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归来 ...

  •   栾姝昏昏沉沉,梦里光怪陆离,一直挣扎在她追着一道光,想抓却抓不住,想追他又散了,她急得想哭,但嗓子胸腔都如压了大山,音节都发不出来,她追得太累了,瘫软一团,如一条缺水的鱼剧烈挣扎呼吸。

      清新空气灌进她的肺腑,她感觉好点儿,但头疼得炸裂,思维缓慢,模糊感觉自己应该是上了车,剧烈的颠簸中她睡得更不安。

      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快点。”

      “天已黑,下珠峰的路太险了,范先生我已经尽力了。”

      “范先生”这个三个字有魔力般,惊醒了栾姝,她依旧迟缓地想不出自己身在何方,良久后她才惊觉。

      “快点”,说话的男人声音沙哑,干砾如砂石摩擦,那是长久未说话加上缺氧高压环境下的嗓音自然沙哑,但音色却是熟悉的!

      栾姝挣扎坐起来,抓住男人手臂,抬脸看他。

      黑暗的车厢内视线不清,只依稀可见寒星双眸,他的手掌干燥粗粝,握住她的手。

      “醒了?”

      栾姝想哭,但眼睛又肿又干,眼泪都出不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范之洲!

      这是她在海拔五千米的荒凉高原上等回来的范之洲!

      俞医生说若他开口说话,她就是成功了一半!

      他说话了!

      栾姝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微凉的脖颈里,哽咽问:“我瞧见有人在雪山上求婚,雪地上写‘我爱你’,然后拍照留念,就想来问一问你,你有没有记得写?”

      范之洲显然是没料到她缺氧快要死地折腾许久,这才醒来,居然问的是这种耍赖般的难题。

      他想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我也缺氧,反应慢,等我想一想。”

      “那你仔细想想,然后回答我。”

      栾姝又开始急促呼吸,范之洲将她推开,将氧气罩她脸上。

      “氧气不够,但很快就下山了,别害怕。”

      栾姝吸了几口氧气,感觉脑子活泛一点,傻乎乎地问他,“那你呢,要不要?”

      “我不用。”

      车子一直不停急剧拐弯,又一次急刹车差点让栾姝飞了出去,范之洲一手牢牢抱着他,一手撑到司机座椅后背上,车前灯的微弱灯光在荒凉的高原山路里渺小如孤灯,随时要熄灭一般。

      借着微弱灯光栾姝瞧见范之洲的脸色,颜色不均地黑白交错,嘴唇漆黑干裂,唯有眼睛更黑更亮,像荒野孤狼一般,有些凶性。

      范之洲翘起下巴,露出线条完美的喉结,急促地滚了一轮,他再次开口,却不再是跟栾姝说话,而是跟扎西聊天。

      栾姝脑子转的慢,一时间无法跟上他的思维,靠在范之洲肩头,听着他像一个农家老妇一样跟扎西聊家常。

      扎西也非常配合地,极力渲染情绪,讲着他平生最有趣的点滴故事,引开了扎西的话,范之洲便安静了,偶尔发出一两个音节配合扎西。

      扎西开得车恢复了平稳,不再是一次又一次的急转弯或急刹车。

      不知道拐弯多少次后,车子终于是匀速直行,而栾姝再次昏睡过去,睡也不安稳,她嚷着头疼。

      有人在她耳边安慰,“我亲亲你就不疼了。”

      唇齿间被人传渡入两粒止疼药,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粗粝的唇瓣,齿间残有清凉的松木味道,栾姝的疼痛渐止,呼吸也比方才舒缓了些,她依旧牢牢抓着范之洲的手,呢喃着,“你别走了。”

      “好。”

      范之洲干裂的唇贴着她的散乱的发丝,也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栾姝不知道车子何时到了酒店,迷糊难受,但依旧没有忘记牢牢抓着男人的手臂。

      依稀听见范之洲在哄她,“我不走了,放手安心睡会儿。”

