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入梦》松间月明

1、获救

　　山色空灵，水声淙淙，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中丝毫没有盛夏的暑气。这儿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山体高耸入云，山崖深不见底。站在崖边，阵阵凉气袭来，阴森恐怖。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坠入深渊，更别说从这儿掉下去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惨像，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从云雾缭绕的半山腰往下看，深崖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瞧不见。据说曾经有些附近的樵夫砍柴时不小心跌落山崖，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踪影。也常有些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曾经在这跳崖殉情，故而再有人从这经过时，便不自觉加快步伐不敢稍有停留。

　　没有人知道，在这深崖之下，绿林掩盖之间，藏了个天然的山谷。这山谷形成已有百年，而在此居住却只是近几十年的事情。山谷地势低洼，又被树木所掩盖，是最好的藏身之所。谷主是个怪老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谷中的屋舍多为木屋，只有靠近山体的部分搭建了几间石屋。谷主便常年住在这石屋之中。

　　这一日，一个青衣小童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回到了谷中。小童虽然吃力，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步履匆匆地来到了谷主所居住的石屋外。

　　只见小童焦急地喊道：“师公，师公，您快来看看，她摔的只剩一口气了。” 过了好半晌谷主苍老的声音才从石门内幽幽传来：“沐恩，你这次又捡了什么小猫小狗回来？师公老了，没那么多力气救那些畜生了。”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

　　这孩子从小就同情心过盛，到处捡来一些生命垂危的野兽牲畜，死缠烂打要谷主医治它们。“你这救死扶伤的精神跟我们无名谷真是格格不入。”谷主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慢慢地从屋内滑出来。一见小童背上背着一个人，心下不由一惊。

　　“你捡了个人回来？还是个女人？”谷主脸色一沉，怒斥道：“你忘了谷里的规矩？”
　　“师公，你是说这个穿着缎面裙的人是个女人？”沐恩把背上的轻轻的放在地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无辜地迎向谷主的目光。“可是我只知道她是个人，并不知道她是女人。”
　　“师公，十二年了，咱们谷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活人呢。”沐恩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我看她很快就不是活人了，听师公的话，拿去丢掉吧。”

　　“师公，你就救救她吧。”好不容易出现个人，沐恩觉得自己很快就不会再寂寞了。“不救，拿去丢掉。”谷主脸色阴沉，看得出他非常不高兴。“师公，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呀。如果她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你求师公救她就是为了让她陪你玩？”谷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沐恩。十二年了，沐恩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很快就要到被尘世间的情爱所伤的年纪了。
　　“是啊，您把她救活了，我就不用再拿小动物试药了。”沐恩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么说来，你要拿她试药？”
　　“是啊，我还没有用人试过药。师公，我都十二了，师父十二的时候医术已经很有造诣了，可我到现在连制药都还不拿手。将来传出去一定会让人家笑话您毒郎中教导无方呢。”沐恩故意激怒师公，他知道师公脾气倔，不下此招是不能让师公救人的。

　　“要笑也是笑你师父，与我何干？”“别人一定以为是你教导不严，所以就连我师父也一样技艺平庸。”“哼，你师父呢？怎么不让他救？”嘴上虽然不愿意，但谷主内心已经松动。“师父不是在闭关嘛，徒孙不敢打扰他。而且就算师父在这，医术一定也没有师公您高明。”

　　“你这张嘴啊……”谷主无奈地摇头叹息，“罢了，师公就替你救活她，以后就拿她试药吧。还不快把人抱进来？”“是，徒孙谢谢师公。”沐恩开心地把人抱进了师公居住的石屋。

　　半个月后，躺在石床上的女子幽幽的睁开了眼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沐恩开心地望着她。照顾了这个女人半月有余，沐恩对她的醒来非常开心。“你是谁？我死了吗？”一醒来便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小童，女子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极乐世界。她一定是死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她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我叫沐恩。你昏迷了半个月了，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这个女子眉黛如山，面若芙蓉，瓜子小脸上缀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的五官就连昏迷的时候也叫沐恩看痴了。“是你救了我吗？”女子疑惑地看着这个瘦小的男童，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小孩子救了自己。

　　“救你的人是我师公，我只是把你捡了回来。”沐恩不居功，坦诚地回答她。女子垂下眼眸，神情黯然并且有一股难以释怀的伤痛感。“你活过来，难道不开心吗？一般人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还能捡回一条命。”沐恩疑惑地看着她悲伤的样子。

