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四月天》清深不寿

13、登蓬莱（二）

　　她微笑着开口道：“若我没有认错，你便是洛阳城西肴山的素千围吧？”
　　我连忙点头称是，心中疑惑，何以这样一位灵山仙姝会认得我？
　　看出我的疑惑，嫦憬的微笑益发玄妙，点点头道：“你来的比我想的晚了几年。”
　　我更加的大惑不解了。反复地想，几年几十年，可做过什么叫人着意的事，却始终不得要领。
　　嫦憬却并不肯点破，只是伸手到袖中一摸，再伸开手掌时，掌心躺着一枚不过寸许的玉瓶。
　　“这瓶中是三枚元丹，你收着吧。”
　　我不伸手也不动，只是瞧着她的神色。无功尚不受禄，何况空口无凭。元丹乃是精修为提纯阳的宝物，我何德何能伸手便拿？自然在我些微知识以内，洛阳城西肴山只有我一个素千围。但若稍有差池，过后再寻，我是否还得这三颗元丹赔出来？此情此景殊为奇异，我无法轻易认定，这恩惠当真是要加诸于我。
　　我正犹豫不决，嫦憬却拉了我的手，将玉瓶包入我的掌中，还笃定地拍了拍，道：“你也不必忐忑。我有一位老友托我寻你，既然我说是你，就是你。”
　　她这样一解释，解释的我更加迷糊了。
　　她只是欣喜道：“那人是谁你也不必问我，若是你有仙缘过得三关，自然得见。这一点东西，在那人而言，不值什么。他说的不错，确是个□□持重的孩子。只是你的修为，底子打得好，是精纯的，到后来却疏阔了。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该补救才是。”
　　我听她句句话，虽然和蔼，却不容辩驳，又一语道破我的软肋，心内不敢怠慢，忙低头称是。心里想着刚刚她提过，又与那白衣女雪鹄说起过的蓬莱三关。一番计较，我抬头轻声问：“小灵不明，多请仙尊指点，这三关是？”
　　这一次嫦憬虽然极其克制，仍是微微露出了烦恼皆由此的神情：“我明日自然说与你们几个，别叫我多讲一回了。天晚了，好生歇息吧！”

　　第二日大清早，众人齐集厅堂，嫦憬才将那三关之事，娓娓道来。
　　凡上蓬莱者，要历经三关。
　　其一为灵关，查验是否有仙根。若果无仙缘，则万事莫提。
　　其二为心关，查验求仙之心可坚，若动摇犹疑，则不若早寻旁门。
　　其三为智关，名为智关，实则修为道行，智慧品行，都可在此关中管窥一二。此是三关中最难最险的一关。
　　过得三关便可飞升一重天，若资质优妙者，也可能抵达更上层级。但若说何时何等可上达九重天花都？就还要等待地利天时，神仙眷顾。
　　过这三关，并不容易。虽称不上凤毛麟角，却百十人中，只有一二十个得以飞升。那法力凌厉强劲的雪鹄，已经在第一关灵关之上铩羽一十二次，在第二关心关上也停滞不前了六次之多。正是这如许多不可思议的失利，使得优雅从容的嫦憬佟夫人当着几位客人的面前，在我们立刻就要经受第一关历练的早晨，焦急而不满地喋喋不休了长达两刻钟之久。
　　“你今日若再不得要领，便不必再回去中土招你父亲的烦恼了。你就留在这里，要你姑丈教导你便可。”嫦憬夫人终于十分不情愿地，用一个断然的决定，结束了她的絮絮不止。
　　连小小雪矶都忽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愁肠满腹地看着雪鹄。
　　而雪鹄只是慵懒地微微抿起唇，低垂羽睫，眼中闪过一道莫测的情愫。

