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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欧罗巴骁龙 ...

  •   脚步声从船尾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有着一双细若龙吟的金色眼睛,浅金色的细卷发垂在肩头。他皮肤白皙,额头饱满,鼻梁□□,全身笼罩在一件式样再普通不过的旅行斗篷里。他一身的仆仆风尘,却掩饰不住全身的气势,那不仅仅是来自他过人的身材。他站在阳光里,目光冷静又霸道,像是刚走下太阳车的阿波罗。
      甲板上的众人都为他的气势所摄,一时间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他信步向众人走来,“打扰了。”他说。
      “格吕克斯堡亲王!”阿布罗狄突然失声叫道。
      那人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唇边带着一丝冷傲的微笑,“我是捷克弗里特·贝尔特朗子爵,皮斯塞斯伯爵阁下,我来找卡妙大人!”
      随着他的前进,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阿布罗狄手按在剑柄上,却迟迟没有拔出来。
      来人向他点下头,向着舷梯走去。。
      “阿布罗狄!”奥路菲和达迪已拔剑在手,他们焦急地望着阿布罗狄。
      但是,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口,阿布罗狄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来人带着的压迫感从甲板上消失,众人又可以重新呼吸清新的空气了,尽管警报并未解除,但至少感觉重新回到了他们身上,被冷汗浸透的衣物贴在后背,让人难以忍受。
      “阿布罗狄!”众人望向他们的头领。
      阿布罗狄放下按剑的手,脸色发白。

      甲板上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正在缝补衣物的塞西莉娅立即抬起头,很快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响起,她紧张地站起来看向门口,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衣物攥紧,挡在床前。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塞西莉娅从未见过他,但他身上咄咄逼人的魄力让她忍不住向后退去。
      他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滑过,就像看其他摆设一样漫不经心。
      卡妙缓缓扭过头来看向来人。
      四目相对。
      卡妙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杰克。”他说。
      那个男人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快步走向床前,忽然一把将卡妙抱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按在怀里。
      “啊!”“黑珍珠”惊叫了一声,不知所措。
      门外的黑人和海盗不知是因为这声喊叫还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纷纷涌了进来。但是他们也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阿布罗狄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卡妙……”人们只是从那片低垂的浅金色中听到压抑着的几个字,“我的孩子。”
      “我在……这里。”卡妙回应着。他想回抱那个男人,但胳膊上仍旧软软地没有力气。
      男人很快注意到他的状况,连忙放开了他,让他好恢复正常的呼吸。然后,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品一样小心地扶着他倚在枕上。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然向后退了两步,单膝跪在床前,垂下头,轻声说:“主人,我来晚了。”
      卡妙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其他人退下。等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才将手伸向地下的人,“没有,捷克弗里特,你来的很及时。”
      捷克弗里特·贝尔特朗子爵刚想像以前一样握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亲吻它的手指,却在目光之所及处停了下来。那只手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它变得焦黑、扭曲,像被火烧过的老树枝一般,还有结痂过后留下的紫红色的疤痕以及难看的坏死组织。
      “你的手!”他低声叫道。
      卡妙也看着那只难看的手,不以为然地笑笑,“活下来的代价。”
      捷克弗里特的神情里有一丝的波动,但他很快恢复平静,他将额头轻轻贴在那只手背上,然后站了起来,“跟我走,卡妙。”他说,将卡妙打横抱了起来,在塞西莉娅惊骇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甲板上,众海盗早已拔出家伙,严阵以待。
      “放下他!”达迪一把当先,“卡妙大人不能走!”
      捷克弗里特微微一笑,一只手扶住卡妙,另一只手反手从腰后抽出腰刀,像君王一样睨视众人。
      奥路菲也握紧了刀柄,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手心里阴冷湿滑。
      “卡妙先生!”阿里失声叫道。黑人们夹在两边不知所措。
      卡妙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捷克弗里特缓缓向前,众海盗们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奥路菲站到达迪身边,二人随时准备进攻。
      战斗一触即发。
      “住手!”阿布罗狄突然说。
      在寂静的甲板上他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众人一齐向他看去。
      他走到达迪和奥路菲前边,对捷克弗里特和卡妙说:“我有话要和总督大人单独谈谈。”
      “不行。”捷克弗里特拒绝,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卡妙。
      阿布罗狄无奈地看向卡妙,“大人,我先前的请求,您真的不准备再考虑一下吗?”
      卡妙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阿布罗狄攥紧拳头,指甲扣进掌心的肉里。当再次松开手掌时,他垂下头,仿佛是认命般说:“好吧,您想离开便离开吧。但我认为总有一天您会接受我的条件的。当您改变主意的时候,您知道到哪里找我。”说完,他向后一扬手,海盗们迅速为他们让开路。
      “阿布罗狄!”奥路菲和达迪一样不甘心,“别忘了我们花费多大的代价才把他救回来的!”
