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Y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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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段话，小姑娘的表情登时变得为难起来，她看着姜海雾，询问道：“姐姐，一定要签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扭捏地咬了下嘴唇，愧疚地说：“那好吧，但是我的字不好看，姐姐你别介意。”
“没事，孩子的教育问题呢，是要靠家庭和学校共同完成的。”姜海雾义正辞严道，“签字呢，也是为了让家长们验收孩子在学校所学的知识。”
三人走进了教室，姜海雾把李永智的作业本找了出来，翻到最新一页，夸赞道：“你看，他的字写得很规整，组词也十分准确。”
小姑娘只看了一眼，便又心虚地垂眸，附和道：“姐姐费心了。”
姜海雾走得匆忙，没有带笔，便让李永智拿出文具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支中性笔，再递给小姑娘，又指了指作业本上空白的位置：“呶，在这里签你的名字就好了。”
小姑娘握紧中性笔，在二人灼热的目光下，窘迫地开始签字。
姜海雾注意到，她握笔的姿势很奇怪，笔画完全不对，每一笔都落在了她意想不到的位置，一看就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实在不像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她困顿地、努力地写着，最终还是在作业纸上留下了姓名。
写完后，她把鬓边碎发理到耳朵后面，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姐姐，我没怎么念过书，不太会写字。”
她的字虽然写得歪七扭八，但姜海雾还是认出来了：李招弟。
她叫李招弟。
多么讽刺。
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代表着她的出生是不被父母所期望的。虽然名字只是个代号，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能是其他的身份。可这个名字，代表着她不是为她自己而生，而是承载着“招来弟弟”的使命。
父母甚至都不愿意装装样子，就那么明晃晃地取作“招弟”，当真是把“重男轻女”阐述得淋漓尽致。
的确，有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他们只想要个儿子，却生了好多个女儿，便不负责任地为女儿取名“来娣”“招娣”“盼娣”等等，也不知他们是自作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以为在“弟”字前面添一个女字旁，作“娣”字，便能遮掩自己肮脏的本心。
可他们哪里晓得，“娣”字在古代是称妯娌或者妹妹的，他们自己狭隘，反而白白给一个女孩儿烙上了一辈子的阴影。
这一瞬间，姜海雾梦回上个世纪。
谁敢相信大清已经亡了呢？谁敢相信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呢？
姜海雾不禁有些懊然，她之所以迫切地想知晓小姑娘的姓名，是因为觉得一直称呼她为小姑娘着实有些敷衍，现在知道了她的真实姓名，这才明白，“小姑娘”是个多美妙的词汇。
历经了这段插曲后，姜海雾兴致阑珊，强颜欢笑：“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李永智仰起脖子看着她，“老师再见。”
小姑娘也朝她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再见。”
姜海雾伫立在走廊，看着小姑娘为李永智套上雨衣和鞋套，又为他打开另一把伞，塞到他手中。
姐弟俩踏入雨中，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不见。
她这才抱着作业本，打着雨伞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她把作业本放到办公桌上，低下头，便看到作业本上写得工工整整的“李永智”三个字，又翻开作业本最新一页，看着歪歪扭扭的“李招弟”三个字，想起她写字时窘迫却努力的模样，不禁喟然长叹。
房间不大，轻轻侧目便能看到墙角，只见南瓜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她回想起上周末在集市与小姑娘交谈的场景。她是那样的活泼充满生气，脸上洋溢着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她不解地自言自语，转头走向墙角。
当晚，她又梦见小姑娘了。
梦里，小姑娘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静默地走着，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最后消散在烟雨中。
