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2》顾慎川

58、第 58 章

　　半个月后，朱静汶再问于微微：【微微，你的爸爸妈妈出差回来了吗？】

　　于微微：【不好意思老师，他们的出差期延长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朱静汶：【好吧。】

　　现在还差一位学生的家访报告，朱静汶想了想，决定直接去问于微微的父母，如果他们能在五日内回来，那朱静汶依旧采访于微微，否则她就会选择别的家访对象。

　　于微微爸爸：【出差？我们没有出差过啊。】

　　【可能是我沟通有误。】

　　朱静汶知道于微微撒谎了，但她没去强调这一点，而是直接问于微微的爸爸什么时候有空。

　　于微微爸爸：【我白天都要上班，只有晚上有空。】

　　朱静汶：【那于妈妈呢？】

　　于微微爸爸：【她平时早上或者下午都有空，只要提前说就可以了。】

　　朱静汶：【好的，那我去找于妈妈约一下时间。】

　　朱静汶跟于微微的妈妈约了第二天的早上十点，于微微不住在小区，他们家在城中村的一条巷子里，朱静汶去到巷口时，于微微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朱静汶面色如常，笑着跟于微微打招呼。

　　于微微神情尴尬，手指揪着衣袖，很无措的模样：“老师，对不起。”

　　朱静汶说：“我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于微微倏然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明知道你不想我来家里家访，但还是没有将你的感受放在考虑的第一位，我想完成我的工作，你不会怪我吧？”朱静汶如果要选择别的学生作为家访对象，要么交通距离会增加，要么会跟一些很难缠的父母打交道，要么得去找一些很顽皮的、想想就让人头疼的学生。朱静汶是自私的，于微微的感受当然重要，但她也是人，她的感受同样是值得被照顾的。

　　于微微从未想过能从“老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连忙摇头：“当然不会。”

　　朱静汶问：“你为什么不想我来呢？”

　　于微微刚想说话，电话铃声响起，她对朱静汶扯了扯嘴角，然后接了电话：“妈妈，已经接到老师了，我们现在就进来……”

　　她挂了电话，朱静汶扬了扬下巴：“先进去吧，不然你妈妈要等急了。”

　　于微微妈妈站在家门口等着，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脸上只有岁月的痕迹，而没有试图掩盖岁月的脂粉，皮肤上的沟壑和斑点是那样的明显，她的眼窝深深陷下去，颧骨高突，朱静汶恍惚以为看见了黄珠盈。

　　于微微妈妈面露拘谨：“老师，快进来。”

　　朱静汶说：“稍等，我套个鞋套。”

　　于微微妈妈忙说：“不用不用，我们家里没那么讲究，可以直接进来。”

　　“要的要的。”朱静汶驾轻就熟，几秒就把一次性鞋套套好了。

　　于微微家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套二加一的木材家具，朱静汶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接过于微微妈妈倒的茶。

　　朱静汶没有刻意观察家里的布置，但只要扫一眼，便知道这个客厅是那样小，那样旧，天花板上没有漂亮的吊灯，只有呼呼运作的简易吊扇。吊扇哪有空调凉快，朱静汶的额上慢慢渗出汗，她明白于微微为什么不“欢迎”自己了。

　　像以往的家访那样，朱静汶先问了些常规问题，于微微和她的妈妈坐在一侧，坐姿是如出一辙的僵硬。

　　朱静汶发现，于微微妈妈并不在乎于微微的成绩，相反，她更加关注于微微的健康，聊到健康问题的时候，她的目光明显专注许多。

　　朱静汶说：“上完晚自习是十点钟，然后学生回宿舍大概需要五分钟，之后就是刷牙洗脸，十点半就会关灯。”

　　于微微妈妈问：“那不是得快十一点才能睡觉？”

　　朱静汶说：“看孩子的入睡时间吧。”

　　于微微妈妈说：“好晚啊，要是晚自习的时间能短一点就好了，提前半小时睡觉身体好。”

　　“初中生已经很好了，等明年上了高中，入睡时间只会更晚，睡眠时间只会更少。”

　　“这样……我宁愿她不读高中，读个职中学个技能，之后出来工作更好。”

　　“现在学历贬值很严重，只读职中的话，找工作的时候会直接被很多公司拒之门外，而且微微的成绩很不错的，继续保持的话，之后肯定能考上不错的高中。”

　　“老师，我读书少。”于微微妈妈抿抿嘴，“我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到底有没有用。”

　　朱静汶说：“只要认认真真学习，我想书是不会白读的。”

　　于微微妈妈说：“但愿如此吧。”

　　朱静汶问：“微微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于微微妈妈说：“她哪有什么兴趣爱好，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朱静汶看向于微微：“如果有很多时间的话，除了学习，你还想做什么？”