      “主人!”塞西莉娅和别的黑人们迅速跟了上来,“您要走了吗?”黑珍珠落下泪来。
      卡妙看向阿布罗狄,他知道阿里他们为了救自己甘心卖身于阿布罗狄。
      “他们是你的人,”阿布罗狄回答:“我会派人将他们送回法国。”

      接应二人的船向着巨舰划去,达迪赌气地扔下刀,转身离去。
      “阿布罗狄……”奥路菲寻找着措辞,“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不答应他的话,他在这里除了浪费粮食和药物外还有什么用呢?”阿布罗狄一摊手,将手中的望远镜递过去,“更何况,格吕克斯堡亲王是不会让他在乎的人涉险的。”
      远处海平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捷克弗里特将卡妙安置在比利时海边的一幢乡间城堡中。
      在这里,他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仿佛世界上的战火与阴谋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岁月静好。他看着日出日落,烟聚雾散,仿佛时间也变得极慢。
      阿布罗狄信守承诺,将黑人们送到布鲁塞尔,捷克弗里特就让他们来服侍卡妙,而他之前的仆人则悉数遣散,只留下一个看门人和一个马夫供派遣。他从未在卡妙面前提起其他人,包括另外两位管家,卡妙也很默契地从不询问。卡妙在捷克弗里特为他营造的世外桃源中恢复了内心的平静,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的伤都在缓慢地愈合。有时候,在清晨或是傍晚,他一个人躺在大厅中央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圆形穹隆上描着的彩绘,欢快的天使们在云朵间嬉闹,他能够听到他们的笑声,感受到他们神圣的快乐,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里就是仙界,是天堂。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他手上的伤,因为伤到了肌肉,致使他连握笔也用不上力,再也写不出原来那样漂亮的花体字母了,甚至是一些日常的生活也受到严重影响。虽然他已不用塞西莉娅为他穿衣喂饭,但重一些的汤碗银盘端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更不用说握刀舞剑——他彻底失去了自卫的能力。
      他看着纸上弯弯曲曲的丑陋字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懊恼,将笔远远掷了出去,沾染了墨水的笔甩了塞西莉娅一身。
      “黑珍珠”惊叫了一声,惶恐地站起来,不知所措。
      脚步声在门外适时地响起,捷克弗里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卡妙转过身不理他。
      塞西莉娅行了一礼,沉默地退了出去。在这些日子里,她学会了信任捷克弗里特。
      捷克弗里特的目光落在溅满墨水的地毯上和那支可怜的已经折断了的笔上,摇摇头,微微一笑,“怎么了,小殿下?”他还像卡妙小时候那样称呼他,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卡妙突然眼睛一涩。
      捷克弗里特将断笔放到他身旁的桌子上,反手抽出腰刀塞到卡妙手里,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来!”他说,不由分说将卡妙拉了起来。
      卡妙握住了手中的刀柄,手微微颤抖着,粗粝的花纹硌得他掌心新长出的皮肤生疼,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捷克弗里特抽出另一把腰刀,在他面前十步处站定,拉开架势。
      卡妙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举起了手中的刀。
      两人均为高手,但甫一交手,卡妙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他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平心而论,捷克弗里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但对于重病未愈的卡妙而言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他现在连刀都握不稳。
      捷克弗里特再次举起刀,等在原地。
      卡妙握了下拳,有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剧烈地疼痛从掌心中溢出。他咬了咬牙,捡起刀,再次拉开架势。
      一次又一次,血染红了刀柄,在他们交手的地方的地毯也变得斑斑驳驳。
      终于,当卡妙再次摔倒在地时,捷克弗里特丢下他的刀,在卡妙面前单膝跪倒,向他伸出了手。
      气喘吁吁的卡妙挣扎着爬起来,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捷克弗里特扶住他,“可以了,慢慢来。”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原本一腔的懊恼便在这句话中烟消云散,卡妙感觉到扶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的地颤抖。他顺从地靠在捷克弗里特的肩膀上,任由他带自己到长椅上躺下,又看着他拿来伤药和纱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清理包扎起来。卡妙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委屈,眼前模糊起来。
      捷克弗里特没有制止他,只是握住他受伤的手,默默地看着他流泪。也就是在捷克弗里特面前,他才会放下一切坚强,有片刻的放纵自己软弱和任性的一面。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日的夜晚,漫天的繁星像钻石一样在蓝黑色的幕布上闪闪烁烁,火红的安达里士星低垂在银河的南端,像火一样照亮了南方的天际。众人已经睡下,卡妙睡不着,捷克弗里特陪他在山坡上散步。
      “杰克,”卡妙说,他注视南方那颗星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奥尔登堡亲王撒加·洛西这个人怎么样?”他忽然问。
      捷克弗里特没有料到卡妙第一个询问的人竟然是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
      “奥尔登堡亲王是一个传奇人物,如果生在战争年代,他一定会成为凯撒样的英雄。”他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最高的评价。
      卡妙转过身,正视着他的管家的眼睛。这两个人是情敌,都曾是能够改变历史的风流人物,最后一个魂封海神殿,一个流亡他国,真正令人扼腕叹息。但无论他们之前如何敌视,内心深处依然惺惺相惜。
      “那么你也认识阿布罗狄?”卡妙继续问。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就在一起了。”捷克弗里特回忆说:“那时我还是格吕克斯堡公爵,而皮斯塞斯伯爵还是个顽皮的男孩子。”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格吕克斯堡公爵骑在高大的西班牙骏马上,在众卫兵的簇拥下刚从海外巡洋舰上返回,哥本哈根码头上就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从制服上看,那些人似乎是外省的军队。
      他的副官尼尔森很快返回了,“前面是腓特烈西亚公爵的卫兵,他们好像抓住了一个偷窃贡品的小偷。”
      抓小偷闹出这么大动静?连大路都堵了,而且既然已经围住了,捆起来不就行了?
