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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杀戮之夜(上) ...

  •   女人推开门,挟着一阵海风一起灌进酒馆。喧闹的酒馆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眉间鬓角,头发也被岁月染成了一缕缕的灰白,但她身上有一种肃杀的气息,这使得普通男人都不敢近前。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到吧台前,从挂满武器的腰带中取出一枚银币,丢给酒馆老板。
      “一瓶威士忌,一只烧鸡。”说完,她旁若无人地走上楼梯,走向二楼最好的房间。
      不一会儿,那个房间里传出一阵杂乱的哭喊声,原本在那里的食客神色惊慌地逃了出来。
      酒馆老板没说什么,手脚麻利地将她要的东西送了上去。出来时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自顾自地吃起来。
      “小让娜……”忽然鬼魅一般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伴随着一阵玫瑰香气。
      她神色一凛,丢掉手中的鸡腿,拔刀向后砍去。
      一阵清脆暧昧的笑声响起,接着他刚才未完的话,“好久不见,你就这么迎接我?”
      她的刀砍了个空,她忙转过身来,在她面前十步远,站着一个美丽到极致的男人。
      阿布罗狄!
      她倒吸一口冷气,左手又抽出一柄腰刀,挺着双刀迎了上去。
      阿布罗狄并没有拔剑,而是用刀鞘迎了上去,电光石火间已将双刀压在一旁的桌子上,“小让娜,”他说:“你当初是多么的可人,将近三十年不见,现在脾气怎么这么火爆?!”
      女人一听,大喝一声,抽出双刀又砍过来,“你还有脸提当年?”
      阿布罗狄闪身避过,委屈地一扁嘴,“怎么没脸?当初还是我把你送到希路达公主身边的呢,如果没有我,你就要在修道院孤老终生了。结果,你却背叛了我!”
      女人看到他这个表情呆了一呆,手上一慢,双刀被对方夺了去,“你只想到利用我,我现在的主人要比你好千万倍!”她又抽出匕首刺过来。
      阿布罗狄用她的双刀架住,“好啦,让娜!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来找我难道是为了约架?”
      一阵忐忑的敲门声传了过来,接着是酒馆老板小心翼翼的声音:“有事吗,女士?”
      叫“让娜”的老妇瞪了阿布罗狄看一眼,收起匕首,厉声回答:“没事。”
      等外面的人走远了,阿布罗狄又问:“让娜宝贝儿,你找我是为了你的主人吧?”
      让娜又瞪了一眼他那倾国倾城的脸,“哼,这么多年过去,你果然没有一点儿变化!”
      阿布罗狄耸耸肩,“你的主人希路达公,不,是女王陛下不也是一样吗?”
      让娜清了清嗓子,不想和他在无谓的事上多做纠缠,决定直奔主题,“你还记得格吕克斯堡吗?”
      阿布罗狄挑挑眉,“当然,他爱的人和我爱的人最后成了夫妻。”他自嘲地说。
      让娜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布,“这是贵国一位叫‘贝尔特朗子爵’的商船的画像。”她指着画上巨大的船头说,船头的龙骨上赫然印着一个“龙头”样子的图腾标志。
      阿布罗狄皱起眉来,“你怀疑贝尔特朗子爵和流亡的格吕克斯堡亲王是同一个人?”
      让娜抬眼看着他,“你知道此人么?”
      阿布罗狄点点头,“听说过。他在法兰西人脉很广,似乎哪一派人,无论是好人还是恶棍都喜欢他……”他突然住了嘴,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那人真是格吕克斯堡的话……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他的祖国就像一位被扒光了的少女暴露在对方的眼前,所有秘密一览无余。
      “?”让娜看向他。
      他旋即又释然了,“是又怎么样?凭亲王殿下的手段,要想复仇还会等到今天?”
