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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杀戮之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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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妙停在林间小路上,银色的夜光透过头顶繁密的枝丫,斑斑驳驳地落在泛着白光的土地上,树下茂盛的草丛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昆虫的鸣叫。他□□的骏马,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用一只蹄子刨着地面。这是法尔同·加比拉的宝贝,来自东方的阿拉伯骏马“飞轮”。夜风的清凉让他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觉得这么跑进森林是有点冒失了。为了寻找可能的路径,他把早年跟捷克弗里特学习的野外捕猎技巧都用上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丝毫的痕迹……他抬头看看天,星光和月色通过层层枝叶漏下来。这个时间,宴会早已开始了吧?如果他们要在路上伏击米罗的话,等他酒后归程是最好的选择,但谁能保证他会在今夜经过这片森林,而不是明天天色大亮之后?不,他随即推翻了这个假设,如果是米诺斯那只老狐狸的话,的确能够保证,而且他也不会让人在他家里动手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是说,今天夜里,这里,一定会有一场伏击。唯一的问题是,山谷这么大,他们会选择哪里?他摸摸随身带来的弓箭,这是从阿布罗狄的武器室里顺手摘来的。他舍弃了噪音巨大的燧发枪,甚至没有带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大剑,而选择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星月斩”和狩猎用的十几枝长箭,为的就是能在杀手们的包围下出其不意地救出人来。他相信米罗,甚至只要有一匹快马就能逃出生天。
一阵细小的声音传来,卡妙全身一震,他立即分辨出了这不属于森林的声音。他驱马进入一侧茂盛的灌木丛,通人性的“飞轮”顺从地伏下身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卡妙放开缰绳,下马伏在一块石头上面。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是一群疾驰而来的马匹,不过,马蹄声有些沉闷,是用布包了蹄铁后发出的声音。他伏下身子,默数着马匹的数量。
足足有十二匹马!而只是一瞬间,那些马匹就像风一样疾驰而去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明显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看来,至少自己押对了方向!
等那群人远去的声音渐渐消失后,卡妙从树后牵出马,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击过去。
“so,你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坦白了?”米伊美盯着他的眸子里显出妖娆的红色,亚路杰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阿斯奎斯公爵,他张开嘴,舌头却像打了结一样,一个清晰的词语都吐不出来。
“算了吧。”捷克弗里特从窗边转过身来,此时从他高大的身躯上传来的压迫感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深谙人性的弱点,不用说他们几个,就是咱们,也不能保证对他隐瞒多少。”
史里乌·海恩斯在得知卡妙失踪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捷克弗里特,而几乎是在同时,米伊美就赶回了这座粉红宫殿。
米伊美咬了咬牙,不再逼问亚路杰狄,“我早该把‘黑十字’清理干净。”他咬牙切齿地说。
捷克弗里特眯起眼睛盯着他,他的压迫感令另外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米伊美敢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现在还来得及。”米伊美一字一顿地说。
“我只要不危及殿下。”
米伊美的身影已闪出门外。
“我和您一起……”亚路杰狄连忙去追。
“不必。”
亚路杰狄追到门外,茫茫夜色中早已不见米伊美的踪迹。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阵风吹来,两骑人马与他擦肩而过,顺着大路冲进暮色之中。
“啊,贝……大人……”他的手身在半空中。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是史里乌·海恩斯。
“男爵先生,”史里乌气喘吁吁地说:“子爵大人吩咐我俩守住这里,不许再出一点儿差错。他和加比拉亲自去接应那位大人。”
卡妙拨开枝叶,看到在一株冷杉树下,两匹马正在啃食地上的鲜草,而在它们身后的黑暗丛林中,影影绰绰还有七八匹马。就是这里了!他们设伏的地方,应该离这里不远了。
他拿出一块黑色的药膏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咀嚼起来,然后又掏出一把豆子喂给“飞轮”,从身上撕下几根布条绑住马蹄。
风,突然大了起来。他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就在那一刹那,“啪”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夜的宁静,惊起了无数的飞鸟。
有人开枪!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飞轮”立即风一般向开枪的方向奔了出去。他感到心跳已经快到无法计数,汗水浸湿了衣衫,阵风吹来他全身都在打颤,然而他的脑袋此时却无比清醒,他粗略估算了敌人的数量和方位,寻找最佳的切入点。他努力去忽略刚才那一枪,不去想究竟是谁开的第一枪以及是否射中。
“什么人?”黑暗中一个黑影迅速靠了上来。
卡妙勒住马,转身看到一个精干的黑衣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手按住腰间。
他拨转马头迎了上去,“你是阿莫里坎公爵派来的吗?太好了!”他装作惊喜的样子,“我的仆人们带着我的猎物和我走散了!这该死的山谷!我都兜兜转转了三个小时了!”