      栾姝听着按熟悉却沙哑的声音,靠得更紧了,“我不要,就算是做梦也多梦会儿。”

      半梦半醒,不知道多久她彻底醒来,发现身侧空空如也,她惊觉坐起,低喊了声“范之洲”。

      “嗯,我在这里。”黑暗中有男人低哑的声音回应。

      栾姝闻到一缕稀薄的烟草气息,这才瞧见窗边有一点纤薄的红芒闪烁。

      昏暗光线中,依稀可见男人高挑轮廓,他脱去了厚重的登山服,露出了单薄瘦削的身姿,听见栾姝醒来,他掐了烟,大步过来。

      床榻下陷,男人已坐在栾姝身侧。

      栾姝握住他的手按在脸颊,“我以为你走了。”

      “不会。”

      含了烟气又长期在高原缺氧的嗓音如寒夜呜咽的暗河,栾姝闻到那属于他身上特有的某种固定牌子的高级香草味道,龇了牙,毫不犹豫咬上男人的指节。

      指腹柔软,指骨坚硬,栾姝一点没客气,感觉到牙齿噬进血肉中,她咬得费用,缺氧让她不得不放弃,她狼狈地呼吸,委屈又错乱。

      范之洲俯身过来抱起她,暗哑地嗓音从胸腔里发出几个愉悦的音节,“有力气了,挺好。”

      栾姝喘平了几口,干脆就赖在他怀里不动,上山前想的许多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个开始,脑子转的慢,只想解恨。

      “我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你面前。”

      “我知道,对不起。”

      范之洲吻了她的额头。

      栾姝躲,“我脸肿了,好难看。”

      他又笑了,胸腔微微震动,“太黑了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我。”

      “我看得见你啊!”

      “嗯,我龇个牙你就能看见我了。”

      栾姝??

      没明白。

      范之洲不紧不慢地讲话,沙哑的嗓音许是许久没说话,音色滞涩,“不是有笑话讲,黑人在晚上需要靠牙齿才能分辨出是不是人么。”

      栾姝想半天,才知道他在讲冷笑话,自嘲自己被晒得更黑。

      “那你龇牙给我找找?”

      “好。”他说着好。

      “不,你再亲我下,我再感受。”栾姝忽而就耍赖了,她的嗓子也是哑的,婉转低吟,如情人的手拂过上好的丝绸,温柔,触感正好。

      “你还挺会算计。”范之洲俯脸凑在栾姝鼻息,温热的呼吸绵长沉稳。

      “我亲你的话,你会不会晕过去。”

      “会。”栾姝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一阵阵晕眩,她扯着范之洲的衣摆,仰着脸,闭着眼睛像是索吻,却更像一朵被疯狂暴雨肆虐过的娇颜花朵,此时需要的是细心呵护而不是再次狂暴的热情。

      范之洲也知道她的脆弱,指腹揉了下她的唇瓣,“那就乖一点,别惹我。”

      “你看不见。”栾姝像一个幼稚孩童,没说一句话都要经过漫长思考,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范之洲又笑了,愉悦的嗓音,雪落的声音。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触过她的脸颊,在鼻尖上微微停顿,然后落在她的唇瓣上,很轻柔地点了点,便倏尔离开。

      栾姝感觉到一点粗粝,她伸手,摸上他的唇瓣,指腹下柔软的地方是干裂不平,她用力了些,听见范之洲很紧地呼吸了下,想来是碰到了唇瓣上裂开的伤口。

      他的皮肤冷白薄软,却肆无忌惮地任由高原辐射,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模样。

      “你又黑又糙,我有点不想要了。”

      “那可怎么办,你留下我的。”

      “既留下了就勉强要吧,我回头给藏家里捂捂,也许还能要。”

      “好。不说话了,一直这样喘,我难受。”

      栾姝再喘两口,“嗯”了声,“你为什么不喘?”

      “——你若不是脑子缺氧,我会怀疑你在勾引我。”

      栾姝??