      “但是当年……陛下确实对他太绝情了点儿。”让娜不得不承认她的主人做错了。
      “绝情?”阿布罗狄冷笑了一声,“杀人诛心!亲手将昔日情人的□□和精神双重毁灭!这手段,啧啧……和奥伦堡亲王真是绝配的一对儿……”
      “唰”那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娜全身都泛着冷酷的光芒,“不许说陛下坏话!”
      阿布罗狄长叹一声,“听我一句劝,让娜宝贝儿,这玩意儿不适合你……”
      “闭嘴!”她手里的匕首又向前送了一送,阿布罗狄立即感到脖子上一阵疼痛。
      “好好”他举起手,“我们不谈他们,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儿?”
      让娜慢慢收回匕首,“我知道你最近正在打算返回欧洲,为此你重整了爱尔兰的玫瑰岛、贿赂法国的贵族和官员,打探法国的情报,甚至还和你在北部的领地取得了联系……”
      “没错,但这和您又什么关系呢,夫人?”
      让娜踏上前两步,“我要你带我去巴黎,我要亲眼看一下你们法国的权力中枢。”
      “不是贝尔特朗子爵?”
      “不是贝尔特朗子爵。如果他真是格吕克斯堡的话,我想你也不会想和他起冲突,是不是?”
      阿布罗狄耸耸肩,大方地承认,“当然。不过,让娜,这事儿你那位冷傲的主人同意吗?”
      “她不知道。”让娜凛然说:“这是我自愿为她做的,如果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
      “好吧,让我想想。”阿布罗狄很快有了一个主意,“三天后在凡尔赛有个舞会,要不我们一起去闯一闯?”
      “……”
      “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
      “第一,你要化妆成年轻女孩儿,不能以古尔西夫人的身份,而是古尔西小姐。”
      让娜打量了一下对方年轻的容貌,点了点头。
      “第二,在那里你不能做出格的举动引起怀疑,一切听我的。”
      “那是自然,我不会给陛下惹不必要的麻烦。”
      “第三,你要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让娜问。
      阿布罗狄从怀中取出以小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小字,又捻成条状,在她面前晃了晃,“帮我传个信儿。”

      卡妙在混沌中,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他努力睁开眼睛,面前的白光中,一个女人娇美的脸庞渐渐清晰。“雅典娜?”他叫出女人的名字,努力想坐起来,全身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你醒了?”雅典娜忙过来,用力扶起他,将一个靠枕垫在他身后。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之前的种种渐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么说,自己是在从梵蒂冈到德国的路上睡过去了。
      “你怎么了?”他发现雅典娜似乎有哭泣的痕迹。
      “没什么。”雅典娜勉强笑了笑,“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回德国了?又为什么这么着急找我来?”
      他们的马车停在哥廷根郊区的一处田野中,春风微拂,送来阵阵泥土的清香。
      卡妙看着眼前的少妇,欲言又止。
      雅典娜静静地等待着。
      “雅典娜,”他还是开口了,“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但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即便还有时间,一旦你……陷入麻烦,恐怕我也没法儿再拉你一把……”
      “怎么了?”
      “我知道,那两位夫人是你,送到乔治身边的……这次,小乔治被迫害,你也脱不了干系……”卡妙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我还,知道……你打算,将你那些女孩子……送、到、乔治身边……”
      雅典娜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卡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温莎不是你的宫廷,你得注意分寸。”他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高热正在吞噬他的神智,他觉得体内似乎有一座火山,正在燃烧他全身的骨肉,甚至双臂反复溃烂结痂的皮肤也跟着火辣辣地疼起来。
      雅典娜俯下身,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我知道了。”她说:“我会注意的。”
      “……不要掺和乔治父子的关系,如果……一定要参与,那,就……帮他们修复……”
      “为什么?”