双方显然并没有放松警惕,“我不是公爵派来的。”他冷冷地说:“我是本地的猎户,这是我们的地盘。”
阵风吹起枝叶哗哗作响,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其间。
“哦,我是阿基坦伯爵,”卡妙跳下马,热情地迎上去,“阿莫里坎公爵邀请我前来狩猎。喏,这上面有我的家徽。”他抽出一支箭递过去。
对方冷冷地看了一眼,伸出另一只手去接那支箭,就在他的手碰到箭杆的一瞬间,那支箭突然向前送出,他本能地侧身躲闪,一记大力的侧踢却在同时击中了他握枪的手,手枪飞了出去的一瞬间,泛着寒光的箭头以极其诡异的方位从上往下刺穿了他锁骨之间的皮肤,直插咽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刚才还在跟他讲话的年轻人,涌上来的血从口腔中喷涌而出,涂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卡妙握住箭杆,想拔出凶器,却发现箭头卡在了尸体两锁骨之间。他不能再等了,翻身上马,向着刀剑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间的空地上,因为月亮而反射着白光。战况比卡妙的想象更加惨烈。一个人倚在树下,看着向他缓缓走近的三名杀手。而他背后无尽黑暗的树林中,还隐藏着不知多少名猎杀者,正在虎视眈眈地准备随时撕碎猎物。
卡妙咬紧牙关,伏在马背上。近一些!再近一些!他从箭筒中抽出了三支箭。
靠在树上的男人仗剑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又提剑向面前的两人迎击,但他脚下虚浮,剑也失了准头,甚至于他已经无法握住沉重的大剑——与对手兵器相交,大剑脱手而出。与此同时,另一名杀手的剑已到他颈侧,他身体沉重,只能就势一滚,剑声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但他来不及细品脸上被剑风带起的火辣辣的疼痛,因为第三名杀手——一名金发的美女杀手早等在她面前等待给他致命一击,他只看到闪电一样的刀光映花了眼睛,他认命地闭上眼睛……
破空之声,伴随着尖利的金属相交的声音打断了激烈的厮杀。在刚刚两名男杀手站过的地方,斜斜插着两支羽簇没入地下的利箭,而第三支,则在女杀手的肩头,从背部肩胛处,直穿而过。
一片死寂中,连风也暂时停了下来。细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卡妙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翼天使的面具戴在脸上。
黑暗中突然出现七名手执凶器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他们身上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夜晚。
他抽出刚刚从死人身上拿来的双刀,双腿一夹,“飞轮”带他冲入战团。刚刚吞下的鸦片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反应比平时快了好多,同时对方的刀剑在身上划出的细小伤口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电光火石间,他已砍翻两人,“飞轮”踢倒一人。但另外两名杀手及时补位,还有两人砍向下路马腿。就在此时,卡妙右手的长刀突然被对方的大剑砸断,而另一人的长刀已抡到他的胸前。千钧一发之际,他丢下断刀,用右手握住刀尖,刀刃被带向一侧,堪堪划过胸前。“飞轮”长嘶一声腾空跃起避开了断腿的危险——他们冲入了包围圈。
女杀手在他的同伴护卫下急速后退,另外三名伤员也退到了外围,但是更多的杀手围了上来。
卡妙不知道身后的黑暗中是否还有更多的杀手。情况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糟糕,他喘息着,胸前洇湿了一片,受伤的手痛得握不住兵器。孤身一人前来,也许是个错误,但是他来不及去想这些,甚至来不及去想急速消失的气力,和身上交替进行的燥热和寒冷的感觉。因为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身后的人:除了被自己伤害那一次外,他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米罗。他已经支撑不住,只能勉强歪靠在一截树桩上,冷汗、鲜血和呕吐物将他的长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上,朦胧的月光下,卡妙看不清他的伤口,但他的身下已有一片土地变成了暗色。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勉强抬了抬头,然后又撑不住垂了下去,身体也慢慢地歪到地上……
“米罗!”他的胸口一阵悸痛,悲伤的冷汗洇湿了衣裳。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身后的人,努力让自己的思想都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他努力握紧了手上的硬弓,右手再次从箭筒中抽出箭来。
未等他搭弓上箭,对面的杀手突然两人一组向他冲来。他射出两支箭击退第一波攻击,第二组杀手的长刀已砍至跟前,他来不及再次射箭,只能左手用硬弓架住两柄长刀,右手挥出“星月斩”,第二组杀手急退,露出他们身后跃起的第三组杀手,卡妙拔出箭来,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瞥见刚刚退回两边的第二组杀手冲着米罗而去,他的长箭立即调转方向,伴随着破空之声,一人直接被钉到了地上,而另一人捂住贯穿伤的肚子半跪在一旁,未知生死。然而,这样一来,卡妙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杀手们面前,千钧一发之际,“飞轮”前蹄腾空,将第三组杀手踢飞。卡妙身体后仰,用弓硬架住受伤女杀手的偷袭。但是,杀手们已经看出米罗是他的弱点,他们一部分攻击卡妙吸引他的注意,掩护另一部分人袭击昏迷中的米罗。卡妙只能退到米罗身前,他翻身下马,挡住米罗的身体,“飞轮”乖觉地立在米罗的另一侧,打着响鼻盯着来犯者。杀手们将这两人一马围在中间,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他们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相互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卡妙不仅要和他们车轮战,还要兼顾偷袭米罗和战马的敌人,他感到气力在飞快地流失,感到身上的疼痛也愈来愈轻……在又一次砍倒两名敌人后,他腿一软,差点摔倒。对方发现了他这个破绽,疯狂地向他攻击。他突然很想转身再看一眼他身后的人,如果能一起死在这里,不再管世间的……
