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鹅》宋樊姑娘

16、第 16 章

　　人们等着闫的消息，像是苦守在寒冬中等待春天的讯息，先是在自家门口盼着，接着牵着鹅走出镇里，再过了几日，又去了十里亭，直到二十多天的时候，一个人跑进镇里，大喊：闫跑了，那些鹅根本没有卖去南方，而是被扔到南边一百多里的山沟里了！

　　人们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关于鹅脖症的传说，死去的鹅都被虔诚地埋在鹅山上。他们跑着、驾着马车前去目睹这一事实的真相，那些本应交换为金币的香鹅，都死在了鹅山背后的山沟中，叠成了另一座鹅山。妇人们像是从梦里挣扎中醒来，慌张地奔去香鹅厂，可是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阵阵腐臭的气味，好奇的人探寻过去，看到角落里还有几只来不及埋葬的病死过去的香鹅。

　　李闲人开始解释这并不高明的骗局，靠着不断卖种鹅骗钱，回购幼鹅只是短时间内维持人们对财富积累已久的渴望。这场盛况空前的香鹅运动像是一次热情燃烧的火焰，烧干了鹅镇最后一点柴火，现在只剩灰烬。

　　没有人认真听李闲人的话，但是他们听出了绝望，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讨厌他。有的人开始哭了，她们跑回家，看着自己院子里的香鹅，曾经美妙的叫声现在听上去像是哀鸣和对她们愚蠢的乖张嘲笑，她们骂了过去，“你们还哭！真是丧家之鹅啊！”

　　在终于知道这场骗局不再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时候，鹅镇安静了，这种安静不同于香鹅来之前恬然自得的安静，也不是惧怕战争的安静，而是那种怀抱着巨大希望后突如其来的透顶的失望的失落，是一座山脊的坍塌后的平静。一条条街道已经被香鹅占据，那些香鹅因为没有了食物的供给在街上游荡，此起彼伏地发出渴求的叫声。

　　有的人开始吃起了香鹅，报复性的将它们煮熟撕开然后塞进嘴里，后来被人发现了，恐慌的喊着：“你居然吃鹅！难道你不怕鹅的诅咒吗？！”有的人试图把香鹅赶走，可是香鹅像是商量好了，它们集体反抗了！它们飞上粮仓，飞上谷堆，飞上家家户户的灶台和饭桌，飞上人的头顶，飞上戏院的舞台，它们打翻王大夫的药罐，推翻庆祥楼的酒缸，它们以它们的勇敢、无畏的力量开始侵略这个鹅镇了！它们集体冲进各家各户以寻找食物，用它们有力的翅膀和脖子在房间搜罗着猎物，妇人们害怕了，她们躲在角落里看着香鹅们在家里四处乱窜乱翻，香鹅的欢叫声中夹杂着一片哭丧之声，恹恹地像是要失去生命。

　　香鹅一只只冲出了鹅笼，它们飞上灶台，窜进床帐，跃上屋梁，它们展开它们成熟的翅膀，在人们的精心喂养下，这些隐藏在鹅笼下翅膀，伸展开却有着雄鹰的力量，有的香鹅合伙将驱赶它们的主人叼起来，飞上鹅镇的天空，然后抛下，砸在青石板上，流淌出黑色的血液，染得青石板间的泥土一片恶心的猩红，其他香鹅也开始纷纷效仿，把它们的主人一个个的扔上了天空，像热闹的烟花一样，流光溢彩地绽放在鹅镇狭隘的天空上。

　　有人去喊道士，可道士已经被香鹅踩死在鹅镇的城门口。香鹅们表演起热情的舞蹈，它们用自己声势浩大的力量征服了鹅镇的人们，有的人躲进了米缸，被香鹅掀开了盖子，叼起来扔上了天，有的人躲进了灶台，也被扔上了天，最后他们都躲进了鹅笼。

　　镇民们听不懂香鹅的语言，他们只能躲在鹅笼之中，他们想起了白鹅的好处，他们闭上眼睛，细数着鹅镇中还残留的白鹅，可是越是思寻，越是失望，他们从鹅笼之中张望着天空，期许着一只白鹅的飞过，就像在百年大旱的夏天等待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一只只香鹅粉墨登场，它们披上了丝绸，扑上了香粉，翻箱倒柜地寻找各家收藏的美食，李寡妇被香鹅从笼子里揪了出来，她吓得噗通一下跌在地上，后来被两只香鹅监督着去给各家的香鹅打水。接着，张大厨也被揪了出来，去为香鹅们准备各式佳肴，却因为想偷偷溜出去被香鹅发现了，被扔进了水仙湖，淹死了。只有张大厨的两个徒弟接替了这一工作，为香鹅效忠，每当这两个徒弟到各家各户点头哈腰地为香鹅送餐时，时不时就能听到“汉奸”“走狗”的骂声，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们在香鹅面前对那些骂声指手画脚，有的香鹅明白了，把骂声扔上了天，有的香鹅没明白，把一个徒弟扔上了天。

　　鸭镇的人听闻了鹅镇的流言，也没几个人敢去看看，看过的人回来抖搂着骇人的传说，几户养殖了香鹅的人家，有的偷偷半夜把香鹅带到鹅镇附近放了，想让它们自己回到大本营中，有的偷偷杀了，飞过的香鹅看到了这家人藏掖在墙角的鹅毛，回去找了几只鹅，也把这户人家扔上了天。

　　战乱年代，没有人去关注鹅镇的事情，只能让其自行灭亡，也防范着鹅镇的波及。北上和南下离家的人，一个个的上路，渐渐地，鹅镇方圆几十里，连带着鸭镇，也变得人烟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