      捷克弗里特朝那边看去,圈子里隐约传出厮杀声,似乎战况还很激烈。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跳下马,向那边走去。他的卫兵们围在他周围,井然有序。
      “格吕克斯堡公爵来了。”他的侍从官,小基米安·詹森高喊一声。
      围观的人和抓捕的卫兵立即闪开了一条路——格吕克斯堡公爵的大名在整个北欧都如雷贯耳。
      捷克弗里特几乎一眼就望到了最里面被围着的那个蓝色影子。他身材伟岸,如古希腊神像般英俊的容貌和远古英雄般从容不迫的神色,他身上穿着的是质量上乘的衣饰,手中的大剑看上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这样的人,会是小偷吗?
      双方的打斗因为捷克弗里特的到来而暂停,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年轻的公爵身上。
      一个红鼻子的胖老头凑了过来,“大人,我是腓特烈西亚公爵的总管安德烈·邦德。我们公爵为了参加希路达公主的成人礼特定从海外送来的名贵的玫瑰被他……”他一指被围在中央的蓝发男人,“不,他们,给弄坏了……”
      “不就是摘了朵儿花儿吗?又没有弄坏枝干,还有别的花蕾呢!”一个水蓝色的影子突然从那个蓝发男人的身后钻了出来。
      周围又是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捷克弗里特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貌的……呃……等他跳出来才发现对方的身材足有六英尺以上,眉宇间英气逼人,这分明是个青年男子嘛。
      此时,肇事者咬着那朵偷摘的白玫瑰,歪着头调皮地一笑,周围立即响起一片抽气声。甚至先前发难的邦德大总管也看直了眼。
      捷克弗里特咳嗽一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阿列克谢。”先前那个蓝发男子将始作俑者拉到身后,收起大剑,对捷克弗里特行礼,“在下是卡尔佩珀伯爵,这位是拉马尔男爵。我们是经过此处的外乡人。我的这位朋友是爱花之人,无意中看到摆在台子上的这株名花,一时兴起偷摘了一朵。这是我们的错,但事情已经发生,而且他很小心地没有伤到玫瑰的其他部分,我们愿意高价赔偿,或者再去购买同样的玫瑰奉送。”
      “不行!”总管高声喊:“公主殿下的成人礼马上就要举行了,多少钱也买不回来了!”
      那名被称作“拉马尔男爵”的男孩子撇撇嘴,“还有那么多花苞,又不是不开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捷克弗里特问原告。
      “把他们抓起来!”
      周围的士兵立即操起家伙,卡尔佩珀伯爵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既然如此,在下也要行使自卫权了!”
      “都住手!”捷克弗里特皱起眉头,沉声喝道:“为了一棵花在港口对两位外国贵族大打出手,成何体统!”他训斥邦德总管,又对中间两人说道:“但是阁下身为贵族,做出这等事来也有失身份!”
      卡尔佩珀看了拉马尔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
      “以阁下的意见,该怎么办?”
      捷克弗里特从身旁卫兵的腰间抽出一柄剑,“这涉及到腓特烈西亚公爵的利益和公主殿下的声誉,以及敝国与贵国之间的友情,就由我来代表他们与阁下按我们贵族之间的方式来解决。”他将披风一把拽下甩到一旁,拉开架势,“若阁下赢了,二位大可以离开,向公主殿下解释和向公爵阁下赔偿的事由在下一力承担。”
      “那在下要是输了呢?”卡尔佩珀问。
      捷克弗里特微微一笑。
      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他第一次遇到强敌,不,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是他生涯中极少数被别人压制的经历之一,虽然表面上看他们势均力敌,但他心里清楚,每当对方占了上风的时候,对方就会放松攻势,或者露出个破绽,让二人再次回到平局。察觉到这一点,他主动停了下来。
      “二位可以离开了。”他冷冷地说。
      正在为他鼓噪加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的战神看上去占尽上风游刃有余,为什么突然停手让对方离开,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输了吗?