一阵带着温度的红色液体扑面而来,面前的两人就像变慢的动作一样变成了两截落了下去。
卡妙惊遽地抬头,一柄滴着血的双刃斧出现在他面前,再往上,是捷克弗里特波澜不惊的双眸。“飞轮”高兴地嘶鸣起来。
“带他走!”捷克弗里特转身,看向退到一处的杀手们,朝他们轻蔑地一笑。
“米罗!”卡妙咬牙抱起他心爱的人,感到他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
“飞轮”通人性地跪倒在身侧。他用尽全力抱他上马,不等吩咐,“飞轮”立即向大路冲去。
风,吹动着树木的枝丫像浪涛一样翻滚起来,月光被这浪涛打碎斑斑驳驳地落到前方的小径上。
卡妙将米罗抱在怀中,拂开他黏在苍白的脸上的发丝,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在梦中出现了千百次的紫罗兰色的眼睛缓缓张开了。
“米罗!米罗!”他大声喊着:“振作点!不要睡!听我说……”
他看到米□□裂得出血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忙俯下身去,却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他低下头,看到那魂牵梦绕的目光已经变得茫然涣散了,但他依然大睁着眼睛,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从心脏处炸裂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思维的能力,他只能用他仅剩的气力使劲抱着那具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任凭胯下骏马带着他们冲出山谷密林……
艾奥利亚·特里蒂昂披着长外套坐在他那张磨损严重的椅子上,一只手使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以使它们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他刚刚结束一天的超负荷工作进入梦乡不久,便被一个不速之客从舒适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此时,他的脑袋突突地跳疼着向他抗议,但是,这个人,他不能不见。
“索黑尔先生,”他向唯一一个愿意向他提供补给的商人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交货时间应该是三天之后?”
“是的,提督。”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说:“但是有件急事,我得立即返回欧洲。”
艾奥利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以为您刚从欧洲回来。”
“是的。我刚从欧洲回来,为的是给您把您要的货物送来,但刚刚收到的消息令我十分不安,我不得不马上回旧大陆去。”
“发生了什么事?”艾奥利亚关心地问:“哦,别误会,我不是要打听您的隐私。我只想知道您遇到的这件麻烦事,我们能否帮上忙?”听到他们唯一的供货商遇到了麻烦,艾奥利亚感到自己比对方更加紧张。
亚路比奥尼犹豫了一下,起身,拉开船长室的门看了两眼,并仔细确认了外面没有其他人,才走回来。
“您不用担心,”艾奥利亚有些不悦地说:“这些士兵都不会背叛我。”
“我不是担心这个。”亚路比奥尼回答:“而是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涉及到您的至亲。”
艾奥利亚抬头盯着他:“艾俄洛斯?”
亚路比奥尼点点头,“我想您一定猜到了吧,将军,我和令兄不仅仅是相识,也不仅仅是好友,……这么说吧,我在为他做事。”
艾奥利亚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特里蒂昂先生曾跟我说过,他知道他的弟弟很快会明白这层关系,但是他很感激您不曾说破……”
“我不是为了他。”
“他知道。因此他说阁下你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的统帅了。”
“……那么,现在,您为什么要说破,索黑尔先生?”他的目光像一头冷酷的狮子在盯着他的猎物。
“因为他失踪了。”
“哐啷”艾奥利亚猛地站了起来,带倒了他的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扶手被直接摔成了碎片。“他怎么了?”
“他失踪了。”亚路比奥尼迎着他的目光说。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他一直在瑞士的一个小镇上当医生,那里没有人认识他,而他也只和我们极少数的人有接触。上个月我刚回到欧洲时,一切正常。但就在我装好所有货物准备返回新世界时,却再也收不到他的信息。我赶到那个小镇上,扮做慕名求医的外乡人,却被告知他出诊去了,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消息了。当晚我进入他位于小树林的家,发现里面没有打斗的痕迹,但是他的随身武器都不见了。更诡异的是,在他的卧室里,我发现了他本该带走的医疗箱和雪茄灰……”
“雪茄灰?”
“是的。特里蒂昂先生从不抽雪茄,而且他也从未让人进入过他的那所房子,包括我们这些人。”
“你怀疑……?”
