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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过去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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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失态,莲心宗掌门立即给自己找补:“晚辈不是不相信剑尊,只是晚辈才疏学浅,从未听说过哪位魔侯拿起过仙门的剑。敢问剑尊,您的另一个尊名是什么?晚辈这就去补资料。”
在她看来,一位剑尊去做魔侯肯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就算成功隐瞒身份混进成了魔侯,也定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魔侯,多半会偷偷给魔族使绊子,不动声色给仙门这边减小损失,是史书难以记载的无名英雄。
说不定还会因为明面上没有参与过重大的历史事件,被所有门派的历史考试大纲遗漏。
霜止迫害小龙虾的动作半点不停:“秋阳魔侯。”
莲心宗掌门哽住。
失算了,这位魔侯跟不是大奸大恶恰恰相反,更不是什么存在感薄弱的魔。任何门派,只要考试科目跟历史相关,多少都要提到这位魔侯。
她是魔族里最凶残的将领,所有仙门大败的战役里都能找到她的名字。在她领军的那些时日,魔族没有战俘,与她的队伍碰面的仙门队伍,不是逃了就是被杀了。
但凡被她的军队碾压过的界域,就连出过修仙之人的村庄都会被铲平。
哪怕透过冷冰冰的考试题目,都能感受到她对仙门的恨意。
有野史猜测,那位魔侯年幼时被持天一道抽走了一魂一魄,虽然侥幸未死,但也绝非一个正常的魔族。她卡在疯与不疯的临界点上,放纵着杀戮欲,平等地憎恨一切仙门子弟。
哪个剑尊潜入魔族当魔侯,会比魔族本土魔侯做得还凶恶?
甚至还有种调侃的说法:仙魔大战时期魔族恶名共一石,秋阳魔侯独占八斗。另外四名魔侯再加上一位魔尊,连她的影子都比不上。
莲心宗掌门:“您说真的?”
“没错。”
莲心宗掌门顿时觉得霜止被散修盟除名并不冤枉,散修盟没拼尽全力干掉她,已经算是念旧情了。
当然,以秋阳魔侯的战力来看,可能要主客颠倒一下。说不定散修盟在正面战场上几乎没有损失,是秋阳魔侯念旧情的结果。
但一位嗜血凶残的魔侯跟护佑苍生的仙尊……这两种身份到底是怎么融入到同一个人身上的?
莲心宗掌门直言:“晚辈觉得矛盾。晚辈认为,散修盟的剑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秋阳魔侯做过的事。”
“我被除名了。”
“您的事一定有隐情。何况您剑意未散,反而比留影石碑上的剑意更强,说明您离开散修盟后,仍然无愧道心。”
“做魔侯时做过的事,是不违背我的道心。战场上杀敌不是罪,只是我该做的事。”
霜止用触手从桌下箱子里卷起饮料,触手末端扭开饮料盖子,跟莲心宗掌门碰了个杯:“你只是先入为主,认为我是个人,才觉得做魔侯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莲心宗掌门手哆嗦了一下,饮料瓶差点没拿稳。
她的声音却很冷静:“晚辈明白了。晚辈原想着,今日之后便劝说剑尊住进莲心宗,散修盟的剑尊就是跟莲心宗祖师们平等的前辈,我们会以对待祖师的礼节来对待剑尊前辈。莲心宗也有了一位大人物镇场。两全其美。如今看来,剑尊住在魔族,是因为魔族更自在。晚辈便不强求了。莲心宗的住处会一直给前辈留着,前辈什么时候愿意回来只管回来,想离开便离开,一切随前辈的意。”
霜止道:“你的祖师们恐怕不愿意我回来。”
掌门道:“也不尽然,我们在得知您名字的那日便搜了散修盟流传下来的资料。在长老和掌门才有资格接触的资料里,我发现了一连串的密信。接连有好几封信都有您的名字。从信和一些未寄出的回信看,除名只是为了表面上的规矩,他们还是希望您回来的。”
霜止一愣:“信呢?”
掌门把烤好的蔬菜放进盘子里:“在莲心宗。我总不至于出门吃烧烤都要带上三千年前的密信。”
霜止喃喃道:“是我太心急了。”
顺便用触手给烤肉翻面。
掌门嘴角一抽,努力适应看起来黏糊糊的黑色条状物在桌上挪来挪去。
反正小龙虾还有一大半没有剥完,闲着也是闲着,霜止主动找话题:“我在莲心宗的史书上是什么样子?”
所有史书都没有霜止这个名字,她问的便是秋阳魔侯的风评了。
掌门:“不是什么好话,您确定要听?”