      卡尔佩珀收起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阁下,”他说:“让拉马尔男爵离开吧,他对植物学有研究,让他去寻找一株更好的玫瑰,而我跟你们回去,向公主殿下和公爵先生解释。”
      “我已经说过了,”比武的过程让年轻的格吕克斯堡公爵心情很不好,“赔偿和解释的事包在我身上。”
      “但我们不能这样做。”卡尔佩珀拦在即将离开的公爵身前,无视拉马尔焦急的神情,“您说得对,我们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解下身上的武器交给卫兵。
      “好吧。”捷克弗里特佩服他的担当,决定成全他的名誉。

      “如果当年没有带走他,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卡妙说。
      捷克弗里特苦笑了一下,“是啊,要是当年没有带走他就好了。”
      两人望着沉沉的夜色和漫天闪烁的星光,沉默着。只有秋虫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米伊美……在巴登吧?”卡妙忽然问。
      捷克弗里特有些震惊地望着他的背影,与世界隔绝这么久了,他竟然依然能够对局势了如指掌。
      “是的。”
      卡妙微微笑了一下,“那么法国可要吃亏了。”
      “法国这边是维拉尔大元帅去谈判,还不至于太吃亏。”
      卡妙冷笑了一声,“那也不是他们父子俩的对手。”
      捷克弗里特默默品着“他们”这个词,忽然觉得有些冷。
      “米伊美和艾俄洛斯多次来打听你。艾俄洛斯以为你已经死了,米伊美想要去找你,若不是奥地利那边战事吃紧,我还真不好打发他。”
      “经过这一战,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应该好转了吧?”
      “啊,米伊美还是有些别扭。”
      “不只是别扭吧?”卡妙说:“毕竟欧根亲王做了那件事,而且还准备强硬到底,指望他们父子彻底和解也不现实,只希望那孩子能够认识到亲王那么做最根本的还是想抢回他的爱,今生能够与自己和解,解除心魔。”
      “从这件事上看,至少在国家利益层面,他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他成熟了很多。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卡妙沉吟着。
      “?”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阴郁的孩子。”

      那个孩子站在阳光中,但即便是夏日的阳光也无法遮住他周身的阴郁气息。
      他金色的齐肩发被鲜血沾染,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被划破的衣衫,精致的面庞上都粘着血,自己的,还有他人的……
      几个纨绔子弟就躺在他不远处哀嚎着,卫兵和火枪手围上来,但没有人冲上前。
      孩子冷笑了一下,将手中染血的匕首凑到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面的鲜血。
      火枪手拔出了剑,“放下凶器,孩子。”他命令道,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
      孩子冷笑了一声,突然冲上来刺向全副武装的士兵。
      训练有素的火枪手举剑格挡。
      刀剑相击的声音。没有鲜血和哀嚎,孩子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抓住。他抬起头,看进一片浅蓝色。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苍白的脸色与黑色的外套形成鲜明的对比,倒让那一片浅蓝色的眼睛格外令人印象深刻。他左手执一柄短剑,架住火枪手的长剑,右手则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
      “已经可以了。”他说,声音低沉磁性,有如波澜不惊的深海。
      孩子瞪着他,但感到身上的阴郁就像沉入大海一样在对方身上激不起一丝波澜。
      “这里交给我吧,波特兰大叔。”少年对火枪手说。
      火枪手收起剑,对他点点头,“有点棘手呢,小少爷。”他看了一眼周遭鬼哭狼嚎的众伤员。
      “我知道……”他话音未落,孩子的另一只手突然出现另一支短刺,近距离向他刺来,速度快得火枪手都来不及反应。只听一阵金属相交的声音,一串火花后,孩子左手的短刺飞出几米远,插在一位吓呆了的侍从身边,而他本人则捂住右手的手腕,那里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在那一刹那,少年转身挑开了短刺,又侧身躲过匕首的袭击,情急之中用腰间的刀鞘击中了孩子的手腕。
      孩子狼狈地站在那里,怨恨地盯着惩罚者。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将短剑还鞘,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问着他的小犯人。

      “知道吗,卡妙,他后来说那个时候他特别怕你。”捷克弗里特回忆起小时候的米伊美,也忍不住挂上笑意。
      “是吗?怪不得之后好多天我都感觉他好像在躲着我。”
      “不是好像,他就是躲你。直到那件事发生……”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害怕过别人,”卡妙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托着下巴沉思,“那时候的我看上去那么可怕吗?”
      捷克弗里特哑然失笑,“你不可怕,但是特别。但是对于当时已陷入黑暗的他而言,你身上这种亦正亦邪的力量大概是最可怕也是最吸引他的吧?”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么你呢,杰克?身为‘北欧战神’的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我走?毕竟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
      “因为……我已无路可走了啊。”捷克弗里特叹口气轻声说,像在述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
      “其实……”卡妙斟酌着词句,“希路达女王心里一直有你。”
      捷克弗里特苦笑了一下,在卡妙身边坐下,“我明白她身为王储的无奈,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对她做的事无动于衷。”
      “但你却轻易宽恕了其他人,包括撒加和阿布罗狄。”
      捷克弗里特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卡妙身上,“我们不要再谈他们了。”
      “……如果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卡妙又问。
      “我会让整个欧罗巴,好吧,至少是法兰西为你陪葬。”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出冷酷的颜色。
      卡妙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记住,杰克,无论何种理由,我不想你再受伤,无论何种理由!”