亚路比奥尼摇摇头,“我只能推测出在他离开前后有人进入他的卧室,很放松地在那里抽了烟。但是是敌是友很难分辨。”
艾奥利亚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相信,以哥哥的能力,如果有人想要强行带走他,不会不留下一点儿线索的。”
亚路比奥尼点点头,但有一点儿他没有说,对于常年在新世界的商人,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支雪茄是流行于新世界的一种雪茄,很少在旧大陆见到。“所以,”他说:“我要再回欧洲去,调查一下这件事。”
艾奥利亚点点头,“非常感谢您,索黑尔先生。”
亚路比奥尼向他鞠了一躬,“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通知您。”
朱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仆人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躺在他门前的男人。他吓得大叫一声,“嘭”一声关上了门。但很快,大门又再次打开,他向里面喊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地上的男人,伸出手去查看,是活人还是死人。
很快,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披着头发走了出来,只看了一眼,便跑了回去。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查看伤势的男仆大喊,然后他看到了手上黏上的鲜血。
月亮从云朵后面绕出,清冷的光辉将门前发生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有着十分英俊的相貌,从他的穿着打扮上看,他应该是个贵族。但是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在半夜里浑身是血地昏倒在这里呢?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突然大开,仆人们跑了出来并向两侧分开,只穿着内袍的红衣主教史昂·恩普瑞出现在门口。
“米罗!”他认出了仆人怀中的人,急忙俯下身子查看伤情: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法座。”最先开门的仆人回答:“没有见到其他人,可能是他自己跑到这里,然后昏倒了。”
史昂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远处黑魆魆的森林,下令:“快把他抬进客房。居伊,”他吩咐自己的贴身仆人,“骑上最快的马去请埃布尔医生,就说是我得了急症。安娜,”他又吩咐女管家,“叫约里奥医生来,让他先做包扎止血。”
管家和仆人们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只留下看门人清理门前留下的血迹。
史昂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黑暗的森林,转身走进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卡妙感到支撑着自己的气力正在迅速消逝,而遍布全身的伤口的疼痛像浪涛一样冲击着神经。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但他咬牙撑住没有倒下,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确定自己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他转过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捷克弗里特和法尔同。
他朝法尔同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缰绳递过去,“对不起,‘飞轮’受伤了。”
法尔同·加比拉默默地接过缰绳,担忧地看着他步履蹒跚地向另一匹马走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走到那匹马身边,抓住马鞍,却发觉身体重愈千斤,他已经无力上马,甚至……他两腿一软,身子靠着马身滑下去……就在他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感到一股力量托住他的背和腰,帮他翻身上马。他靠在沉默的捷克弗里特怀中,放心地睡了过去。
高大的乔木枝叶将银色的月光割得支离破碎,只有林间小径暗自反射着惨淡的白光,像童话中巫婆的长发蜿蜒着伸向未知的旅途。
女杀手绘梨衣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你是谁?”
一直跟随着它们的琴声戛然而止,森林一下子恢复了原始的寂静,只有月亮站在树梢冷漠地看着。有着星子般明亮眼睛和金红色头发的美男子就这样踩着林间的落叶和芳草向他们走来。
“我是米伊美,来自阿斯奎斯的米伊美,”他带着完美的笑容,绅士般向他们欠身行礼,“绘梨衣小姐,我想您大概知道我,我找了您整整十二年。”
绘梨衣,这个不知道结束过多少生命的女杀手,此刻脸色惨白,第一次从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地狱般的寒冷,她不由自主地将一口玉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么说,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是你在猎杀我们?”她不情愿地用了“猎杀”这个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以猎杀别人为宗旨的杀手组织十二年来每年都会被这个噩梦般的琴声猎杀,成员一半以上都被莫名杀死,而今,猎人终于现身了。
米伊美朝他们微微一笑,“没错,正是在下。”
“为什么?”
“为什么?”米伊美有些孩子气地歪着头想了想,“因为你们作恶多端,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触怒了神灵。”
“神灵?我呸。”绘梨衣危险地眯起眼睛,“连原因都不敢说的懦夫!”她扶了一下胳膊,如果此刻不是身受重伤,拿下对方应该不是问题。
“杀人者必被杀,这条理由可以了吗?”
女杀手冷笑,“就凭你一个人?”她耳听八方,确定四周没有埋伏。
米伊美微微一笑,“就凭我一个人……”
她话音未落,绘梨衣已冲了过来,双刀从她头顶劈落,她最后看到米伊美瞪大的眼睛。也不过如此!她心里冷笑,然而那双刀却劈了个空,与此同时,一束红色的液体从她脖子上向前喷出,她本能地惊叫,却发现口腔中灌满了腥热的液体,在恐惧到达她心中之前她的世界就落幕了……
密林中死一般的寂静,连昆虫都停止了鸣叫,风,也停止了与树叶的合唱,只有一匹失去主人的骏马在不停地转着圈圈。
米伊美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琴弦上的血珠儿,微笑着看向剩余的人,“刚才这位女士太过性急,我还没有来得及说——我很后悔,这个游戏早该结束……”
他的话音未落,剩下的九名杀手立即向着各个方向四散逃离。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没有任何遮挡的粉红色宫殿,但卧室里却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杰克弗里特一夜未眠,他坐在床边握住卡妙冰冷的手,过一小会儿就用水去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格吕克斯堡公爵殿下,你可以救我吗?”——
——“亲王殿下不是盗贼,不是叛国者,更不是弑君者,女王陛下比谁都清楚,不必用这些宵小之辈在这里做这等遮人耳目的丑恶表演!”——
——“殿下,你和你的祖国是你的事,我从不过问;而我做的一切也只是遵从我的内心,与你无关。”——
——“阁下,这是我新买下的城堡,反正无事,你帮我修理一下吧?……”——
——“杰克哥哥,你赋予了它灵魂,它重生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不想接受的话,支付租金也可以……”——
——“杰克,你可以答应我,在我生前,不要向丹麦和希路达女王举起复仇之刃,可以吗?当然,等我死了,你就不必理会我说过的那些话了。”——
捷克弗里特内心的愤懑逐渐平息,他坚硬的外壳也慢慢融化了。他将额头贴在那只冰凉的手背上,就像第一次向他宣誓效忠时那样。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轻轻地打开了。
他站起来,看到站在门口的米伊美略带惶恐的眼神和满身的血污。
“受伤了?”
