾楉一张脸瞬间惨白无色，她赶快躲进了车里，想着坐后面不太好，又匆匆的坐回了驾驶座里，把衣服后边的帽子拉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就是对这种事情本能的排斥逃避。
　　顾念成看不懂她，忙问怎么了？
　　顾楉低头捣鼓着：“嘘，别说话，乖乖坐好。”
　　顾念成是个小机灵鬼：“妈妈，为什么要坐好，我们车坏了，不是刚好可以求助吗？”

　　顾楉的心动摇了，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要是有也早该遇到了，不应该等到现在。况且那个人被劝了那么多次，都不愿意去比赛，又怎么会因为她的两句话就妥协了呢？
　　顾楉抬起头看了眼，深吸口气，下了车，她挥动着双手跑去拦他们。

　　第一辆车看到了，在距离她五十米处停了下来，后面的也全都一致的停下。
　　顾楉那时候也不管脸皮了，直接上去凑在车窗玻璃前，语气焦急：“你好，无意打扰你们比赛，但人命关天的事，我也不能不这么做。不知道能否帮帮忙，我的车子坏了，手机也没有信号，无法拨打救援电话。你看看能否帮我拨打一下，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电话费。”

　　车里的人迟迟没有动静，车窗也没有降下来的意思，隔着漆黑的玻璃，顾楉反正看不清里面的人：“先生？”
　　正想要放弃，往第二辆车靠近，门突然被打开了，顾楉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看见人时僵在了原地。
　　一眼万年的感觉，眼前的人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冰冷，像是从他骨子里钻出来的，顾楉都觉得周边的气温下降了许多。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棉服，堪堪遮住下巴，眼神薄凉无情，没有一丝波动，或许是时间太久的原因，他俩的关系也覆上了一层坚冰，陌生了许多。

　　顾楉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可身体不随大脑支配，她一脚绊倒在草垛上。来不及吃痛，面前的人凑了过来，正在揉背的顾楉动作慢了些，心狂跳不止，想抬头又不敢抬。
　　“自己站的起来吗？”头顶他温柔的声音传来，和冰冷的外表成了对比，顾楉才想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就冷着一张脸，让人难以接触。

　　顾楉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顾念成一声急躁的妈妈。
　　她回头，就见小孩一步一个垛跑了过来，顾楉不免担心：“慢点，别摔倒了。”
　　顾念成一来就对着白景寻破口大骂：“为什么要欺负我妈妈，你不要仗着你人高马大，就欺负我们弱小。”

　　本无波无澜的白景寻见到顾念成时，表情破裂，眉头皱着，似是不敢相信：“你刚叫她什么？”
　　白景寻这副表情落在顾念成眼里，完全就是一副坏人模样，他没被吓到，挺身而出：“她是我妈妈，我不允许你欺负她，谁要是欺负她，我跟谁急。”

　　妈妈？她结婚了？
　　在局面要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顾楉自己爬了起来，她拍拍顾念成的脑袋：“成成，这位叔……他没有欺负妈妈，是妈妈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你误会了，他刚才还要来扶妈妈呢。快点道歉，别冤枉人家叔…叔了。”
　　顾念成平时很听话的一人，现在变得有点难缠：“可是他刚才的表情好吓人，我不要。”小孩子看人都比较表面，谁对他笑脸相迎他就和谁亲近，不怪白景寻生来就一张冷脸。

　　顾楉把顾念成推在自己身后，礼貌疏离的和白景寻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孩子还不懂事，你多体谅体谅。”
　　白景寻歪过头，冷笑了一声，做梦都想过要是有重逢的那一天，他会怎么做，又是何种心情？可能是想象太过于美好，以至于现实如此大的落差。
　　他居然看着她在这母子情深。

　　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回到正事上，他眼睛定定的看着顾楉：“没关系，刚你说你的车坏了，这里信号不好，要不你们先上我的车，我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再打救援电话？”
　　顾楉一直没讲话，白景寻也不催，走到一边，拿出对讲机跟后面车辆里的兄弟们通报：“再等等，还在解决。”

　　他背对着抽了根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等烟蒂快燃烧完，脚步声又响起，回头，一大一小站在身后。
　　顾楉手里提着行李：“麻烦开一下后备箱，谢谢。”
　　白景寻把烟掐灭，用纸巾包起来放进兜里，去帮他们拿行李。