      “难道你看不明白吗,雅典娜?”卡妙盯着她的眼睛反问:“小乔治并非无能之辈!而你……还很年轻。比,小乔治还年轻……”
      雅典娜低头不语,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为索菲亚母子说话,也许短期内,你会失去很多,甚至会,……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但在这个时候,拉小乔治一把……他会感激你。而且……索菲亚是个可怜人,出于道义,你也应该,为她说话。”
      “……”
      “雅典娜,”他轻轻拍拍她的手,“有的时候,离得越远,越能,洞察全局……”

      亚勒古尼·尤迪特站在几名手持刀剑的骑士面前,看着雅典娜从那辆大马车上下来,满面愁容地向他走来。他收起佩剑,跟在她身后,向他们的马车走去。
      “怎么了?”等到马车启动他才问:“他找你什么事?”
      雅典娜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要我远离宫廷,不要掺和乔治父子的事。”
      “什么?”压抑了好久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小乔治赶走,在温莎站稳脚跟!如果小乔治回来,还会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吗?”
      雅典娜别过脸去,不想让他发觉她眼角的泪痕。
      “怎么?你打算按他说的做?你疯了吗?没错,他曾经帮过你,但现在他是在害你!妹妹,说不定他现在看你取代了他的地位而后悔、而嫉恨你,你别忘了我们,尤其是你付出了多少艰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的……”
      “……”
      亚勒古尼见他低眉不语,有些急了,“你不会真的要听他的话吧?你宁可听一个外人的话而不听哥哥的话吗?”
      雅典娜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当然是听哥哥的。”
      亚勒古尼听到这句话才长舒出一口气,转怒为喜,“这就对了。”他看到雅典娜心情不好,觉得该让她一个人待会儿,“我出去透透气。”他说。
      雅典娜掀开帘子,看着远方的天际,叹息一般轻轻说:“他也是我哥哥啊。”

      “大人,怎么了?”凡尔赛的后花园,忙完一天公事的秘书官苏兰特·奥尔科特在这里“偶遇”陪陛下参加晚宴的太傅弗勒里伯爵沙加·维格。
      四月的夜晚春寒不减,可沙加只穿着一件米色亚麻色长袍,柔顺的金发披在身后,夜风阵阵,让他显得如天使一样飘逸灵动。他朝苏兰特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借着不远处墙壁上火把的微光,苏兰特看到他手指之间夹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苏兰特接了过来,展开,轻声念道:“吕克尔·卡妙·德·洛林还活着,不日将现身巴黎。”他脸色变得惨白,抬头望向沙加:“大人,这是哪里得来的?”
      “有人在跳舞的间隙塞进雅可夫的座位的——幸好杜鲁他们没有发现。”
      “那……”如果那位大人还活着的话,他回巴黎……他打了个寒颤,“大人打算怎么办?”
      沙加睁开眼睛,看向走廊尽头。紫发的穆正在那边向他们招手:马车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沙加没有理会苏兰特,向他的爱人快步走去。
      苏兰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处宫殿内传来阵阵音乐声和欢笑声,他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十分寒冷,而捏着纸条的手却似被火焰灼烧一样刺痛。

      一阵清凉顺着咽喉滑下,缓解了身上灼烧的痛苦。卡妙睁着眼睛,看到脸色铁青的捷克弗里特。
      “你醒了?”尽管他努力使声音听上去温柔一些,卡妙仍能从中听出他努力压抑着的怒火。
      “……”
      他把手中的汤匙放到一旁的托盘中,又从另一旁的小柜子上拿过一个盛满汤药的碗,小心地托起卡妙的头,将碗凑到他的唇边。
      卡妙很识时务地大口咽下汤药,酸涩的味道让他胃中一阵翻滚,他皱着眉头努力忍住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约了艾俄洛斯,本来要在这几日见面。”
      听到那个名字,卡妙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很大。
      捷克弗里特就当没看见。他很小心地拭去卡妙唇角的药汁,扶他躺好,“我找他商量改善一下阿布罗狄的药方……”他感到卡妙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正在收紧。
      卡妙对着他摇摇头。
      捷克弗里特拍拍他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我知道你不在乎哪天离开,但我们却不能放任不管。”他看着卡妙的眼睛说。
      卡妙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欲言又止,但是他能明白卡妙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召回艾俄洛斯,即便是在他身体状况快速恶化的情况下,不,应该是,正是在目前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他才不愿意艾俄洛斯再涉足险境,并亲眼目睹他的第二次死亡。而且,捷克弗里特明白,如果换成是自己,结果也是一样。想到这里,他的心软了下来。
      “你难道不为米罗想想吗?最近法兰西暗潮汹涌,摄政王、掌玺大臣、秘书官、太傅他们频繁会面,米伊美说他追踪的那个杀手组织也来到了法国,还有那个荷兰商人凡·海辛,甚至北欧的海盗也频繁出没。我怀疑他们会对米罗不利。”
      “杰克……”卡妙说,声音微弱,“我只是有些劳累……我向你保证……我会很快好起来……”
      “我应该相信你吗?”捷克弗里特长叹一口气,“我可以取消会面,但你要践行承诺,快些好起来。艾俄洛斯不是其他人,我们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可能毫无觉察。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这一秘密,你想他会怎么样?”