“没有。”米伊美摇摇头,继续看着他。
“都清理干净了?”
米伊美点点头,终于忍不住问:“主人怎么样?”
捷克弗里特转身看了一眼床上仍旧昏睡的病人,“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米伊美紧张地抓住门把手,他感到嗓子发干。
“医生说他失血太多,如果换作平常人,恐怕……”
“怎么会?!”
“他的伤口遍布全身,我几乎用光了能找到的止血药。”捷克弗里特沮丧地说。即便是一个小伤口,对于很难止血的卡妙而言也有可能是致命的,“现在只能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他甚至不敢给他翻身和换药。
“那……”
捷克弗里特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
他走出门去,留下米伊美与卡妙单独待一会儿。
门外,史里乌·海恩斯、亚路杰狄·迈耶和法尔同·加比拉等在那里。
“迈耶男爵,”捷克弗里特吩咐:“从现在起,你负责这个宫殿及周边的安全,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报告米伊美。史里乌,”他吩咐自己的得力助手,“立即销毁所有的鸦片膏,我指的不仅是这里,还有我们所有领地内和城堡中,以至临时落脚点。法尔同,你负责跟在卡妙身边监督,确保他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一类的东西。”
“鸦片膏?您是说……?”法尔同忍不住向他身后的大门看去。
捷克弗里特没有回答,转身向塔楼的祈祷室走去。
沙加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箭羽下的鱼形花纹,这支长箭是从一具尸首上拔下来的。这具尸体离打斗的场地几十米远,孤零零一个人躺在一片灌木丛旁。现场没有激烈的打斗痕迹,尸体上也没有其他伤痕,他是被一箭穿喉致死的。然而,从尸体的装束及死者身边的武器看,他才应该是个杀手才对。
“皮斯塞斯伯爵……”沙加喃喃地念出这支箭原本主人的名字,“会是他吗?”
雅科夫·德赛尔维侍立在一旁,沉默着。
“消失了近三十年的人,为什么突然要回到法国?他和那个人……会有什么关系吗?”他继续自言自语。突然,他抬起头,问他的侍从,“弗兰德领地和皮斯塞斯家族其他的产业有什么动静?”
“自从皮斯塞斯伯爵回来后,他的领地就热闹起来,但不是他引起的,而是那些革命党人。听说他曾回领地处理过暴乱,但他一走,就又乱了。现在还不清楚,他是因为领地暴乱回来的,还是他回来之后,才暴乱的?”
“他在法国的落脚点在哪儿?”
“位于南边的一座小宫殿,因为外墙被刷成粉色而被当地人称为‘粉红堡’。”
“他带了多少人?”
“不多,也就十来个人。这次他回来后,把之前的仆人管家都换了。而且,他只是偶尔在那里住几天,还有人看到他和一群水手样的人在东海岸的一幢别墅中出没——那里是早年他和卡尔佩珀伯爵私奔时待过的地方。”
沙加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沙加的贴身男仆走进来,在沙加耳边说:“穆将军回来了。”
沙加睁开眼睛,透过大开的窗子看出去。花园的另一端的小径上,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穆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那里。
四目相对。
“我想我该去趟黑羊城堡了。”他忽然说。
“?”雅科夫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的主人。
“是时候该去探望伤员了。”
就像捷克弗里特预想的那样,卡妙的身体比一般人更能耐受失血。他很快脱离了危险,尽管身体还十分虚弱,疼痛和高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在一个明媚的清晨,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彻夜未眠的米伊美,“米伊美……杰克呢?”甫一开口,他便感到嗓子干得像是一把锯在挫。
“主人,您醒了?”米伊美俯下身子,查看他的情况,然后担忧地发现他仍在发烧,“大管家去了黑羊城堡。”他喜忧参半地看着卡妙,“您要喝水吗?”