　　于微微看了眼妈妈，低下头说：“我想学跳舞。”

　　“那很好啊。”朱静汶，“我小时候也想学一门才艺，希望自己会乐器或者舞蹈，但是因为家庭条件很一般，所以也不能要求爸爸妈妈给我报名。”

　　于微微妈妈说：“学舞蹈有什么用，又不是从小学起，比不过那些专业的人，以后想要上电视表演也做不到。”

　　朱静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反驳于妈妈吧，但她说得不无道理，从实际因素考虑，学跳舞确实鸟用没有，然而人总不能做什么都只想实际，可是，她不是来跟于妈妈辩论的呀。不反驳于妈妈吧，于微微沉默的模样，又让朱静汶觉得很难过。

　　于微微妈妈不知道朱静汶在想什么，屋里安静下来，气氛变得莫名诡异，她连忙想了新话题：“老师，中午要不留在家里吃饭吧，我煮了鸡汤，还买了不少菜，不够的话还可以去市场再买点，老师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朱静汶摇头：“不了，我下午还约了别的学生家访。”

　　“哎呀，那还有时间呢，中午总不可能不吃饭吧。反正都要吃，不如就在家里吃，来都来了，这样比较方便。”

　　“真的不用，我早上出门前煮了粥，中午回家吃刚刚好，不然等放到晚上就不好吃了。”

　　“这样啊，那好吧。那吃点水果？微微，去洗点水果。”

　　朱静汶的“不用”慢了一步，于微微已经起身去厨房了。

　　于微微妈妈问：“微微在学校没给老师惹麻烦吧？”

　　“当然没有，微微是个很听话、很懂事的学生。”

　　“那就好，她跟别的同学相处得好吗？”

　　“微微的话是少了些，但跟同学们相处得都还不错。前段时间她去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呢，很厉害。”

　　“哪里哪里，都是运气……”

　　长辈替孩子谦虚的时候，很喜欢用“运气”为理由，朱静汶有时不喜欢这个词，过于肯定运气便是在否认人的能力，她觉得于微微在写作文上是有实力的。

　　朱静汶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于微微洗了葡萄，切了西瓜和橙子，将果盘放在桌上：“老师，吃点水果。”

　　朱静汶吃了几颗葡萄，便提出要离开了。

　　于微微妈妈说：“这么快啊，怎么不多坐一会啊。”

　　朱静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准备午饭了，我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老师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不用，让微微送我就行。”

　　“那微微送老师出去吧。”

　　“好。”

　　于微微送朱静汶走出巷口，朱静汶问：“你爸爸昨天有说你撒谎的事吗？”

　　“他提了一嘴。”于微微咬着下唇，“但是他以为老师记错了，把我和别的学生弄混了。”

　　“没说你就好，不然我要内疚了。”

　　“就算说我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情。”

　　朱静汶摸摸她的头：“没事，老师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

　　于微微眸中有亮光闪过：“老师，你还记得之前去作文比赛的路上我不舒服的事情吗？”

　　“记得，怎么了？”

　　“其实那次我也撒谎了，我说我可能是吃错了东西，绝对不是晕车。”坦诚对于微微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头压得很低，“我确实是晕车，但我不想承认。”

　　“为什么？”

　　“因为晕车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我家没有汽车，我很少坐车，所以才会晕车。晕车跟贫穷是分不开的，我不想别人看不起我。”

　　“傻孩子，晕车跟坐车多少没有直接关系的，有的人天天坐车也会晕车，有的人很少坐车也不会晕车，这跟个人体质的关系更大一些。”

　　“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上网一搜就知道了。”朱静汶揽着于微微的肩膀，“晕车可以吃晕车药，或者用晕车贴，多试试，看哪种方法有效果，以后坐车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老师，谢谢你。”

　　“不客气，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说了些经验罢了。”

　　“老师，我以后也想像你那样。”

　　“像我那样？”

　　“嗯，我以后也想当老师。”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老师很好，我以后也想这么对别人。”

　　“但我并不希望我的任何学生以后会当老师。”

　　于微微怔住了：“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没那么好的学生，我不希望他们带坏下一代。如果是好学生，我希望他们都能比我更有出息，不要走我的老路。”朱静汶苦笑一声，“当老师真的很辛苦的。”

　　她现在真心觉得，已经当了老师的人还劝别人当老师的话，那可真是用心不良。

　　于微微沉默了。

　　朱静汶意识到自己打碎了一个孩子的幻想，或者说希望，她连忙说：“你想当老师的话当然可以尝试，喜欢的话可以一直当，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转换别的道路，职业的试错成本没有那么高的，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必那么早思考这些问题，还是先好好读书吧。”

　　于微微咬咬牙：“好，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