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革命》阖昙

3、第 3 章

　　埃德蒙睡得很死，一旦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他都会睡得昏天黑地，离开残酷的战场后是这样，完成一项艰苦卓绝的任务后也是这样。在部队里，他的教官对他的这个毛病非常欣赏，认为他是一名真正的士兵，一名配得上荣誉的战士。
　　晚上九点多钟，埃德蒙终于醒过来了，他翻看手机，里面有克莱门特的留言，问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埃德蒙回了信息，他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在家待着。
　　肚子再次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埃德蒙很无奈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在冰箱里翻寻食物，却没有找到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哪怕一片面包都没有。关上冰箱的门，他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他到处奔波，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他无奈地笑了笑。
　　穿上一件浅色的夹克，埃德蒙离开了公寓，他打算去街对面一家经常光顾的餐厅用餐。
　　埃德蒙曾经光顾过附近所有的餐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家离自己所住的公寓最近的餐厅，因为相比较而言，只有这家餐厅够安静，不会被人打搅，而且这里做的食物勉强能够让他满意。
　　来到“陨石餐厅”，埃德蒙要了份牛排和两份炸鸡，以及碳酸饮料，这些食物虽然不健康，但能够填饱肚子。
　　坐在靠窗位置的埃德蒙很快等到了自己所要的食物，他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了。
　　在餐厅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埃德蒙，眼睛中透露着渴望和犹豫，还有一丝害怕，他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每当有人进出餐厅，眼睛会迅速移开看向窗外，或移到自己的餐桌上。就这样，这双眼睛从后面盯着埃德蒙的后背，一直等到埃德蒙用完晚餐，开始喝大杯的可乐。
　　这时餐厅里的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终于下定了决心，眼睛的主人戴上一顶浅灰色的软呢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他走起路来很吃力的样子，似乎是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
　　埃德蒙将用过的餐巾扔在餐桌上，正打算离开，忽然一名戴着无框眼镜的陌生男子坐在了他的面前。他有些吃惊，镇定下来后，他打量着面前的这名上了年纪的不速之客。
　　男子脸上的皮肤耷拉松懈，深色的旧外套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如同挂在衣架上。男子摘下软呢帽，露出稀疏的白色头发，他将帽子放在餐桌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埃德蒙猜测他以前应该是个身材肥胖的人，现在这个模样可能是突然暴瘦下来导致的。
　　“我叫山姆.罗素，你听过这个名字吗?”男子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他并没有伸出手来跟埃德蒙握手。另外他说话的声音绵软无力。
　　埃德蒙刚想摇头，忽然脑海中又隐隐约约想起点什么，他不敢确定，所以没有开口。
　　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没有躲过罗素的眼睛。“你似乎有点印象，但还不敢确定，是吧？”罗素的嘴角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么说吧，我很早以前为托马斯.哈特曼效力，那时候他只是安茹市的市长，还没当上总统。后来我被杰拉德要了过去，从2007年开始，一直到2022年，我为杰拉德服务了差不多有十五年。”
　　埃德蒙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脑海中不断核对罗素所说的话。
　　维尔伯.杰拉德来自于戈德弗鲁瓦州的安茹市，他原是拉宾科技公司的一名科研人员。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安茹市的市长托马斯.哈特曼，然后成为哈特曼的重要幕僚，最后一步一步辅佐托马斯.哈特曼登上了总统宝座。受益于哈特曼家族的政治影响力，现在杰拉德继托马斯.哈特曼之后，成为了拜拉斯的第三十二任总统。
　　埃德蒙由于跟杰拉德一家的特殊关系，他从小到大接触过许多跟杰拉德有关系的人，现在他依稀记起在杰拉德身边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叫山姆.罗素的人，同时他还记起，这个名叫罗素的男子好像并不受人待见，在杰拉德身边混的并不怎么样。
　　“是不是想起来了？”刚说完，罗素突然开始不断咳嗽，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看上去他像是患上了某种重病。罗素唤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杯水。在吃过一粒白色的药片后，他逐渐安静下来了。“不好意思，我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不停咳嗽。”
　　“你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埃德蒙谨慎地问道。
　　罗素点了点头，脸上变得毫无表情，“你了解自己的身世吗？”
　　埃德蒙愣了下，他看着罗素，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相信维尔伯.杰拉德吗？”罗素继续问道。
　　埃德蒙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看来你很相信他，因为他给了你许多东西，金钱、名誉，还有权力。”罗素的脸上再次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埃德蒙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但你知道吗？这些东西都是你祖父和你父亲用命换来的。”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向了埃德蒙，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呆住了。