卡妙的思维还在半混沌状态,“黑羊城堡……”
“对。”米伊美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他去探望米罗先生。”
卡妙唇角弯了弯,他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他总是能先一步办到。“他留下什么话吗?”清凉的水划过喉咙,体内的燥热顿时减轻不少。
“他说主人您这次太不谨慎。”
卡妙笑了笑,“不谨慎?他太含蓄了。这一次,很有可能会使我们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你,我,还有杰克,我们隐藏的实力,都会暴露……因为我的这次自私的行为,将我们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卡妙闭上眼睛,忍受着□□上的痛苦,“但他是米罗。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虽然听到卡妙这样说,但米伊美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和卡妙病情好转比起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事儿。
“杰克这一去……”卡妙继续说下去:“他一定会和沙加正面交锋,用不了多久……沙加就能明白他的身份和立场……”他叹了一口气,为即将燃起的战火。
“主人,”米伊美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米伊美,”卡妙忽然对他展颜一笑,“今天天气不错。”
“哎?”他本能地朝窗外望了一眼。
“听,百灵鸟和黄莺正在枝头歌唱,凉风穿过森林的枝丫,拂动碧绿的河水,阳光落在草尖的露珠上折射得五彩缤纷,金黄色一望无垠的麦田正在等待农人的收获……”卡妙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窗外的美景。
“主人,没想到您还是个诗人。”他对卡妙的精神状态感到一丝担忧。
“米伊美……”
“我在这里,主人。”他赶紧俯下身子。
“不用陪我了,你是属于自然之神的,不该囿于这阴暗的房间内。去到阳光下,再次拥抱这个美好的世界吧。”
“主人,……”米伊美考虑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去吧,”卡妙猜到他的心思,“等杰克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享受这样平静美好的时光了。”他看到米伊美犹豫的眼神,又安慰他,“去吧,不用担心我。至少这段时间,我不会有事。”
厚重的帷幕落了下来,阻挡了外面炽烈的阳光。十几根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照亮了墙壁上悬挂的那架巨大的十字架,受难的耶稣的脸悲悯而平静得注视着他的脚下。这里,是红衣主教私人的忏悔室。
尽管没有睁开眼睛,沙加依然能感受到这间房间气氛的诡异。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一切尘世的喧嚣。
“老师,您找我?”他向着帘子的另一侧欠身。
“沙加么,”史昂从帘子那侧绕出来,带着一阵檀香的味道——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座香炉,“这是我的老朋友利伯伯爵托人从东南亚捎来的,你觉得怎么样?”他将香炉放在了耶稣脚下。
沙加欠了欠身,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心里琢磨着史昂的真正用意。
史昂直起身,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用紧张,孩子。我找你来,只是想做一次告解。”
“告解?”
“难道你以为成了红衣主教就不需要忏悔自己的罪了吗?”
“不,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我来?”
史昂走到他面前,含笑直视着他,缓缓地说:“因为有些罪,只能向您述说,神父。”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沙加才对他说:“我明白了。”
史昂在他面前跪下,缓缓开口:“我曾经有两个学生,他们都是我最爱的孩子。小的时候,他们相亲相爱,就像我和利伯伯爵一样,……”他从他们幼年讲到青年,那些美好的时光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沙加睁开眼睛,看向跪在他面前垂着头的老人,从何时起,已有白发在那绿色中若隐若现。
“……然而,有一天,其中一个孩子却向另一个举起了屠刀。”史昂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述说下去,“而我成了他的帮凶,以国家大义的名义蒙蔽住内心的良知,哄骗一无所知的那个孩子,那只羔羊,走向我们共同布置的陷阱……我的主,我有罪,且罪无可恕!”他说。
“恩普瑞先生,您为何要帮其中一个学生暗害另一个……据您说深爱的学生?”
“为了平息战争,为了国家稳定,为了更多人的利益。”
“是否没有别的选择?”
史昂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也许有……但,时间来不及了。先王病重,且年事已高。”
“既然如此,那您不必自责。”
“神父,您的意思是,杀害一个清白的人,我没有罪?”史昂抬起头看着他的学生,妃色眸子里波光流转。
“不,我的意思是,为了更多人的福祉而犯下的罪过,上帝可以原宥。”沙加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那么被牺牲的那些人呢?他们的生命和荣耀,就应该成为更多既得利益者狂欢的垫脚石吗?”
“当然不,他们献出了生命和他们的一切,成全了大多数人的安全和幸福。上帝记得他们,将会降幅于他们的亲人,并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得到永世的安宁。”
“我明白了。”史昂唇角绽出一缕笑意,这让沙加内心警铃大作,“如今上帝显示神迹,是要通过我这双赎罪的手来救助他的亲人。那么,神父,”他看着沙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来治疗他的伤病,保护他的平安,成全他的荣誉。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些,来赎清自己的罪过!”
粉红宫殿的武器室低气压环绕。除了仍旧卧床的卡妙,其他人都尽可能躲到远离武器室的边缘角落,以防这可怕的雷霆落下来的时候被炸得尸骨无存。只有一个人,他勇敢地向着旋涡中心走去,步履不疾不徐。
米伊美打开门,看到捷克弗里特端坐在武器室正中铺着豹皮的大椅子上,一只脚蹬在石锤上。搭在膝盖上的手中把玩着一支长羽箭。他看着米伊美,眼中的杀气在平静的目光中熊熊燃烧。
米伊美觉得气氛压抑得无法呼吸,心率在无法抑制地飙升。他转身关好门,向着台风的中心走去。
“米伊美,”捷克弗里特开口,语气像平日一样平静,“如果卡妙死了,你会伤心么?”