　　女子眼眶泛红，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浸湿了枕巾。“你别哭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别又哭晕过去。”谷中没有女性，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他从未见人哭过，也很怕人哭。

　　女子却并没有因为沐恩的话而停住哭泣，反而用被子蒙住脸哭的更凶了。沐恩见状只好叹了口气退出屋子。

　　沐恩走进师公居住的石屋，默默地站在桌旁，替师公倒了杯茶水。“沐恩，怎么，不照顾你的病人，倒有空来看师公了？”谷主取笑地看着沐恩，这个孩子这些天一直忙着照顾那个女子，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时间来看他这个老头子。

　　“师公，是不是女人都爱哭？”沐恩疑惑地看着师公。他一出生就被师傅捡了回来，所以没有接触过世间女子，不太懂得她们的心思。谷主脸色一僵，慢慢开口道：“大概是吧，女人是最麻烦的东西。”反正他见过的女人是这样。

　　“所以师公才这么讨厌女人吗？”沐恩若有所思地望着脸色僵硬的师公。“等你大了，你就会明白，女人还有许多令人讨厌之处。”谷主望着一脸疑惑的沐恩，等他的小徒孙长大了，他就会明白人心是多么的叵测和险恶。而女人温柔的外表下又藏着怎样恶毒的心思。

　　“所以这就是谷中没有女人的原因吗？因为师公讨厌女人的缘故？”沐恩问出了十几年来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不该知道的别问。”谷主的脸色刷地沉下来，沐恩的话触及他心底的创伤，他不愿揭开内心的伤口，也不愿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背负他的仇恨与伤痛。

　　“师公，那个姑娘醒了。”沐恩见师公脸色不好，赶紧转移话题。谷主眉头一皱，随即开口说道：“等她好了，你便可以开始试药了。算算日子，你师父也快出关了吧。”

　　“是啊，师父还有十日便能出关。”一想到师父即将出关，沐恩露出开心的笑容。这些年，他和师父情同父子，师父待他十分温柔慈爱，而他也很尊敬崇拜师父。
　　“嗯，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了。”谷主急忙打发他出去，每次一想到那些尘封的往事，他的痛苦没有减少半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深。沐恩听了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在沐恩的照料下，五日后女子终于能下床了。沐恩开心极了，得益于他的悉心照顾，女子恢复的比师公预计的还要快。“姑娘，你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了，太好了。”看到沐恩欢呼雀跃的样子，女子的内心有些感动。

　　“沐恩，别再姑娘姑娘地叫了，我姓顾，你叫我顾姐姐吧。”女子温柔地看着沐恩，原本她以为世上之人皆如林至渊那般薄情，却没想到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居然是个瘦弱少年。这些日子下来，沐恩对她的关怀和照顾，她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果没有这个善良的孩子，或许她早就香消玉殒了吧。

　　“顾姐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女人。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除了师公和师父，还没有见过一个活人呢。女人都是像你这么好看吗？”沐恩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顾夕颜望着他，伤感地说道：“也许吧，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好不好看不过是一副皮囊，没有用的。有时候那些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人，反而心地要好得多。”至少她见过的那些人都是些空有美貌心如蛇蝎的。

　　“顾姐姐，你说的有点道理。就像我师公，他虽然长的不是很好看，人也不爱说话，偶尔还会凶巴巴的，但是我知道他是最疼我的人了。还有我师父，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沐恩虽然不太明白顾姐姐的话，但是他知道即便长的不好看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面。喏，就好像他师公，看起来不近人情，可还不是帮他救了人嘛，而且这些年猫儿狗儿的也没少救。

　　“沐恩，我真羡慕你。”如果她也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也能有真心爱她疼她的人，那该多好啊。“羡慕我？”沐恩疑惑地望着伤感的顾姐姐，“为什么？”

　　“你有疼爱你的师公和师父，多好啊。”顾夕颜轻柔地摸摸沐恩的头，沐恩的脸一下子红了。他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摸过他的头。“顾姐姐，从来没有人摸过我的头。”

　　“是吗？傻孩子，如果你喜欢，姐姐天天摸你的头。”顾夕颜一下子笑了，这个沐恩还真是单纯有趣。多久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好像从知道林至渊背着自己和清荷暗通款曲开始，她便再没有展露笑颜了吧。