      捷克弗里特握了他的手一下,“我记住了,卡妙。”他微笑着说:“但是,以现在这个旧世界的腐朽,只需要轻轻推一下,就会毁灭了。”
      卡妙张了张嘴,他想问捷克弗里特是否还会回北欧去,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候,而且,他的心情捷克弗里特都明白。
      “卡妙,让特里蒂昂回来吧?你现在需要他。”
      卡妙摇摇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我已经严重影响到他本来的生活轨迹了,不,应该说拖累他……他和你们不一样,原本我并没有想让他做到这一步……何况,在他面前我已经死过一次,我不敢想象下一次……不,让他回归他本来的生活吧,他本应该受人尊敬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捷克弗里特也沉默了,他知道艾俄洛斯不想他们两人是在绝境中得到卡妙帮助才有今天的地位的。
      “在适当的时候,让米伊美回来吧。”
      “他……最近有些忙。”
      “因为和法国的战事?”
      “自从你走后,法国可以说在所有的战争中都节节退败,表面上看奥地利取得了胜利,但是他那个军事天才的父亲几乎是个政治白痴,在国内树敌众多,即便米伊美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那些人也会成为米伊美的敌人,还有西西里、匈牙利、土耳其那些错综复杂的斗争,他要一方面维持对皇帝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从国家民族的利益出发违心地帮助他的父亲,加上米伊美的性格……总之那些敌人虽然还够不上威胁,但却可以不断给你惹麻烦。”
      “嗯,我知道了。”卡妙微微一笑,“他应该离开一段时间……”他看到捷克弗里特错愕的神情,“让他们乱一阵子不是坏事。”
      捷克弗里特明白了,“我想他十分渴望回到你身边。”
      “不过,不是现在。”卡妙站起来,望着山下的星空,“再等等。”
      “……”
      “我不想他再为我的事烦心。”卡妙看着捷克弗里特说。
      第二天,捷克弗里特·贝尔特朗子爵在他的书房中接见了银行经理基米安·詹森。
      “子爵先生,”个子瘦小的红发经理欠了欠身,递上一本账册,“这是今年的分红、投资利息,还有您的舰队上交的资金,都在这里了。”
      捷克弗里特没有接账本,“这个交给总管先生就可以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基米安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表现得诚惶诚恐。
      “詹森先生,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捷克弗里特态度温和地问他。
      “啊,子爵先生,我觉得我们实在是有负重托。”基米安面露难色。
      “怎么?”捷克弗里特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
      “您也知道,巴黎那边,对于那位大人极尽指责之能事,就算是他曾经的挚友,像是弗里安子爵、红衣主教、奥尔良公爵都保持沉默,而且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里面推波助澜,让这股声势愈演愈烈,不仅洛林家族受到了严重影响,而且他们还叫嚣着……”他顿了一下,抬眼瞅了眼捷克弗里特,“他们认为那位大人畏罪潜逃了,因此要派出密探前去拘捕他。”
      捷克弗里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表示。
      于是他继续往下说:“听说民间也有富商展开募捐,要请雇佣军和刺客前去刺杀那位大人,一雪国耻……”
      “……”
      基米安咽了口唾沫,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清楚他面前的这位大人的脾气,因此只好继续往下说:“我只知道两队,一队是火枪手们派出的,领头的是副队长安托万·方丹,不过他们对这个任务似乎不太重视——这是明里的。暗中真正执行暗杀任务的是一个杀手组织,叫‘黑十字’……”
      “哼”捷克弗里特冷笑一声,“‘黑十字’?”
      “啊,是的,是叫这个名字,听说他们几十年来从未失手,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好了,小基米安,”捷克弗里特打断他说:“‘黑十字’的事不用再管了,还有吗?”
      听到那个亲切的称呼,基米安心中一阵激动,“啊,我想起来了,好像还有几个年轻剑客,为首的是一个叫洛克·迪布瓦的,他们成立了一个‘巨石军团’的雇佣兵队伍,而且不知道哪里的消息,他们听说那位大人就在尼德兰比利时一带,他们正赶往这里,来找那位大人的麻烦。”他自动将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替换成较温和的话。
      “洛克·迪布瓦?”捷克弗里特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在下觉得那人背后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他。”
      捷克弗里特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说:“多谢您的情报,詹森先生。”
      “您还是叫我基米安吧,殿下。”基米安有些委屈地说。
      “我已经不是格吕克斯堡亲王了,基米安,之前我只是一个阶下囚。”
      “不!”基米安激动地站起来,“您永远都是我的亲王殿下,丹麦的人民都是这么认为的!您应该是王夫,不,您应该是国王,与希路达女王陛下一起统治着我们美丽的国土!”