　　等她们都坐进车里，白景寻用对讲机和领队解释：“打算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刚好顺路，也不差这点。”
　　关闭对讲机，他麻利的转动钥匙，换挡，放手刹，那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上千遍，上万遍一样。根本不像顾楉，慢吞吞的，跟个乌龟。

　　在这种糟糕的路段，他开的很稳，不急不慌，颠簸感虽有，还不至于东倒西歪。
　　原本对白景寻还多有介怀的顾念成，此时正趴在他座椅后边，探出个脑袋偷偷观望。他觉得好酷啊。

　　这一路走了大概快一个小时，才到达城镇。顾楉看着周边的景象，确定了前边有酒店，她从包里翻出手机：“谢谢你的帮忙，我也不好意思白坐你车，你看看，一百元车费够吗？”
　　解开安全带，原本想去帮她拿行李的白景寻听了这话，心情不好了：“不用，也不是第一次白坐我车了。”
　　他砰的一下甩上门，顾楉被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么做有点伤自尊，可不做，又不好意思，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顾念成转过头来，一脸困惑：“什么意思，妈妈你以前还坐过他的车吗？”
　　顾楉背上包，不让他胡思乱想：“没有，快点，下车。”
　　下了车，白景寻已经把行李都搬下来了，他身边站了几个人，想来是后边车子的。乍一看，还看见个熟人，顾楉立马把帽子戴了起来，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啊？

　　可为时已晚，黄宁宇已经看到她了，他穿过人群兴奋的朝顾楉走来：“石榴，别藏了，我早就认出你来了，来青海前，我还和枝枝提起过说会不会碰到你，没想到这么巧。诶，小家伙是谁家的啊，怎么站在这里？”

　　主要是顾念成的眼神太过仇敌，黄宁宇想不注意都难。
　　顾楉闭了闭眼，恍然有一种大限已至，坦然赴死的壮烈感，来吧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顾念成如她所愿：“我是我妈妈家的，你又是谁家的？”他还无辜的抱着顾楉的大腿，这个叔叔一脸和蔼的，让他感到很亲切，说话自然也不像对待白景寻那般那么冲。

　　果然，黄宁宇大吃一惊，话都说不出来了：“石，石榴，这怎么回事啊？你出来旅个游，就把孩子也给生了？”
　　顾念成纠正他的话：“什么呀，我都已经三岁了。”
　　顾楉恨不得现在就钻地缝，为了避免顾念成再口出狂言，她急急忙忙的：“这个等下单独和你解释，你也先不要和枝枝讲，我会亲口告诉她的。”

　　也不知道要是李枝枝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生气，应该是会的吧，都是朋友，她却隐瞒了这么久。
　　黄宁宇还在消化状态中，闻言，也只是点点头：“嗯，我不会说的。”
　　顾楉舒一口气，有点不敢看身旁气势强烈的男人，她拖过一个行李箱，只能看着黄宁宇：“谢谢你们车队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很感谢，能做的微不足道，我看你们全都下车了，应该都是要去吃晚饭了吧，既然这样的话，我请客。”

　　“不用了吧，石榴，举手之劳而已。”黄宁宇向白景寻和领队求助。
　　领队示意白景寻决定，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顾楉，拒绝了：“不用，这个点打救援电话恐怕也行不通了，夜深了，不好救援。明天你再打，让他们把你的车子拖到这里来。”

　　顾楉还想说点什么，领队出面了，他是做其中年纪最大的，讲话很有威信力和说服力：“小姐，助人为乐，小事一桩，不用请客。看你和宁宇认识，想来是朋友吧，那都是朋友，要不晚上一起吃顿饭？”
　　顾楉实在过意不去，可又不好违领队的心，只能同意下来：“好。”

　　一共三十个人，两间包厢，十五人一桌，气氛很活跃，一点也不尴尬，顾楉莫名的相处很快乐。
　　特别是顾念成，一下子就和黄宁宇打成一片，两人的关系，飞速的攀升中。
　　“石榴，成成又聪明又懂事，这个年纪少有的老成，你教的真好，这么看来，孩子父亲也不差吧？诶，说实在，父亲到底是谁呀，我和枝枝认不认识？”黄宁宇说这话的时候，有意向对面的白景寻瞟了一眼。