      止痛药的药效过去,栾姝又针扎的头疼,她辗转难眠,抱着范之洲,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我头疼。”

      “脑子转的不慢,挺会转移注意力的。”范之洲给她按太阳穴。

      栾姝再傻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高原上,她都剩半条命了,哪里敢接他那些延伸的暧昧话题,谁知道这野性男人会发什么疯,从雪山下来还龙精活虎!

      暗夜里她就只听见自己一直粗重激烈的呼吸,而他还是如一直轻盈的幼豹一般,静悄悄地暗伏在夜色里,虽收着爪牙,但不知何时会抓人一把,让自己和别人都鲜血淋漓。

      栾姝抱着他,能听见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声,火热地跃动与微凉的皮肤鲜明对比,她恍恍惚惚,依旧如在梦中。

      供氧酒店并那么难熬,但栾姝还是一夜辗转难眠,但很安心。

      范之洲拥着一直呼吸不平呢喃着的栾姝,将脸颊窝在她的脖颈,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发丝,沉沉浮浮,慢慢钻入大脑,钻到心尖儿上。

      栾姝在呢喃,细听是喊着“范之洲”的名字。

      数天的雪山高反,对于任何人的身体都是沉重的负担,常人需要恢复很久,才能从雪山的幻听、幻觉中找回自我,而范之洲每次都很清醒,他如同一个巨人,站在山巅如上帝一般俯视着蝼蚁的自我。

      很多次,他们缠绵、难舍难分,栾姝便会用那种无辜的缠绵的眼神看他,藏不住的渴求与期盼,漂亮的瞳仁里只藏得下一个人,怎生不叫人心动难忍?

      多少次他欲言又止。

      “如果有个男人,他孤僻,阴郁,骨子里是极端与毁灭,他会常陷入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对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不闻不问,让爱他的人害怕、失望甚至绝望,你还能爱他吗?”

      “他还能爱人吗?”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未经历黑暗的人不懂暗夜的黑,只会浅尝辄止,以为一句“相伴”便能淌平世间所有难爬的山川雪地,以为一句“愿意”便能跨过深海横沟。

      但,那是不够的。

      七年前的栾姝,并不像她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卑微。

      微胖的女孩子,有精致的五官,圆圆的脸,显得一双杏眼也格外的圆润,时常露出一点无辜与好奇,探究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纯稚的倾慕侵染在眉眼山色里,虽不明艳漂亮,却很生动。

      她不笨拙,但在他面前却十分不聪明的样子,时常走神。

      就连做面烫了手也不吭声,但却会叫委屈,一点也不会藏拙。

      他问她“疼吗?”

      她便会委屈地弯起眼睛,但一张圆脸做出凶恶和不近人情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软的,“疼。”

      刚走出温室不谙世事的范之洲并不会安慰人,只安静地听着。

      他在学着将视线从自我身上转移到外界,丁南晴是他第一个研究的对象。

      她曾跟着他走了十八条街,陪着他蹲着看了一整天蚂蚁搬家的女孩子,明艳娇媚,有婉转如百灵鸟般的嗓音,能说会道,总有许多的话许多的道理许多的娇气,就跟周之真一样骄矜难伺候。