      捷克弗里特哀伤但是平静地看着他。
      基米安沮丧地挥了下拳头,“奥尔登堡亲王抛弃了女王,陛下她现在没有丈夫,您为什么不回去呢?只要您愿意原谅,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
      “希路达不是这样认为的,奥尔登堡亲王仍旧是她的丈夫。”
      “可是女王现在抛弃了她的国家,她去当海盗了!”基米安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住了嘴。
      但捷克弗里特不为所动,“那与我无关!”
      “如果您不爱她,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取而代之呢?奥尔登堡家族也只剩下女王一人了,如果她有什么不测……”
      “基米安,”捷克弗里特打断他,“你听好,我既不愿意原谅她,但也不希望她出事。你,明白吗?”
      基米安低下头,攥紧了拳头,“是,大人。”他终于说。
      捷克弗里特站起来准备送客。
      “大人,”基米安快走到门口时,终于鼓起勇气说:“有句话,我知道您可能不爱听。”他顿了一下,抬起头,勇敢地迎着捷克弗里特的眼神,“凭您想在的实力,为什么还要委屈在这里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子爵呢?即使您不想做国王,至少也是个名震一时的统帅,像欧根、马可波罗那样的人物,不,他们根本不能和您比!还有住在您这里的那位大人,恕我直言,以他的健康状况,恐怕不足以再驾驭他的势力,等他去世,这一切都该是您的……”
      “詹森先生,”捷克弗里特打断他,“是什么让您产生了错觉,认为可以过问那位大人的事情?是我吗?”
      尽管他的语气神态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基米安觉得一股极寒的恐惧骤然间从心底蹿出,让他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不,大人,没有,不,不是……”
      捷克弗里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詹森先生,感谢您提供的帮助和服务,我对此非常感激,但对于您之前提到的那件事,我想尽快知道确切的消息来源,……三天,可以吗?”
      “当,当然,大人……”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直到离开城堡很远,基米安被一阵冷风吹得哆嗦起来,才发现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基米安离开房间后,捷克弗里特拉了拉绳,从另一侧的房门中走出城堡总管史里乌·海恩斯。
      “你都听到了?”捷克弗里特问。
      “是的,大人。”英武的英国管家欠身回答:“但我还需要补充一点最新的情况。”
      “是什么?”
      “刚刚得到的消息,希路达女王陛下的船队似乎正在往新世界驶去。”
      “她离开了北海?”
      “是的。而且,……”
      “而且什么?”捷克弗里特皱起眉头。
      “根据我们船队刚刚返回的消息,有一条船被女王的船队洗劫了。”
      “一条?”
      “是的,大人。只有一条,也许她发现了什么,在洗劫了一条船后他们突然撤退了——事实上当时我们的船队受损严重,已无力反抗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的脸色,又加上一句,“事发突然,可能詹森先生也没有得到消息。”
      捷克弗里特沉思了一下,绕到桌子后面,在一张信笺上写下几个字。“有几件事要您去做。”
      总管欠了欠身,“请吩咐。”
      “通知城户,一周后的马赛,有几位流浪剑客需要他处理一下。”他把信笺折好,又拿出封蜡。
      总管明白“处理”的意思,但他只是问:“詹森先生那边不是还要调查消息来源吗?”
      “我知道是哪里泄露的消息,只是需要他带给我证据来证实。史里乌,即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们也应让他得到公平的审判,对不对?”
      加比拉打了个寒战,忙低下头去。
      “还有,”他把封蜡滴在封口上,拿出自己的小印章印在上面,又从一个锁着的匣子里拿出一枚勋章,手指在那上面轻轻摩挲着,就像抚摸着爱人的脸。末了,他将它在早已软成一滩的封蜡上印下了印迹,“用这个,”他指了指那一滩印有勋章的红蜡,“在我们船队每一艘船的龙骨上刻上这个印记。”
      “这个……”总管盯着那个印记好一会儿,“您要……向希路达女王宣战?”
      “不,”捷克弗里特站起来,“她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索性告诉她:我在这儿。”
      “可是别的人也会知道,您的处境太危险了!”
      “让他们来吧。在我离开丹麦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他轻蔑地说。
      总管明智地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他需要做的只是服从。
      “另外,让医生来一下。”昨天晚上回去得太晚了,早上卡妙又开始发热。
      总管欠身退了出去,捷克弗里特打开窗子,对外面打了个呼哨,一条金色的小蛇突然探进了半个身子。
      “把这个交给米伊美。”他将手中封住的信笺递给它。
      小蛇张大嘴巴吞了下去。

      医生杰克·让·米歇尔是个面色红润的小老头儿,他低着头从房间退出来,一转身,正对上靠在墙壁上笑眯眯地盯着他的捷克弗里特。
      “啊,子爵先生!”老头儿忙又弯下腰去,“那位大人只是受了点儿凉,今后几天注意保暖就好。”
      “米歇尔先生。”捷克弗里特走过去,将手放在老头儿的肩膀上,“您从父亲年轻时就为我们服务,这么多年来您的服务让我们受益匪浅。而您,也是个知趣的人,您知道我的家族很多的秘密,但您一直守口如瓶……对不对?”