      奥路菲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躁过,原本他是和阿布罗狄来收账的,拿到钱就回船队去,顺路去北海补给一下,然后回新世界。他离开他的新婚妻子已经很久了,所以归心似箭。但是在阿布罗狄高调地回到法国后,却发现他那毗邻荷兰的领地正骚乱四起。暴民们推倒圣像、抢劫银行、冲击市议会,甚至放火焚烧教堂,皮斯瑟斯家常年无人照管,不用说被抢劫的佃户,就是皮斯瑟斯城堡也被洗劫一空,管家仆人们也都四散逃走。阿布罗狄对破败的家族领地兴趣不再,倒是奥路菲在四处灭火,希望能平息事端,多抢出些财产来。然而,这样一来,他去见尤莉迪丝的日子更遥遥无期了。
      “阿布罗狄,找到了!”他推开门走进房间,看到阿布罗狄正盘膝坐在窗台上,面对春意盎然的大花园。
      这里是早年阿布罗狄和撒加一起购买的农家小院,而现在,成了海盗们的临时落脚点。
      阿布罗狄懒洋洋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红艳欲滴的野玫瑰。
      “找到了,是一个叫迪马斯·坎瑟的人。”他气喘吁吁地说,抓起桌子上的红茶一股脑灌进肚子里,“我们抓到了一些闹事的组织者,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叫波迈尔的人。他是一个投资者,资助暴民们的就是他。但是很显然,他没有那么多钱——至少我查了他的帐后是这么认为的。”
      “迪马斯·坎瑟?”
      “对,挖出这个人很费了一番力气,他就像是一个影子,无处不在但又无法抓住,我比较了多地暴民的行动,尤其是这两年冲击三级议会的那些人,虽然也有其他的各怀鬼胎的资助者,但他是最主要的幕后人。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主张和诉求,这个人却看不出来,他很有钱,但他的行为更像是要向有钱有权的人宣战,好像要把他们都打倒似的。”
      阿布罗狄一口一口咬着野玫瑰的花瓣,漫不经心地听着。
      奥路菲缓了口气,搬把椅子坐到他身边,继续说下去:“这个迪马斯·坎瑟既能混迹于上流社会,又能在贫民中间散播仇恨,他口才很好,而且有钱,光在法兰西银行就有几十万第纳尔的存款,但他平时打扮不修边幅,而且出手的钱基本都花在暴民身上了。还有,……”他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阿布罗狄,才犹豫着说:“他好像在打探你的消息?”
      这句话终于让阿布罗狄有了反应,“迪马斯·坎瑟?”他慢慢品着这个名字,“他在打探我的消息,还在我的领地煽动骚乱……我们之前跟他有仇吗?”