米伊美歪着头想了一下,才说:“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捷克弗里特细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
“我不需要去考虑这种事情,”米伊美继续说:“如果主人确定离开人世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米伊美了。”
捷克弗里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你认为他会死于什么?疾病?战争?重伤?还是……?”
“是我的错,我愿接受任何惩罚!”米伊美抬起头,迎住他的目光说:“请您不要再做这种假设了!”
“你的错?”
“我早该将‘黑十字’抹去,而不是一而再地去虐杀他们,给了他们机会来伤害卡妙!”想到卡妙受伤后虚弱的样子,他的内心一阵绞痛,但他努力不让对方看出来,“所以,无论什么惩罚都不为过……”
捷克弗里特将手中长箭丢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仅凭这一次过错,我为什么会等到现在?”他指着地上的箭,“弗勒里伯爵手里有一支一模一样的,您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米伊美大惊失色,“不可能!所有的箭我都回收了!”
“这是在离刺杀米罗不远处一处丛林中的尸体上发现的。您有清点过回收箭支的数量吗,米伊美大人?”
冷汗从米伊美的两鬓流了下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沙加很快会追查到大人头上。”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米伊美开口,“是我杀了‘黑十字’的人,所有的人。”
捷克弗里特一声冷笑。
米伊美抬头看着他,“而且,他只能追查到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不会牵连无辜。即便他有其他的想法,我想大管家也应该也能设法摆平。”
捷克弗里特转过身,右手扶在一侧的长枪上,“你刚才说你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当然。”
“包括死亡?”
“我希望死亡可以由我自己来执行,这样就可以‘畏罪自杀’。”
“自杀的人会下地狱。”
米伊美冷笑一声,“我不在乎。”
捷克弗里特猛地转过身,他手里的长枪呼啸着冲米伊美飞过去。
米伊美本能地闭上眼睛。
一声巨响炸开在耳边。随后室内响起捷克弗里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房门在他一侧打开又阖上,脚步声消失了。
米伊美睁开眼睛,他还活着。长枪擦过他的面颊钉进他一侧的墙壁。还没等他缓过一口气,身后的整面墙壁轰然倒塌。
卧室中的卡妙猛然惊醒,夕阳的余晖下,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亮得可怕。
苏兰特·奥尔科特赶到粉红宫殿的时候,只见一地狼藉,到处都是毁损的武器。室内还可以看到斑斑点点的血迹。只是,已经楼去人空。
“看上去,他们似乎起了内讧。”雅科夫·德赛尔维说。
苏兰特看向残桓断壁,沉默无语。
郊外的大道上,一行红衣卫士纵马驰骋。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给静谧的田野镀上一片乳白色的光晕。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另一队骑士正在骑马慢行。
“贝尔特朗先生,请留步!”红衣卫士们快马加鞭,转眼之间将前面的一队人马赶上,并层层包围。“贝尔特朗先生,”为首的红衣卫士留着浅黄色的乱糟糟的头发,全副武装地挡在那队其实门面前。他仰头看看面前高大的骑士,努力把气喘匀,一遍说:“我是费列基亚斯 队长。有人举报您与叛国的吕克尔·卡妙有关系。请您跟我回巴黎接受调查。”他虽然使用了敬语,但眼神中却透出居高临下的挑衅。
捷克弗里特勒住马,平静地回答:“抱歉, 队长。我现在有急事要办。这样吧,等我办完事,少则五天,多则十天,一定会去主教府拜访。”
“您听不懂吗,子爵先生?您被捕了!”费列基亚斯不耐烦地说。
紧张的气氛在两队人马之间扩散开来。红衣卫士们都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逮捕?是红衣主教先生下的令,还是掌玺大臣下的令?”捷克弗里特问。
“都不是。”费列基亚斯取出逮捕令,隔着老远向他展示,“是摄政王殿下的命令。”
贝尔特朗子爵微微一笑,“现在您也为摄政王殿下服务了?不过,恐怕您现在无法抓捕我。”他也从怀中取出一纸信函,交给他身边的红衣卫士,“这是比利时大公的信函,麻烦您交给摄政王殿下。”
拿在手里,看到信函下面还附带着一封委任状,委任捷克弗里特·贝尔特朗子爵作为他的特使在巴黎开展工作。他立即赶到这件事儿有些棘手了。
捷克弗里特向他欠身致意,“我可以走了吗,队长?”