      他觉得有趣,以为世间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

      而且她们还喜欢玩弄感情,喜欢老男人。

      他洞悉一切,却不愿表达。

      演戏是一件很有效冲出自我的方式,所以他一度沉迷,全心全意根据导演的要求去做另外一个“阳光少年”,也包括对剧中女主角的少年情怀。

      他并不介意别人对他的观感,包括丁南晴对他的捉弄或者叫“玩弄”感情,包括圆脸软乎乎的女孩子深情的注目。

      别人以为丁南晴在电影发布会宴会场说的“范之洲单恋”之类的话伤害了范之洲,其实不然,他一点都不在乎。

      只是觉得一个好的样本突然就失去了,他很失望。

      他不能再继续观察丁南晴了,而电影也结束,那些繁杂喧嚣的名利场,他不喜欢。

      自小就戴了无数光环在身上,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随心所欲,并不缺聚光灯。

      所以他离开了,回到自己的生活。

      只是偶尔他会怀念圆脸小姑娘软绵绵的手指以及她藏在手心的糖果。

      偶尔他会碰到她的手,白皙柔嫩的肌肤,因胖而手指都有一个个小小的指窝,他曾装作无意触碰过,软的比糖果还绵,不知道人体居然可以那么柔软,而且很热。不像他自小就体寒。

      也不像他接触过的任何女性。

      后来,她追来寻他。

      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

      她喝醉了,更像一颗甜香的软糖,身体软软的,肉嘟嘟地贴过来,他本来是可以推开她的,但不知道为何闻着她身上常年萦绕的果香味,便有点醉了。

      他一向是拒绝任何人的身体接触的,但却对她的缠绕不讨厌。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一直被缠绕包裹完美的礼物突然被一个外来者剥开了包装,露出了里面精美的轮廓,他的心也像是瞬时炸开了,有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渴望拥抱,他想被抚摸,他想被爱。

      初夜就这样混乱的开始了。

      一旦开始,他就会坚持到底,这是他的世界规则。

      俞医生一直跟他讲,让他不要拒绝任何外来的情绪,让他放松享受。

      那一刻,他做到了。

      那种撕开桎梏冲出蛋壳成就了新生命一般的感觉,让他难以克制地冲动、疯狂。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范之洲也是可以的。

      跟栾姝的第一夜,跟她结婚,他都乐意之至。

      可惜,姑娘有自己的打算,她觉得是一场闹剧,她要放弃,她要去奔事业。

      那一刻范之洲是真的生气了。

      活生生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轻松自在的个体,感觉自己能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娶妻生子,但是妻子跑了。

      那便让她去吧!

      再后来,过去了好几年,他偶尔会在镜头中看到她,模样不一样了,更美艳了,但依旧有双纯欲干净的眼睛。

      范之洲的气也渐渐消了。

      他也不再是十八岁时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以为的自我解脱,不过是表象,他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再次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那样一双干净纯澈的眼,即便看遍娱乐圈的黑暗,也不曾沾染尘埃,他哪能牵绊着她走向一条更不寻常的路?

      因为父母爱情的失败,他给自己定过目标,此生只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了她,那也不会有任何其他人。那是他的底线。

      妻子和爱人能是一人,是他之幸运,若不能兼任,那便是命,他会孤老一生。

      他相信自己有绝对的控制力不超过那条底线。

      所以,他的生活重点从来不在爱情。

      他有许多的事做。

      投资挣钱,爬山越野,参加一些外人看来疯狂刺激的运动,然后也会跟大多数人一样抽烟喝酒,偶尔学做些美食,都是生活。即便是面对周家的种种暗流波涌,那也是生活。

      可是,过了六年,他还是一直无法判定是否要将她完全剔除出自己的生活。

      无法计算,暂且搁置,但终是要面对解决。

      在周之真的千番算计中,他甘愿入彀,算好了最坏的结果。但也因此可以光明正大保护她,即便是放手让她离开,也能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自由。也是他的补偿。

      若周之真不推动,她一直也不来寻他,他还是会搁置。

      终究还是自私的。

      怀念那一抹温暖如母亲般的温柔,他不忍先动手去摧毁那点美好。

      范之洲闭上眼睛,梦里光怪陆离,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年轻的妈妈将孩子放在她刚弹奏过的钢琴座椅上,独自走进了卫生间,割开了手腕,鲜红的血与鲜红的睡裙,分不清彼此颜色。

      年幼的孩童稚嫩地喊了一声“妈妈”,自此便再没有开口。

      自此世界里只有数不尽的格子玩具,他沉浸在积木的世界里,不断拼凑,拼出一栋又一栋房子,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

      荒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归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