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一周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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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迷阵，是一条半山凿石而开的栈道。
前面的游客喝着奶茶点评道：“这条石道就像是专门为了旅游开凿的。修行者想要上山哪里需要栈道，古代散修都是天之骄子，这点距离那不是随随便便跨过去了？”
霜止走在栈道里，摸着已经风化掉好几层的石壁，道：“也有可能是意外。散修盟里有几位前辈脾气火爆，一见面就要打架。多打几次，山上的土层被打飞，山体的石头也被刮出了刻痕，牙山台越来越丑，盟主便压着那几人将就着最深的打斗痕迹修了这条栈道。”
喝奶茶的游客：“你这说法比莲心宗的官方宣传有趣。官方宣传说这是古代散修练剑练出来的，体现了古代散修修行不易。听着就像烂大街的鸡汤。”
霜止道：“对着同伴拔刀大抵也算一种修行？”
喝奶茶的游客回头看她：“之前可没人这么说过。编排前辈可是大不敬。”
奶茶游客猛然转身，瞪圆了眼睛：“您、您是剑尊本尊，还是玩扮演的……”
霜止拿出了门票。
奶茶游客的眼睛瞬间就不圆了。她甚至还有些遗憾：“要是您是剑尊本人就更好了。”
霜止把门票放进衣兜里，沿着栈道往前走。
的确如喝奶茶的游客所说的那样，这一段地势复杂，走栈道反而不如直接腾云驾雾。
自从栈道开辟以来，散修们都只把栈道当做不能内斗的告诫，极少有人真的去走。
但霜止真的走过。
那年她十七岁，刚从魔族的袭击之下救了一个城的人，亲手斩杀了魔族数位战将。
散修盟的信便落到她手上，告诉她，她已经是有资格去牙山台留影石碑留下剑意的剑尊。
同时她还收到了很多私人信件，都是散修盟修士写给她的。大家都纷纷附言表示他们共同的徒弟出息了，恭喜她年少有为，祝她再接再厉早日顶替她哥成为盟主。
客剑也写了信给她，却是所有人里最短的，只有两句话：“恭喜。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霜止拿着客剑的信反复看了几次，只看到信的空白处不小心洇开的点点墨迹。那墨迹像是从上一层的纸上浸下来的，她想猜上一张纸写了些什么，墨迹却太分散，不成线索。
真的要回去吗？
少年霜止拿不定主意。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还能披住人皮，她却已经觉得自己属于魔族的那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
有时露宿在野外，半夜醒来，她看到自己满地乱卷的触手，能被自己吓得半死。
她害怕属于魔族的这一面被亲近的人看到。
少年霜止想做大家都认为正确的事，成为被散修盟众人喜欢的人。
盟主客剑就是她的榜样。
世人谈起客剑剑尊，总会说他剑意无双，会称赞他在魔侯手上救人的战绩，会颂扬他将流离失所的百姓庇护在自己修行的山下。
十七岁的霜止得了剑尊之名，头次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稍微跟客剑比肩。
最后她还是去牙山台，在留影石碑上留下了剑意。
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怕迎面碰到客剑，怕不知不觉就回到十二岁起的家里住下，怕半夜一不留神触手伸出窗口，揭了她这一身摇摇欲坠的人皮。
走得就是这条没什么人走的栈道。
上山后还被熟悉的前辈笑话了：“你这偷摸做贼的样子，是怕碰到盟主？”
十七岁的少年心头一紧，梗着脖子道：“才没有。”
前辈嘲笑：“别装了，盟主都说你生他的气，离家出走了。”
那一听就知道是替她遮掩的说法，十七岁少年偏偏沉浸在自己的慌乱里，什么都察觉不到：“我没生气。”
“那我们怎么一整年都没见着你？”前辈放软了语气，“盟主他兴许也不是有意的。他过年节会去凡人镇上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糕点，叫做苏、苏……反正是个糕，秋收了会用新米给你准备零食，平日里不年不节的，想到你喜欢吃肉，还会给你杀羊炖汤……诶你别哭，我不说了。都是有剑尊尊号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
“我才没有！”
“行了，行了，来录剑意吧。录完剑意，顺道回去看看他好吗？”
“嗯。”
然而还是没有回去。
十七岁的霜止偷摸着上了牙山台，又赶紧偷摸着离开。
她这一趟的全部收获，仅仅是听着自己的尊名在仙门诸界传颂开来。
就像客剑剑尊的名号一样。
游客霜止走过少年时偷摸溜走的栈道，忽然不想再往前。
她便停留在栈道的终点，就像留在了少时的回忆里。
守在这一处的莲心宗弟子见状，立即给她搬了把椅子过来：“走累了？客人您坐。”
霜止：“你不觉得在栈道上摆把椅子很不像样吗？”
“嘿，客人，您别害羞，不怪您觉得累，是前辈们把牙山台古道布置得太古怪了。尤其是这栈道，忽上忽下弯弯道道，完全是在山石上搞艺术雕刻。正常人走到这里，都会觉得累。要么腿累，要么心累。我觉得前辈们根本不会走这条路，说不定还会背地里说，这路谁走谁傻。”
已经当了两回傻子的霜止木着脸听莲心宗弟子的比比。
莲心宗弟子见她还不坐，又把椅子搬了回去，换了几根被绳子牵着的木头过来，挂在栈道外侧的护栏上，道：“您要是觉得之前那种椅子不够符合您对牙山台的期待，完全可以坐在这个椅子上。”
霜止：“……你这个比刚刚那个还离谱好吗？”
“那我给您换回去？”
“不用了。我不坐。”
“您要是对这两种都失望，还有第三种选择。您看悬崖上的坑，都是前辈大能们修行时用剑气冲撞出来的。要是您需要的话完全可以坐进坑里。这些都包含在您的套票里，免费的。”