　　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被唤醒了。
　　埃德蒙自幼丧母，在七岁那年，父亲丹尼带着埃德蒙从非洲偷渡到拜拉斯，投靠祖父哈里。哈里跟杰拉德的父亲有着良好的友谊。然而来到拜拉斯后，祖父和父亲还是决定搬去拜拉斯的南方城市卡佩市，因为在那里黑人更容易找到工作，而且薪酬丰厚。
　　在度过了两年的快乐时光后，卡佩市突逢大乱，埃德蒙永远记得那天是2001年的10月30日，他九岁生日。当天晚上军队突然接管了整座城市，并四处逮捕黑人。埃德蒙和祖父、父亲在逃亡途中也被逮住了，然后被政府强制遣送回非洲。埃德蒙至今还记得当时码头上挤满了皮肤黝黑的黑人，整个码头像是被染黑了。四周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人，他们将码头上的黑人一波一波地赶上一艘艘大船。大船在大西洋上航行了好多天，来到了陌生的非洲国家，当时听父亲说这个国家叫达尔瓦。他和祖父、父亲被转送到遥远的沙漠地带开采钻石，也就是在那里，一场暴乱夺走了祖父和父亲的性命。事发后，年幼的埃德蒙被送去了孤儿院，也是在那里，杰拉德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回了拜拉斯。
　　“在2001年，托马斯.哈特曼被当时的总统委任为墨洛文州的州长，杰拉德作为托马斯的办公室主任跟随托马斯一起来到了墨洛文州的卡佩市。然而当时墨洛文州被一名叫比蒂洛.马森的黑人长期操控，托马斯和杰拉德在当地人生地不熟，一点实权都没有。就在这个时候，安全局和国防部联合出动，一夜之间将马森团伙在卡佩市的势力连根拔起，马森也就是在那晚被现在的第一夫人詹尼.弗拉沃斯一枪击毙的。”罗素看了看埃德蒙的表情，确定他正在认真听着，“这场风暴席卷整个墨洛文州，马森所建立的王国跟着灰飞烟灭。事后，托马斯的团队发现这个州竟然有好几十万偷渡过来的黑人，他们以往一直在马森团伙的庇护下生存着，现在马森团伙覆灭了，他们也就成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最后，杰拉德出了个主意，将这些黑人全都当作劳工送去了非洲的战乱国家达尔瓦。后面的事，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埃德蒙默然无语，他知道罗素说的都是真的。
　　罗素向前靠了靠，神秘地说道：“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埃德蒙抬起头，看向狡黠的罗素，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罗素喝了口水，像是在润润喉咙，“你的祖父哈里.斯丹顿，他曾经找过杰拉德。”
　　埃德蒙难以置信地看着罗素。
　　“他请求杰拉德帮忙，把你父亲安排在政府部门工作，这样你们全家就能避免遣送去非洲了。”罗素眨了眨眼睛，“虽然这对杰拉德来说很容易办到，但他还是残忍地拒绝了你祖父的请求，那怕是安排做一名清洁工，杰拉德都没有答应。”
　　“你这个疯子，”埃德蒙刷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罗素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罗素如同一堆烂泥一样，瘫软着，丝毫没有挣扎。柜台前的服务员突然见到这一幕，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埃德蒙，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没有丝毫怀疑吗？”罗素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埃德蒙，“好吧，你现在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沉默片刻，埃德蒙松开了手。
　　餐厅的两名服务员正要走过来，见埃德蒙和罗素重新坐下后，他们有些茫然，最后这两名服务员回到了柜台前，但他们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埃德蒙。
　　“再告诉你一件你永远想不到的事。杰拉德的长子格拉汉姆是杰拉德指使人故意溺死的，因为格拉汉姆不是杰拉德的亲生儿子。他的前妻金伯利也很有可能是被他害死的。”
　　听到这话，埃德蒙彻底愣住了。
　　罗素缓缓站起身来，他伸出右手在埃德蒙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及现在的地位，这些事很容易查到的，等你查清楚了，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再理会埃德蒙，罗素戴上帽子，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餐厅。
　　餐桌上吃剩的食物残渣以及罗素的水杯都放在原处，服务员没有过来收拾。埃德蒙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此刻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以往所有记忆全都混在一起，纷纷浮现出来。
　　埃德蒙出生后，母亲就离世了，父亲丹尼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很少关心他。埃德蒙七岁前，甚至连说话都困难。在和父亲偷渡到拜拉斯后，埃德蒙得到了祖父哈里无微不至的关爱，在祖父的护佑下，埃德蒙渐渐学会了开口说话。在埃德蒙的记忆中，祖父永远是一副慈祥卑微的模样，祖父哈里脚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性格温顺的哈里还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对家人可以倾尽所有的心血······
　　窗外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埃德蒙丝毫没有察觉。服务员终于过来将餐桌收拾干净了，他们提醒埃德蒙，再过半个小时餐厅就要打烊了。埃德蒙还是一动不动。最后服务员只能无奈地走了。
　　此刻埃德蒙突然又想起中学毕业典礼上，自己曾经被几名同学欺负，其中一名叫普里迪的同学告诉他，2001年底遣送黑人回非洲的主意是杰拉德提出来的。当时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身穿便装的中年男子走到埃德蒙面前，他不失礼貌地对埃德蒙说：“先生，我们要结束一天的营业了。”
　　埃德蒙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只是茫然地点了下头，然后起身离开。他感觉浑身乏力，比今天早上回家的时候还要累，累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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