      奥路菲想了一下,“我不记得了。不过,听说他曾去过新世界。还有,他在暴民们中间是用一个化名——‘死亡面具’。”
      野玫瑰的刺刺破了阿布罗狄的嘴唇,殷红的鲜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他的唇角渐渐完成一个绝美的弧度,“‘死亡面具’么,也许,我该会会他。”

      房间内依然残留着雪茄的味道。艾俄洛斯保留着那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吁出一口气,脱力般地躺在床上。他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一会儿又站起来,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事。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木柄手枪和几颗子弹,放入怀中口袋里,又取出短刀和匕首,在长筒靴外侧、腰带上一一佩戴好。末了,他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带帽长斗篷式外套穿在身上,遮住一身的武器。他走出门去,小心地锁好门,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然后转身,沿着那条通往山毛榉林外的小路走去。
      下午的树林,光线昏暗,只有路的尽头,露出身披乳白色薄云层的蓝天。春天已经到来,林子中飘荡着泥土的芬芳和刚开的野花的花香。
      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掠过心头。他停住了脚步,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这种感觉与之前米罗带来的太相似,但他知道,米罗已经走远,他决不会再回来,能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三年的人。他僵硬地开始转身,冷汗浸透了他两鬓的头发,又淌了下来。
      在他刚走过的小路上,站着一个全身裹在白色大麾中的男人。
      “……卡妙……”他干涩的双唇抖动着挤出这个名字。
      “艾俄洛斯哥哥……”那人向他走来。
      但是他伸出双臂制止了,“你还活着。”他说。
      “我没有死。”卡妙回答。
      “……”
      “……对不起。”
      “……对不起?”艾俄洛斯单调地重复着。他忽然明白了。“我早该想到的。”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该想到的……杰克和米伊美都在继续完成他们的任务……法国的杀手们在四处活动……阿布罗狄也回到了欧洲……还有,艾奥利亚打劫的那一船珍宝……您早就回到欧洲了吧,侯爵阁下?……为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卡妙,褐色的眼睛里盛满悲愤的泪水。
      卡妙咬住嘴唇,他几乎无法承受对方的目光。
      “为什么?”艾俄洛斯突然低声咆哮起来:“为什么别人可以知晓一切?为什么独独对我刻意隐瞒行踪?你知道吗?罗蜜知道你的死讯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你可曾想过最后的岁月她是怎样度过的吗?”他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卡妙别开目光,“我……”他说:“药物只是将死期延后了而已……艾俄洛斯,哥哥……我,不想,再一次,死在你面前……”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聪明如你,这些小把戏隐瞒不了多久。”
      “因为没法儿再隐瞒下去,你才告诉我真相?……没错,就在刚才,米罗的对面,我又一次怀疑你是不是还活着,那时我还在骗自己,即便你还活着,可能也被禁锢在某地,无法给我们传递信息……”
      “……对不起。”
      艾俄洛斯抬起泪眼看向他,“……所以,你还是服用了那些药物是吗?”
      卡妙点点头。
      “让我看看。”
      卡妙抬起手臂,露出缠满绷带的手和手臂。因为皮肤不断地溃烂,□□渗了出来将绷带染成了一块一块的黄色油渍。
      艾俄洛斯点点头,垂下眼睛,“现在您要告诉我的我都知道了,那么阁下可以回去了。”
      “艾俄洛斯哥哥……”
      艾俄洛斯转过身去。
      “你,你……”卡妙忐忑不安地问:“还愿意……?”