霜止：……
要是被那几个打架的家伙知道，他们打出来的痕迹竟然能被后人这么用，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正跟莲心宗弟子因为奇怪的原因僵持着，之前的UP主像是开了八倍速一样沿着栈道冲过。
他边闪避路上游客边对着镜头道：“目前来看，关键的地方都被保护得非常好。就我们已经走过的地方而言，188完全值了。而且别忘了，莲心宗是唯一一个肯把古代遗迹开放给游客参观的门派，光凭这一点，他们其实已经很良心了。不愧是莲心宗。”
路过霜止身边时，他停了下来，道：“沉寂式体验古迹的小姐姐，又见面了。要不要一起上路？”
霜止瞥见他手机屏幕上迅速划过一行弹幕：“一路走过来，只有这位小姐姐变出来的脸还原度最高了。跟她走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沉浸式。”
莲心宗弟子开口了：“您决定要哪种椅子没有？”
霜止连忙道：“不了，我要走了。”
倒是UP主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什么椅子？”
在霜止继续往山上走的同时，UP主则坐进了前辈（通过互殴）磨炼剑法打出来的山洞里。
这一次，霜止发自内心感受到已经变成景区的千里牙山台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走在这条路上，之前的飘忽感反而消失不见。
她往前的每一步，都在与她的过去建立联系。
为什么会有无所归依之感呢？
这里就是她的归处。
荒岭界就是她的家乡。
又过了几处迷阵，几段石板路，去牙山台的路已然完成了一半。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牌子。
牌子做得很醒目，生怕众人看不到一样，以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图案为底，上面写了黑色的大字：“前方牙山台道场，留有前辈道韵和剑意。道韵与剑意均有前辈灵性残存，魔族请绕行。（备注：如果魔族买票时没有看仔细，买了包含道场的套票，可到服务处进行退换。头铁闯入，后果自负。）”
霜止在牌子前停了一瞬，而后继续往前。
这一处等着为客人服务的莲心宗弟子看着她顶着的脸，也不觉得她会是个魔族游客，便放任她继续走了。
数百步之后，霜止便感受到了强大剑意聚集在一起的气场，听到她的骨头在这个气场里发出了细密的嗡鸣。
恰好跟她走在一起的游客听见了，诧异转头：“你是剑修？”
霜止点头。
游客道：“我听说上古的时候厉害的剑修走进这里，日复一日修行而成的剑骨会与剑意共振。我一直当个传说听来着，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事情。想不到今天撞上了。”
霜止静静往前走，剑骨的鸣响声越来越大。
她的修为和剑意都开始躁动。
霜止下意识伸手去按腰侧剑柄。
摸了个空。
眼前画面一转，她便看到十四岁的自己紧张地抓着剑柄跟在客剑身后，然后在散修盟的人朝客剑行礼时往后缩一点，等人家行礼完，她才上前朝对方行礼。
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她已经开始修行，有了自己的剑，不再是缀在客剑身后的小尾巴了，所以她要按照修士的规矩来。
客剑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瞥了眼她冒着汗且僵硬的手，笑了：“放松一点。”
规矩的霜止像是听不懂放松是什么意思一样，反而崩得更紧了。
客剑便奇怪道：“你为何要紧张？”
规矩的霜止道：“因为，我是修士了。前辈们，还有客哥，都是万人颂扬的仙尊，所以，所以……”
客剑正视着她的眼睛。
霜止便卡了壳。
客剑笑着叹气，掏出手帕给她擦掉手上和剑柄上的汗水：“你跟我们不一样。我让你修行，只是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帮你稳固魂魄，无奈出此下策。你不用揽下跟我们一样的责任，也不用非得逼着自己成为仙尊。”
十四岁的霜止听不明白话里的隐意，还有些好强：“我一定可以的。”
“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愿你今后能做你自己。”客剑再度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有哪一天，你发现你想要做的事情与向来我们告诉你的不同，不用在意散修盟的立场，也不用在意那么做会不会辜负我，你只管去做就好。若是你心有疑虑，只需记着，看着你能得偿所愿，我便觉得把你带回来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我不会辜负客哥。”
十四岁的霜止信誓旦旦。
然而，十六岁的魔物便压制不住魔之本性，以历练之名远远避开客剑。
二十岁的魔族更是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何物，于仙门销声匿迹，隐入魔族，换掉了故人给自己的名字，以秋阳为称号，成了最不规矩的那种魔族。
她想要用自己丑陋的本体禁锢住一直以来温和对待自己的人，想要看着他只为自己欢喜，只为自己落泪，只为自己露出饱受欺负却又求而不得的一面。
想要他为自己抛弃剑尊的尊号，成为只属于她的人。
再没有比这更无情无义的辜负。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一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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