“好奇。”
掌门见她没有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样子,就真说了:“莲心宗的史书跟那两个门派主导的史书完全不同。据说是根据散修盟前辈的印象写的。对您的指摘多集中在……您的私生活上,比野史还像野史。战事方面倒是没其他版本写得凶恶,只是每隔几行就会遗憾您选了魔族那边。以前我们都觉得莲心宗史书的写法莫名其妙,门派里前辈讲解历史的时候也多半会叫我们这一段参考持天一道或者霁空门的史书。”
霜止愣了愣,垂眸剥虾:“继续。”
“其他版本的书说您半疯不疯,放纵杀戮欲。唯有莲心宗史书称,您要是疯了,也是疯在魔族里最卑劣的那一欲上。您看到您的救命恩人容貌绝色,便将他收为禁脔,扣上脚环,囚禁在魔侯殿里。然后……史书花了两千字的篇幅大骂您无情无义。”
“魔之中廷如何崩塌,莲心宗史书上有写吗?”仍然波澜不惊剥虾。
“史书上没有,但我之前提到的那一连串信,便是在魔之中廷崩塌之后无法寄出的。最后的几张信便是质问对面写信的人,问他是不是被您关疯了,问他搞出这件事的到底是他还是您,还威胁说,如果还没法寄信,就把他也从散修盟除名,然后在史书上狠狠骂写信的人和您。”
霜止哑然失笑。
她道:“我在仙门见过的史书里,只有莲心宗写的都是真话。”
掌门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看上去软哒哒的触手一把卷起所有肉串,装成两盘,推了一盘到掌门面前,又伸长,打开冰柜门,从冰柜里卷走肉串和菜串。
并且因为伸得太长,引发了周围莲心宗弟子没见过世面的尖叫。
“是触手诶!”
“可以摸吗?”
“可以合影吗?”
“我们悄悄合影应该不会惊动剑尊吧?”
莲心宗掌门默默捂脸。
霜止沉默地吃着虾和肉。
然后,偷偷合影的弟子们看到卷走肉菜的触手去而复返,在他们身边卷出心形。另一根触手则跟他们比划了几下,要来他们的手机,负责拍照。
蹭到了的莲心宗弟子得偿所愿,远远大喊:“谢谢剑尊。”
触手摆了摆,游走了。
霜止处理完小插曲,继续聊之前的话题:“莲心宗历史,确实只有对我心知肚明的那些家伙才能写出来了。听你说完那段历史,方才觉得,我回了趟家。”
掌门:“……都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你觉得不该骂?我就是对我的救命恩人做了恶事。我让他愧对他的道心,愧对他的剑骨。这骂名我都懒得否认。”
触手麻利地卷着扇子扇火。
霜止道:“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他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忍得住。我便是这样卑劣的魔族。”
掌门道:“倒不用这么说。从信上看,那位剑尊是自愿的。”
霜止眼睛一亮:“给我信。”
“……都说了我不可能出门吃烧烤还把古董带在身上!”
吃过烧烤后,信终于送到了霜止手上。
霜止便坐在莲心宗安顿她的小阁楼窗前,打开了银白的盒子。
盒子里整整齐齐叠着的信纸只显得陈旧,并未腐朽。
当年从魔侯殿到散修盟何止千里之遥,传信自然是用法术。灵气浸入纸中,故而千年不朽。
她拿起最上层的信纸,展开,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这一刻,又有清晰的影像闯进她脑海里。
霜止记起了自己急匆匆回到魔侯殿,赶紧找了个角落脱下染血的战袍,把战袍抛给洗衣的仆从便冲到寝殿,推门:“我回来了。”
没有人迎接她。
她记挂的那人正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桌前,不知写着什么。
在外威风凛凛的魔侯立时散成一堆触手,勾着客剑肩膀问:“我能看看你写的东西吗?”
客剑道:“是写给散修盟的。”
触手便缩了回去,退到门外,还贴心帮他掩上门:“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便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互不干涉对方的立场,不要求对方跟自己一个阵营。
但散修盟的盟主一定要呆在魔侯殿。
他走路时,地上有细碎的声音。那是长长的、扣在他脚上的金环被拖响的声音。
他是折了翅膀的大鹏,是被金玉囚笼扣押起来的笼中雀。
真的是自愿的吗?
霜止的目光落到信纸上。
第一句便是:“我自愿的,不许骂她。”
霜止猛然放下信纸,深吸一口气又拿起来。
后面接着是:“她是我无法割舍的人,若是她当初勾勾手指,我便早就跟她走了。她为了不使我为难,独自在外漂泊了好些年,吃了很多苦。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想尽办法才让她同意我留下来,怎的落在你们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为何不骂我?当年你们一口一个散修盟之耻,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她不过是要求苦苦缠着她的人,依照她喜欢的方式跟她相处,怎的?碍着你们了?”
霜止心情莫名的好。
她没去管剩下的信,盖上了盒子盖子,枕着这一张信纸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