      “不愿意。”艾俄洛斯斩钉截铁地回答:“您请回吧,侯爵先生……我的小主人……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明白了。”他身后传来卡妙的声音:“特里蒂昂先生……三年前去世的卡妙总督让我转告您:抱歉。还有,……珍重。”
      艾俄洛斯抬起脚,向前走去。

      “二管家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一辆疾驰的马车上,米伊美不满地说。
      “是我做错了。他有不原谅的权力。”卡妙心情低落地说。
      “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
      卡妙向后靠在椅背上,剧烈晃动的马车让他低烧的脑袋更加昏沉。他看向窗外暮色下的田野,轻声说:“也许我该去普罗旺斯,但是……”
      米伊美金红色的眸子看向他。
      “……我想去看一眼米罗。”

      风卷起海雾,渐渐露出海岛本来的面目。一片如火的红色海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们的眼帘,让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也瞬间狂欢起来。这是春意正浓的季节,湿润的空气里氤氲着浪漫的花香。阵阵海浪的间隙能听到花叶的摩擦声和小鸟的叽啾声。在这一片浓郁的春色中,一个头戴花冠,身穿鹅黄色长裙的美少女从花丛的小径中穿过,弯下腰懊恼地拉扯被花刺勾住的纱裙。
      “尤莉迪丝!”一个欢快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抬头,惊喜地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向他飞奔而来。“奥路菲!”她迎着他跑过去,全然不顾被扯坏的裙子。
      海盗们立即起哄起来。
      穿着男人衣服在整理海滩的维基也直起身来,看向他们。
      奥路菲抱着她转了三圈才放下来,全然不顾同伴们的嬉闹。“尤莉迪丝,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尤莉迪丝羞红了脸,低着头小声说:“阿布罗狄让我们先来收拾一下,说不久以后有贵客要来。”
      “贵客?”他想到了卡妙,但卡妙之前来过,对这里十分熟悉,没必要再重新整理一番。
      “嘿,奥路菲。”维基抹了一把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扔下手里的工具走过来,“这么久不见,敢情你眼里只有你的小妻子?”
      “嗨,维基。”奥路菲傻傻笑着跟她打招呼,他可不敢得罪他们的医生和厨娘,“达迪也来了吗?”
      “达迪还在加勒比海,要再干一票——总有人得出去做生意,要都跟着阿布罗狄胡闹,我们吃什么?”她向他身后看去,“咦?阿布罗狄呢?”
      “他要去见一个人,安排些事情,最晚三五天,就来和我们汇合。”

      落日的余辉通过巨大的窗户投射进来,与房间内几十支蜡烛一起,将装饰华丽的大厅映得金碧辉煌。这是皮斯塞斯伯爵早年在凡尔赛和领地之间居住的一个小巧玲珑的宫殿。它坐落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前后都是绿意茸茸的大草坪,草坪上大天使雕像的脚下,各色玫瑰和紫罗兰正在盛开。从外面看,灰色的屋顶上环绕着十二名形态各异的小天使,粉色的外墙上镶嵌着用透明琉璃打造的巨大窗户。初夏的夜晚,这里就像童话中公主王子的城堡一样浪漫美好。不过此时,城堡的临时主人却没有美好浪漫的心境来欣赏这里的一切。
      阿布罗狄只留下一封书信便不知所踪,而现在,这里成了卡妙一行人的临时居所。皮斯塞斯家的看门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把钥匙留给加比拉后就离开了。好在捷克弗里特立即派人接管了这里,让它成为卡妙暂时的庇护之所。
      经过有规律的作息和锻炼后,年轻的优势终于发挥出来,尽管缓慢,但卡妙也能感觉到皮肤上的伤口在愈合,体温也在慢慢下降,甚至于,他握剑的手也渐渐感受到了肌肉的力量。
      每天下午这个时候,加比拉会过来陪他练一会儿剑,而米伊美派来的助手亚路杰狄·迈耶男爵等在楼下。
      卡妙虚晃一剑,诱使加比拉一剑刺来,他灵活地闪身躲过,转身,以极快的速度砍向对方胸前……
      一串铁器相交的声音掩盖了楼下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加比拉回过神来,卡妙已经收剑,摘下面具。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他努力稳住呼吸。而对面,加比拉却只出了微微一层薄汗。
      加比拉欠欠身,“您赢了,大人。”他说:“这些天来您恢复得很快。”
      卡妙面无表情地一件接一件摘下护具,扔到一旁的篮子里,“史里乌·海恩斯今天是不是来了?”