　　“真的吗？顾姐姐，你会留下来永远和沐恩在一起吗？”沐恩兴奋极了，如果顾姐姐真的愿意留下来，他就再也不会无聊了。最起码，他不用每天都对着两张不会笑的脸了。

　　“留下来？我……可以吗？”顾夕颜陷入了沉思，虽然这里没有腥风血雨没有算计和欺骗，但就凭沈清荷对她的欺骗与谋害，她真的能放下母亲，忘记仇恨，避居在这世外桃源吗？可如果回去，她又该如何带走母亲，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呢？她眉头紧锁、陷入两难之间。

　　“当然可……”没等高兴的沐恩说完话，一道低沉的男声便传了进来。“姑娘若是痊愈，还请早日离开。”

　　顾夕颜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远处花篱边站立着一位一袭白衣身形高大的男子，定睛一瞧，他俊逸的容貌上却有着无比冷峻的神情，像极了长白山上又冷又硬的冻土。好俊的男子啊，原先她以为林至渊大概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了，可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师父，你出关啦？不是还有五日吗？怎么提前了？”沐恩开心地朝师父跑过去。“怎么，师父提前出关你不高兴？”季无衡冷着脸看着兴冲冲地沐恩，“还是你趁我闭关的时候做了错事？”谷中的规矩沐恩不是不知道，而义父为何会为他破例，答应救治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未见义父对女子网开一面。

　　“师父，沐恩才没有做错事，对啦，师父，你快过来看看顾姐姐。你出谷那么多次，一次见过很多女子啦，你快告诉我，外面的女子是不是都像顾姐姐这么美？”沐恩拉着季无衡的衣袖，笑嘻嘻地走向石屋。

　　季无衡瞪了沐恩一眼“沐恩，你忘了师公的告诫了？美貌不过是无用的皮囊罢了，心若歹毒，与禽兽何异。”闻言顾夕颜和沐恩都尴尬地立在原地。

　　“顾姐姐，我师父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沐恩立刻跳出来缓解尴尬。“你师父说的没错，既不是说我，我自然不会多想。”顾夕颜有些自嘲，是啊，他是没说她，不过听听他说的这话，也比直接说她是个空有美貌心肠恶毒的女人好听不到哪去。

　　“啊，我忘了介绍，顾姐姐，这是我师父季无衡。”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沐恩为二人做起介绍。“师父，这是顾姐姐，我猜你应该见过师公，也已经知道我们救了顾姐姐的事啦。”

　　季无衡冷淡地看了顾夕颜一眼，的确很美，这些年他每年出谷去各地采集药草添置药材，见过许多世俗女子，她的确是他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美丽女子。只是经历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越是美丽的女子便越是教人不敢靠近。于他而言，她并未不同。

　　对上他评判的目光，从中读出了些许轻慢。顾夕颜心中有些好笑。怎么？他还是认为好看的皮囊就一定要配上一副坏心肠吗？那么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那副皮囊也算得上是祸害吗？从前在凤城，见到自己的人只一副垂涎和痴迷的样子，从没有人对她的美貌不屑一顾，他，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季公子，方才你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怎可一走了之？”虽然他说的话的确让人怄气，但是她也真的无家可归，如果不留在这，清荷也容不得她活着回去吧。

　　“没人需要你报答，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留下来，对她并没有好处。沐恩年纪渐长很快便要情窦初开，留下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万一她心思不纯，只会伤害单纯的沐恩。再者，义父虽然暂时救了她，但难保他哪一天嫌她碍眼，一刀了结她也未可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待我报完恩，自然不会再赖在这里。”不会太久，做完她该做的事，她会离开这里，然后回到凤城去，将母亲带走，然后一一清算。

　　“师父，你就让顾姐姐留下来吧，沐恩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再说，顾姐姐可以帮忙做事，这样我就可以专心修炼医术了。顾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吧？”沐恩朝顾夕颜眨了眨眼睛，暗示她赶紧答应。

　　“是，煮饭劈柴，我都可以。”完全没有思考，顾夕颜顺着沐恩的话接下去，这样一来很快她就陷入了苦恼。

　　“要走要留是你的事，只是若是留下，须谨遵这谷中的规矩，无事不要随意走动。”季无衡见沐恩执意留下她，又见她执意要报恩，只好答应。看她一副纤瘦柔弱的样子，便知道她才不是什么煮饭劈柴的女子，留下来吃够了苦，她自然哭喊着要离开了。只是沐恩，若她离开，他会不会割舍不了？
　　他想，很快就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