“信上说您要在巴黎开展工作,您现在走的可不是通往巴黎的路,先生。”法拉奥情急之下抓住一处破绽。
“在下要去普罗旺斯的酒庄为公爵殿下挑选庆典用的葡萄酒供应商——阁下要看委任书吗?——顺便去参加一位老朋友的追悼会——嗯,说不定就是你说的那位前洛林侯爵的追悼会呢……”
骑士们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然后,”他继续微笑着说:“我要赶去马赛,将您说的那位吕克尔·卡妙先生送上船,看着他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骑士们都哄堂大笑。费列基亚斯气得脸都红了。
“当然,当然,之后在下会赶回巴黎,赴我们的十日之约——这么说来十天行程还有些紧张呢。”
“够了,先生!”法拉奥恼羞成怒,拔出佩剑来指着他,“你当这是儿戏呢?”
捷克弗里特耸耸肩,无辜地看着他,反问:“不是吗?您要逮捕一位贵族,总得有充分的证据才行啊!”
“你们的罪证已经送到法院了,等你到达自然会知晓。”
“好吧,,好吧。”捷克弗里特举起双手安抚他,“那至少请您证明一下那位与我勾结的先生——一位三年前就已经去世的,甚至大法院已经认定继承人的前洛林侯爵吕克尔·卡妙还活着吧?”
骑士们又笑起来。
费列基亚斯感到收到轻视,他的连涨红起来,觉得他应该拿出杀手锏了。他昂起头,努力达到捷克弗里特视线的高度,冷笑一声,“阁下,您说,如果丹麦的希露达女王陛下知道他们的叛徒隐姓埋名潜藏在法国,会怎么做呢,曾经的格吕克斯堡亲王殿下?”他重重地吐出一个名字,一面观察这对方的脸色,努力想从上面看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但结果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他只好继续说:“比利时大公会作何感想?我王陛下和摄政王殿下又会怎么做呢?”
捷克弗里特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看着他,像看一个可笑的小丑的表演,“您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们呢,队长?哦,对了,希露达陛下现在不在丹麦,不过过几天会造访我国的北方港口,你可不要错过了。”
“呃……”费列基亚斯没想到威胁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恼羞成怒,“站住!”他喝道。红衣卫士们马上调整队形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么就请亲王殿下在巴黎等待女王的回复吧?”
本来已经打算离去的捷克弗里特拨转马头,轻蔑地微笑着看着他,“队长,”他耐心地说:“既然您知道在下是格吕克斯堡,那么也应该知道,就凭阁下的那几个人,根本就不够在下热身的。”他手握缰绳驱马向费列基亚斯靠近,“为什么不多带些人手呢?”
费列基亚斯大惊失色,手按在剑柄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阳光弥漫的山坡上,青草郁郁葱葱地长着。风从森林和山谷间穿过,带着大西洋的湿润和凉爽。这里,是个好地方,尤其是作为人生最后的归宿。
卡妙站在一方墓碑之前。这里安葬着曾经最爱他的人——他的奶妈罗蜜·舒盖夫人。
墓碑是常见的青石,碑上只刻着逝者和立碑人的名字——是她的侄女将她安葬的。之后,她的家人们都搬走了,只留下逝者一人安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卡妙俯下身子,清理墓碑上的杂草和尘土。他让她回家安度晚年,原本是想让她远离纷争,但大洋彼岸卷起的风暴依旧席卷到了这里。他无法想象,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在她最爱的孩子客死他乡还要背负叛国者和刽子手的骂名中,她如何自处。他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山坡下是一泓碧水,一对对的飞禽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出或清脆或凄厉的叫声。她的亲人选的这个地方很好,远离尘世的喧嚣,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她了。卡妙采了一束野花放到她的墓碑上。她的苦难皆来源于他,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护的了她。他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一只雨燕在他头顶盘桓,鸣叫了几声后向山坡下的小树林飞去。
米伊美赤脚从树上跳下来,“主人。”他迎着卡妙走去。
“有什么消息吗?”
“杰克大人将您的行踪告诉红衣卫队了。”他神色轻松地说。
卡妙点点头,“还有呢?”
“古拉度在阿尔卑斯山北麓落入陷阱,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城户一个人负伤逃出,不知所踪。”
卡妙的目光落在脚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若有所思。
“杰克大人的银行总管也被捕了。”米伊美开始表现出忧心。
“艾俄洛斯呢?”
“他失踪了,一直都没有他的踪迹。”
“你也该回维也纳了。”卡妙突然说。
“杰克大人按原计划在马赛等您,我得先将您送过去。”
“告诉杰克,我先不去马赛了。”
“哎?是因为杰克大人将您的行踪泄露了吗?”
“不是。他越是明确地告诉对方,我那位疑心的朋友越是不会去……”
“那为什么?”
“但是,是时候让我见见那位分别多年的挚友了。”
米伊美睁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在杰克面前拿出那支箭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他知道我还活着,他还确定了杰克是我的人。奥尔科特在粉红宫殿找不到人时就已经明白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他们现在到处逮捕屠杀杰克的人,不仅时要将他的势力从法国铲除,更是要让我们无处藏身,那么现在,该时我去告诉他,我的回答了。”
“……主人,……”他想了半天才想到下一句,“您亲自去找弗勒里伯爵,这次无论结果如何,杰克大人都会剥了我的皮!”
卡妙明白他的意思,对他微微一笑。
一只雨燕掠过夕阳下的树林,飞向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