      加比拉朝窗外看了一眼,一辆马车正穿过草坪上的石板路迅速离开。
      “是的,大人。”他回答:“不过刚刚离开了。”
      卡妙瞥了一眼窗外,“米伊美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卡妙皱起眉头,他本应该在今天上午到来,但直到现在,不仅人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是,”加比拉犹豫着补充,“我觉得海恩斯似乎知道。他和迈耶男爵在楼下谈了好一会儿。”
      “请亚路杰狄上来。”卡妙说。
      亚路杰狄·迈耶男爵是个大块头,他是米伊美手下最勇猛和忠诚的人,因此米伊美才让他过来保护卡妙。然而,每次单独面对卡妙时,这个以无畏著称的勇士却总是忐忑不安。他跟随法尔同·加比拉的步伐走进楼上阿布罗狄的武器室,看到卡妙裹着一条猩红色的大披风坐在烛台下的藤椅上。
      “大人,他来了。”加比拉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
      亚路杰狄现在离卡妙还有十数步,但这个距离仍让他有些不安。他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身后,发现退路已经被加比拉堵死了。
      卡妙审视着他,目光咄咄逼人,“他们来了多少个人?”他突然问。
      “啊?”亚路杰狄猛地抬头对上卡妙的目光,脱口而出:“十个左右,都是一等的杀手……”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是米伊美叮嘱他千万不能让卡妙知道的,他惶恐地看向卡妙,发现对方玩味的目光,立即明白自己刚才掉进了一个陷阱。
      “‘黑十字’么?”卡妙站起身,向他走来。
      慌乱的亚路杰狄产生了一个错觉。明明卡妙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但他却感到对方似乎比自己更高大,随着他的走近,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
      他听到卡妙冷笑了一声,“米伊美就是个废物!才十个‘黑十字’的杀手都搞不定,需要杰克大老远来帮他……”
      “不,大人,贝尔特朗先生不是来帮公爵的……”听到主人被责难,他忠诚的灵魂先于理智一步出来维护主人……
      亚路杰狄在卡妙的目光中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哦?那他来这里是干什么?”卡妙继续逼问:“海恩斯都告诉您了吧,先生?”
      亚路杰狄涨红了脸,现在说谎也没有用了。他在重压之下急切地想要逃避,然而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最后,他声音颤抖地小声说:“大人,您不要问了。我,我不能说……”
      卡妙顿了一下,才转身离开他。“好,”他说:“我不为难你。”
      亚路杰狄看着那道红色披风的下摆在他脚前转了个圈离开了,他觉得身上的压力瞬间减轻不少。
      “你去准备一下,”卡妙继续说:“我要去见米罗。现在!”
      见他不再逼问,亚路杰狄吁出一口气,“今天晚上米罗先生恐怕不在家。”
      加比拉皱起了眉头。
      “他去了哪儿?”
      “一位尼德兰来的商人请他和掌玺大臣赴宴,商人先生的府邸在山谷深处,米罗先生今夜一定没法儿回家了。”
      卡妙走到窗前,冷酷的目光看进窗外沉沉的暮色,“米诺斯·凡·海辛。”

      迪斯马斯克抬起头,看向巷子的尽头。初升的明月被一层薄薄的云雾笼罩,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今夜,注定充满杀戮。
      脚步声渐渐逼近。一个、两个、三个……
      妈的!他吐了一口血沫,看来今夜要交待在这里了。
      因为叛徒的出卖,他们的秘密聚会被红衣卫士们包围,他们甚至来不及销毁他们的传单。凭借早年生疏的身手和这些年练就的逃命功夫,他拼死挣脱了包围网跑了出来,但是他亲眼看到,那些志同道合的革命者们被像家畜一样地捕获,更多的人,则像狗一样被当场杀死,只有自己像只老鼠一样逃窜,后面跟着紧追不舍的猫……
      来吧!他攥紧身上的唯一武器——一把只剩半截的断刀,黯淡的月光下这把刀因为杀人太多而呈现出暗红色。如果注定要死在这里,他也要找足够的人陪葬!