      “呃,”老头儿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被高大的捷克弗里特带着往前走,“当然,先生。”他的小眼睛开始向别处瞥去。
      “甚至是在您喝醉酒后。”
      “甚至是在我喝醉酒后。”他跟着捷克弗里特念道。
      “即便是在您最亲近的人奉承您之后。”
      “即便是在我最亲近的人奉承我之后……”他机械地重复着,忽然站住了。
      “但是,”捷克弗里特像没有感觉到他的异常一样说。
      “但是?”医生打了个寒战。
      “现在有件事需要您帮忙。”
      “什么?”
      “那位大人要去南部。”
      “南部?”
      “诺曼底那里,他要见一位故友,但又不好直接去联系他。您去找个人,或者在酒馆中传播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就说传闻那位大人去了南方,这样,一直关注他的人自然会知道去哪里找他,而他的敌人们因为不知道精确的地址而无法立即找他的麻烦,等他们找到地方时,他们的会面也结束了。您明白了吗?”
      “啊!啊!”医生好好消化了一会儿捷克弗里特这段话,才说:“您不必对我说这么清楚,先生。我只知道有人说那位大人要去南方,可能是海滨一带。当然啦,这事儿我是不会随便说的,只有在被人奉承着喝酒时,只对最亲密的人说,而且只说一次。”
      捷克弗里特满意地微笑起来。

      短剑脱手而出,在划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插到墙上。
      鲜血和着汗水一起滴在地上,卡妙用缠满绷带的左手勉强撑住身子,大口喘着气。
      捷克弗里特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向他伸出一只手。
      卡妙看了那只手一眼,用浸满鲜血的右手握住了。
      捷克弗里特轻轻握住那只手,又用另一只手托住卡妙腋下,扶他起来,“您的进步很大。”他说。
      卡妙被他带到一旁的软椅上休息,看着他皱着眉轻柔地解开沾满血污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涂上药膏。
      手上的疼痛减轻了全身的不适,卡妙咬着牙看他为自己换绷带。
      “我……想,我该……走了……”卡妙忽然说。
      捷克弗里特手上顿了一下,但马上继续下去,甚至连头也没有抬,“您想要去哪里呢?”
      “去……南方……”卡妙微笑着说:“你……不,是已经……安排……了吗?”
      捷克弗里特仔细分析着他对于自己安排到底知道了几分,但很明显,尽管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中生活了半年,但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依然了如指掌,“那不是为您安排的。”捷克弗里特说:“那是个陷阱,您知道的。”
      “没错。”伤口被重新固定好,疼痛减轻了,“那是个陷阱,但陷阱后面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捷克弗里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您真的要走?”
      卡妙活动着刚包扎好的右手,“我离开太久了,有些事……我得回新世界去处理一下。”
      “米罗。”捷克弗里特说,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
      卡妙叹了口气,“米罗。”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您有什么打算?”
      卡妙的目光飘出窗外,“以前,也许是我错了。”他忽然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又等了一段时间才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我希望,在将来……等我死了,他能有力量好好地活下去……不靠思念,不靠复仇……凭他自己的心意和……其他人建立的羁绊……”
      “……你带米伊美走吗?”捷克弗里特问。
      “如果巴登那边结束了的话。”

      一周之后,塞纳河下游临近入海口的一片荒凉的林地。
      乡村小路蜿蜒到森林深处,虽然已是仲夏,但两侧高大的树木藤草却不知为什么都枯萎了。
      一行骑士在一棵枯死的老橡树下或坐或站着休息,沾染着血腥的武器就在他们伸手能及的地方。
      这是被称作“巨石军团”的雇佣兵的一队武士。
      一骑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出现在道路尽头,转眼间来到他们面前。
      正在休息的武士们站了起来。
      骑士跳下马来,他身材魁梧,像大力士一样的体格,令他的脑袋显得小小的,仿佛没有脖子一样直接蹲在宽阔的肩膀上。
      “老大。”武士们中走出一个粗声粗气的红脸膛男人。
      “有什么消息吗,勒内?”刚来的头领问。
      “没有,老大,什么消息都没有。你那边呢?”
      “也没有。”头领走向树下,抓起刚才骑士们没有吃完的火腿大口嚼起来,“‘黑十字’就像消失了一样。”
      “他们不会已经得手了吧?”另一个人焦躁地问。
      “放心吧,‘刀疤’。若是他们得手我们会收到消息的。”
      “可是我们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只是一条模糊的不太可靠的消息说那个人可能在诺曼底大区。诺曼底那么大,我们上哪儿找去?”“刀疤”更加焦躁了。
      “恕我直言,老大。”勒内说:“正面硬刚是我们的强项,烧杀抢掠我们也在行,但是当刺客,还是像‘黑十字’那些见不得人的人来做更顺手一些。”
      “这次的单子我们没法拒绝。”头领咕噜噜灌上了半瓶酒,“是那位大人推荐的。更何况,能够杀死德·洛林将是我们的荣耀和勋章!”