　　第一关灵关所在之地，是蓬莱灵山同名的蓬莱仙阁。
　　这亘古仙岛蓬莱，山海相连，景色秀美。乃是东海之上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之首。自古人间便有齐威王、燕昭王派遣使者到海中寻求神山，秦始皇东巡求药、汉武帝御驾访仙之事。蓬莱仙山在海上时隐时现，自岛外看来，仙山北方常出现海市，散而成气，聚而成形，虚无缥缈，变幻莫测。
　　这蓬莱岛，以丹崖山为中心，水谷山脉和横田山为两翼。除丹崖山上蓬莱仙阁之外，山脉之间还有一些楼台殿阁分布得宜，山林中洞府密庐点缀隐现其间，古拙典雅，各自独有千秋。
　　这蓬莱仙阁，乃是一座歇山重顶冲天檐，透空山花的三层高阁。高居在山崖陡峭，碧波攒花的丹崖极顶上，巍峨矗立，犹如飘摇在云表之中，凌空超尘。
　　我们一行四人立在山崖之下，举头极目远望。只见到海雾层叠萦绕在山腰，仙阁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犹若离地浮腾在半空之中。
　　娜娜将头抬得高高的，几乎仰面倒在地上似的，呀呀地惊叹着，“这么高呀！这么陡啊！”一双碧绿如同宝石的眼眸，在她的笑容中晶莹闪烁，流光溢彩。她生长在异国，大约她们的国家比较平坦，少有这样高的山峰。
　　月绵越过众人走上前，抬头瞄了瞄，便就手掐法决，腾身向山上飞去。
　　雪鹄飞身扑出去拉她，却未抓住她衣裙半点，急叫道：“等一等！”
　　话音未落，月绵已飞出二十余丈，忽然脚下云彩一空，啪地一声从半空里掉了下来，竟然连护体诀也没有念动，生生摔落在地。
　　我和娜娜一齐吓呆，不知所措地望向雪鹄。
　　雪鹄好整以暇地叹一口气，双手一摊道：“没拦住。”又道，“莫要动用法力，我们走过去看看。”在那“走”字上，着重地停了一停。
　　我们急忙跑过去，七手八脚扶起月绵，只见她眉头紧蹙，右手紧紧握着左臂。我们哄着骗着叫她松开手，拨开了袖子细看，臂上眼见着红肿起两指多高，想是骨头受了伤。月绵娇娇柔柔一个少女，实捱不得痛，咬着嘴唇咿咿唔唔地，却倔强地绷紧了玉面，不肯哭出声来。
　　我和娜娜赶忙就要施法给她医治，却觉得体内灵力全无影响，如死水无波，竟是半分运用不动，我俩面面相觑，回了头又望向雪鹄。只见她立在三二丈外，将脚尖在地上一点道：“从这里往前，有个结界。”
　　我俩都无暇去看，心里却已知道得七七八八。这仙山有结界，封住灵力修为，教众人都使不得法力，要上仙阁，就需要徒手攀爬。
　　“我们将她搬到结界外去，先医好手上伤势吧！”我提议道。
　　雪鹄却摇摇头：“你以为这么简单么，这结界设在此地，便是一道绊马索。入得其中，不论出去与否，十二个时辰法力不得流转。若受了什么伤，要忍够时候；若自那山峰上摔下来，又不幸落在结界之内……”
　　往下的话，雪鹄并不再说。
　　我只觉心惊肉跳。方才我还在想，百十人只十余人过得三关，其余人等自然是要自行重新修炼的。这蓬莱仙岛仙气盛隆，为何少有停留在此处修炼的？却原来第一关尚未到便如此险恶，过的三关余下之人，只怕是……
　　一股寒意凛冽在心。却又转念一想来，这修道之人，虽然依仗灵法不必劳力，却是手脚上个个都有些底子的，攀这样一座山，一般并不至有何大失手。除非是天运不济，那便是难扭转了。
　　可现下月绵这臂膀伤势，是个难题。
　　若说回去等待十二个时辰，倒也无大碍。只是月绵她扶了臂坐在地上，忍得一张小巧巧的芙蓉面皱作一团，着实可怜；若有法子，怎么替她解了痛才好。不然十二个时辰忍耐剧痛，实在是难为这娉婷美人了。
　　雪鹄已将臂上护腕撸高了寸许，作势要将月绵抱起来。大约是打算回去歇息了再做打算。尚未弯腰，听得不远处一声招呼道：“这位仙灵敢是受伤了吗？”
　　抬眼望去，只见立着个二十五六上下的道人，一身青灰长袍，一双桃花水眼，一柄白马拂尘；未笑却似笑三分，不言仿若言风月。我心中一惊，这人……怎么好生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我只管发怔的功夫，娜娜飞快地回答道：“她的手，摔下来，咔嚓！”
　　当真是干净利落，一个字废话也没有。
　　那道人颇谨慎，听了回答，向前走了几步，眼目神色在我们脸上挨着个儿点到，似是在问可不可以过来，见我们皆未拒绝，这才近得身前；立着低头细细瞧了月绵的胳膊，犹疑着向月绵问道：“这位仙姑，小道人失礼，可否容得小道人唐突一二？”
　　月绵当即面露羞愤之色，却疼得厉害，不得发作。那道人立即低头道：“不允也罢，仙姑莫怪。以小道人看，仙姑这是骨伤。小道人在山中修行多年，随身带的有外伤灵药，乃有接骨肉，合筋脉之奇效。请仙姑斟酌，可否试上一试？”
　　月绵疼得泪光盈睫，却左思右想，犹豫不决。
　　我低声温言劝她：“这样地方，又是这样的急事，我们几个也绝不会说出去，无伤大雅。你忍着疼，还要十几个时辰，又恐你忍耐，再抓伤了手，咬破了嘴。你且闭了眼睛，就权当不知，给你治一治，多少疼的轻些，好不好？”
　　她眼泪扑朔朔大颗垂落，微有动摇，却还是眉头紧蹙，不肯答允。这边还在两难，雪鹄当机立断地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她化掌为刀，在月绵后脖颈间一击劈下，月绵即刻软绵绵倒在娜娜怀中。
　　“治吧。”雪鹄道。
　　我与娜娜，连同那道人，齐齐无语。
　　但那道人并不耽搁，跪坐在地，低头托起月绵的左臂放在膝上，指尖捏把了一忽儿，似在感知什么；紧接着欣然点点头，似自言自语道：“未挪地方，不需对了。”
　　说毕从腰上带的囊袋中取了个小瓶儿出来，三指抹出了些绿色的膏体细细地敷在那纤细的小臂之上。又央我和雪鹄去寻来了四五根尺把长，笔直硬挺的树枝，用他身上带了的细草绳儿牢牢勒扎好。步骤之间有条不紊，神态郑重，方才眉宇间那种隐约的风流之色，似乎给一阵轻风儿吹散了一般。
　　我又自忖，不该仓促之间断人品格，过于轻率了。
　　他将月绵的手臂用了细绳儿缚好，放好在她身侧道：“好了。”
　　说罢一句好了，他的脸庞抬起，一双星目电光飞掠，那光闪在我眼内，面上似得意又似衷情，淡淡神采，转瞬而逝。
　　我惊得低头，胸口一颗心，兀自突突跳了个半天，心中奇怪何以慌乱至此？心底之中，竟有惊怕隐隐。
　　待我平复心神了再抬眼时，那道人已经与雪鹄答对了几句，正对雪鹄点头笑道：
　　“小道人法名，叫做无酌。”

作者有话说

　　修文的时候这一章会拆分，并入登蓬莱和下一章仙阁空。
我写的时候有改，也有注意错字，但是常有漏网，希望大家多多帮我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