      巷子尽头出现一个士兵的身影,他只看了一眼便大叫起来:“在这里!”
      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涌来,他借助身后的墙壁撑起身体,咬紧牙关冲了出去……他的刀砍在了一个人的铠甲上,与此同时,他那已经麻木的肌肉因为又一次的伤害而绷紧。他咬紧牙关,将断刀从铠甲的缝隙送入对方的关节……一阵温热的血雨迎面泼来,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面前倒了下来,但他们身后,还有不知多少个红衣卫兵。他筋疲力尽,跪在地上,他的断刀卡在一具尸体上,他已无力拔出来,一个黑影笼罩在他面前,举起大刀……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并没有像之前千百次预想的那样充满悲壮和崇高的感情,也没有去感慨他这无常的一生中的兴衰荣辱,他内心想的,反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对不起了米罗,你要我办的事儿可能办不完了。另外,希望不要连累你才好……时间就像停顿了一样,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敌人缓缓倒了下去……一个人加入了战团!
      一个人加入了战团?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一个人用娴熟的剑法接连刺中了几个红衣卫兵,剩下的几个士兵眼看不是对手,抛下在地上哀嚎的战友,跑了个精光。
      月亮挣出云层,皎洁的余光将世界铺满银色。新来者拭去剑上的血迹,归剑入鞘。
      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迪斯·马斯克大吃一惊:“你、你是……穆将军?”
      穆的眸子在夜色中呈现出幽深的暗紫色。他看了迪斯·马斯克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
      教堂的钟声响起,在这个空旷得诡异的夜里回荡。
      迪斯·马斯克坐在地上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人跟来,才扶着一旁的墙壁努力撑着站了起来。
      夜风吹来,一阵玫瑰花香突然涌入他的鼻腔,与此同时,一枚尖利的物件抵住了他的脖子。他刚刚松懈下来的身体本能地绷了起来。
      “别动。”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他咧开嘴,从胸腔里挤出几声笑,仿佛是在嘲弄自己的命运。
      “迪马斯先生,”那个声音继续说:“别怕,我只是跟你谈个生意。”一只干枯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扭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加比拉先生,加比拉先生……”法尔同·加比拉感到脸上一凉,他打了个寒噤,睁开眼睛。
      亚路杰狄·迈耶和史里乌·海恩斯一左一右跪在他身边,面露焦急。
      他感到后脑勺传来钝钝的疼痛感,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他摸着脑袋坐起来,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卡妙大人呢?”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他打了个激灵,晕倒之前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

      “大人!”亚路杰狄一出门,加比拉就拦在门口,“让我去保护米罗先生!”他太了解此时卡妙目光中的含义了,所以在卡妙开口之前,他先主动请缨。
      “不,”卡妙说:“给我一匹马,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大人!现在外面有好几伙人在找您,实在太危险了!让我去,我一定能把米罗先生平安地带回来!”这话放在平时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就把你的马给我!”卡妙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大人!”他在卡妙的逼迫下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碰到了大门,“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就请让迈耶男爵通知米伊美先生来再去!”他急得汗流浃背。
      “法尔同。”卡妙站在他面前,开口:“让开!”
      “不!”加比拉紧紧抵住身后的大门,寸步不让,“除非我死!”
      卡妙垂下眼睑,向后退了两步,长叹一口气,“好吧,法尔同。”他说:“让我们各退一步。你很清楚,米罗现在身处险境,等杰克或米伊美来是不可能了,而你,一个人也找不到米罗。这样吧,你去叫上亚路杰狄,再找上你能找到的人,我们一起去!”
      加比拉明白,一旦卡妙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那么目前,似乎这是唯一可行的了。
      “那,要通知大管家和三管家吗?”
      “嗯。”卡妙点点头,“你留个纸条,让亚路杰狄派人转交。”
      加比拉转身走向一旁的小桌子,突然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大人!”他猛地叫起来,“卡妙大人去救米罗先生了!”
      一旁的落地钟突然敲响了整点的钟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无比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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