      “但是,老大,”另一个雇佣兵凑过去说:“我听传闻说德·洛林早就死在新世界了!”
      “是呀!”“刀疤”也说:“还有人说他在英国人的监狱里。”
      “……”洛克·迪布瓦连骨头一起咬断了一只阉鸡的鸡腿,慢慢咀嚼着。
      见头领不说话,勒内说:“反正都到这里了,先查查看,那消息总归是空穴来风吧?”
      洛克吐出一口骨头渣子,刚要说话,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老大,不好了!”骑士一出现在小路尽头就喊起来,原来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士兵之一佩蒂特。
      洛克心情正不爽,抬手一巴掌把他扇出两米远,“什么不好了?和你在一起的马丁呢?”
      “您,您弟弟……”来者全身笼罩在洛克巨大的身影下,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绑架……”
      “绑架什么?”
      “是,是……被绑架……”佩蒂特哆嗦着递过来一张被汗水浸透的信笺。
      洛克一把抓过来,只见上面用苍劲的字体写着:
      “尊敬的巨石军团:
      您的尊贵的副团长马丁·迪布瓦先生目前在敝所做客,他需要您一百万埃居才会回到军团。请您们在子夜时分到勒阿弗尔北坡的山毛榉林的巨杉树下与鄙人商讨小迪布瓦先生回家事宜。
      您卑微的仆人
      城户 敬上”
      “妈的!勒索到我们‘巨石军团’头上,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的刀剑饮下了几顿的血!”洛克愤怒地将信撕了个粉碎。
      士兵们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有勒内大着胆子上前问:“头领,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抄他老窝,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土匪撕碎了喂狗!”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城户?”“刀疤”说。
      “我打听过了,”专门负责探听情报的佩蒂特插了一嘴,“是盘踞在法兰西中南部的一支土匪首领,他们神出鬼没的,打劫绑架从未失手。”
      “TMD,这胆子也忒大了,打劫成功几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仅绑了二头领,还敢将地点说出来,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雇佣兵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们纷纷拔出刀,准备去端了这窝土匪,为民除害。

      这是一处面向大海的港湾。
      两侧高大的乔木和成簇的灌木在愈浓的夜色中变得影影绰绰,高高低低的杂草肆无忌惮地从树下石缝间冒出,星星点点的野花散布其间,燃烧生命般绽放着,空气中有栀子花的香味,蝉鸣隐隐约约,夹杂在一阵阵的海浪中。太阳已经消失在海平面下很久了,天边的橙红色渐渐消退,黛蓝色的天空中越来越亮的星子开始闪闪烁烁。
      米伊美赤着脚走在这片岩石上,温热的感觉自脚底传来,减轻了他内心的焦虑。他四下张望,但丝毫没有减慢脚下的速度。
      一个身着白色长外套的身影从大树的阴影中踱了出来。他白衣上红色的长腰带热烈而飘逸,他的身形从黑暗中渐渐清晰,就像山野的精灵仙子。
      米伊美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奔了过去,直到那人面前,才气喘吁吁地站住,然后慢慢地单膝跪下,但仍旧望着对方,“主人。”他开口叫道:“我一直坚信,您不会有事!”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咸咸的。
      卡妙弯下腰,向他伸出手,“米伊美,原谅我现在才来找你。”
      米罗抓住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您的手怎么了?”
      “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怎么会毫发无伤呢?”他把米伊美拉了起来。
      他们一先一后漫步在傍晚的丛林中。
      “巴登的事已经快了结了吧?”卡妙问。
      “是的。”米伊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喜悦,“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平了。”
      “我的孩子长大了。”卡妙看着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米伊美红了脸,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还没有想。”
      奥地利和土耳其之间必定会有一战。欧根亲王殿下还需要你。
      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米伊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
      “我们都知道。”卡妙微笑着看着他,“你是为了你和你父亲都深爱着的祖国。”
      夏日的夜风拂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新的战争还有一段时间,你是否愿意暂时远离旧世界的纷扰,和我去一趟新世界?”卡妙问。
      “您要去新世界?”米伊美有些惊讶,卡妙分明刚刚回到欧洲,而且在新世界他刚刚失去了最大的根据地,“特里蒂昂先生也已经回来了。”
      “所以,才需要你。”
      “可是,舒默在南非,暂时回不来。”
      “不用舒默。”卡妙回答。
      “那我们怎么去呢?”米伊美脑海中盘算着各路船队的位置和实力。
      “去找‘海上阿芙罗狄忒’。”卡妙看着夜色中的大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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