　　这个问题顾楉以往都能对答如流，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有点难以启齿。正当她想措辞时，一声清脆的石榴响彻在包间。
　　回头一看，发现是方雅，老友见老友，两眼泪汪汪，顾楉被人一把拥入怀里：“石榴，好久不见了，这些年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后来打通了才知道，原来你换了电话号码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害得我好找。”
　　顾楉拍着她的背，情绪也有些失控：“对不起，发生了一些事。”

　　方雅吸了吸鼻子，这才看到面前有一位水灵灵的小屁孩瞪着眼睛在看她，眉眼之间依稀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方雅松开顾楉，看了眼白景寻：“石榴，这位孩子是？”
　　对于顾念成的存在，顾楉向来都是大大方方的，不会藏着掖着，那样不好，会给小孩子带来阴影。
　　“我儿子。”

　　方雅和黄宁宇一样的反应，她眨了眨眼，这句话没说出声，用嘴型说的：“孩子爸爸呢？”
　　“为什么总是要问我爸爸在哪里？难道跟妈妈出来就一定要有爸爸在吗？爸爸难道就不能是在上班，没时间来陪我们吗？”顾念成一连三问，直击要害。

　　这话出口，包间里安静了些许。
　　“快快，扯几张纸过来。”领队方雄龙指挥弟兄，“景寻，怎么喝着酒就倒了呢？”
　　白景寻随意的擦了两下：“没拿稳。”
　　方雄龙就笑了：“你一开车的手不稳，说起来谁相信呐，方向盘都抓不稳，谁跟你比赛？”
　　白景寻自知理亏，不再讲话，专心吃菜。

　　方雄龙又看见了正在安慰孩子的顾楉：“看来顾小姐是老熟人啊，和我女儿都交好。既然这样，那都是一家人，放肆吃喝。”
　　“谢方领队。”

　　吃完饭，他们又坐在一起聊天，顾楉以孩子要早睡为由，先行离开了。
　　她走后，方雅迫不及待的拉着白景寻出包间私谈，她特别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当初从白景寻口中得知他和顾楉的关系，也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分了。
　　可现在来看，这可不是分了那么简单。

　　“在这之前，你知道石榴有孩子吗？”
　　白景寻很平静的抽起了烟：“不知。”黄宁宇都不知道的事，他又从何知晓？
　　方雅认真和他推断：“不是我乱说啊，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这孩子长的和你有点像。我看他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你和石榴分开不也已经三四年了吗？”

　　何止是相貌像，脾性也如出一辙，他小时候也像那样回击过，回击那些问他爸爸在哪，骂他没有爸爸的人。
　　所以，他就让他的孩子也经历了这种事？
　　白景寻的反应，方雅相信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感慨一下有情人的纠缠：“接下来怎么打算？认亲吗？”

　　白景寻异常清醒：“我看她自己会不会跟我说。”
　　方雅在这为他俩干着急：“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等着她开口，你得主动啊。”
　　窗外风声不断，关着的窗户被撞击的砰砰响，白景寻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盒里：“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吃苦也要把孩子生养下来，都没有过要告诉我的想法。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还是不是孩子的父亲？”

　　他转身就走了，不给方雅再说话的机会。
　　他俩是方雅一路见证过来的，不忍看走到这山穷水尽的一步。
　　她给顾楉打个电话，探探虚实：“孩子睡了吗？”
　　那头的顾楉给顾念成盖好被子，就去到了外边：“睡了，你呢，还在饭店吗？”

　　“嗯，我爸他们还在聊天。”方雅组织着语言，“你和白景寻…”
　　“不用拐弯抹角了，是他的孩子。”顾楉猜到了她打这通电话的意义，“其实和不和他在一起都无所谓了，我有孩子就很满足。”
　　“这对白景寻很不公平。他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谈过其他女朋友，心里只有你。”
　　方雅曾听黄宁宇说过很多，说他醉酒会喊石榴，做梦会喊石榴，平时吃得最多的水果也是石榴。一开始他不知道石榴的含义，直到偶然看到白景寻钱包夹层里的照片，他才认出那是李枝枝的朋友，小名叫石榴。

　　顾楉听之任之：“他要是心里有我的话，这些年来就不会不来找我。算了，方雅，都过去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晚安。”

　　电话挂了，方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爱情中的人，脑子是不是真的会不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