完全复刻了戴望舒《雨巷》里丁香姑娘的形象。
醒来后，姜海雾再次感到后怕。
她便是这么一个矛盾纠结的人，一方面，她因为小姑娘与荆问三分相似的眉眼而对其念念不忘，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卑劣，恶心了自己，更恶心了她们。
可她就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总忍不住地……
想多看一次，不对，想看很多次、很多次。
哪怕不是她，哪怕仅仅只是相似。
仅仅只是相似，也足够温柔，足够含情。
真卑劣啊。
她看向墙角的南瓜，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
这几日她天天吃南瓜，肠道倒是通畅了不少，就是长时间吃一样食物，不由得有些反胃发腻。
不过秉承着珍惜粮食的传统美德，她还是草率地决定了早饭的菜式——南瓜粥。
就这样，上顿南瓜，下顿南瓜，焖南瓜、炒南瓜、蒸南瓜……
这段时间，姜海雾几乎要把南瓜的所有做法都琢磨透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耗时两个周，她终于把所有的南瓜消灭干净了！
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她恨不得普天同庆，就差奔走相告了。
然而，正当她思忖着一会去镇上集市买点其它的什么食材时，宿舍门却被人敲响。
“谁啊？”她一边走去开门，一边问道。
门外的声音清澈悦耳：“姐姐，是我。”
是小姑娘的声音。
是的，自从知道小姑娘的真实姓名后，哪怕在心里，她也不愿意喊出这个名字，不愿意一遍遍揭着她父母强行烙印在她身上的伤疤。
姜海雾开门迎她进来，看到她背着背篓，额角湿漉漉地挂着汗珠，一看就是走了许久。她赶忙帮助她扶着背篓，关心地问：“怎么来学校了？背了些什么呀？好重的样子。”
小姑娘放下背篓，红着脸蛋笑嘻嘻地说：“姐姐，是南瓜。”
“南瓜？”姜海雾一边说着一边为她端来凳子，又递了瓶矿泉水给她：“宿舍里没有饮水机，喝冷水不碍事吧？”
“谢谢姐姐。”她接过矿泉水，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南瓜，但是找不到地方买吗？所以我特意给你送来这些，你就不用去集市上找了。姐姐你放心吃，这些南瓜没有洒过农药，都是今天早晨现摘的，可新鲜了。”
姜海雾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常，她不过是扯谎随口一说，小姑娘却当真了。她的胃口本来就小，这几个周她好不容易才把三十二斤南瓜全部吃完，现在看到南瓜就想吐，结果小姑娘又好心背来这么多，看这分量，肯定大于三十二斤了。而且听小姑娘的口气，是压根不打算收费。
她有些尴尬，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这样，现在还早，我陪着你去集市上，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小姑娘却慎重地摇了摇头：“不行的。姐姐，这是专门送给你的。”看到姜海雾一脸为难的模样，以为她不好意思收，又继续劝说道：“姐姐你就收下吧，这是爸爸和奶奶特意嘱咐过的，你是永智的老师，他在家被惯坏了，有时候十分调皮，还请姐姐多担待些。”
“李永智很听话，我教导起他来并不费力。况且我身为教师，确实不能收礼。”
“只是几个南瓜而已，值不了什么钱的，姐姐喜欢吃，我才敢腆着脸皮送来的，不然谁家送礼送南瓜呀？”
她说得头头是道，又特别执着，姜海雾无法反驳，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把南瓜送给她，推脱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口道：“这样，这些南瓜我买了，也免得落人口舌。”她边说着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面额五十的人民币，递到她跟前：“还跟上次一样，八角钱一斤，你觉得合不合适？”
小姑娘没有伸手来接，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姜海雾低头细看时，却发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青山般的秀眉微微蹙起，黑天鹅绒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生就含情的桃花眼水光潋滟，仿佛正酝酿着一场烟雨。
“唰——”
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流出，她低声抽泣了两下，委屈地看向姜海雾：“姐姐，我不是要强买强卖，也不是想讹你的钱。”
坏了，她肯定是误会她的意思了，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姜海雾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一时方寸大乱，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身为教师，是不能够接受学生或者学生家长赠送的礼物的，这是有明文规定的，我不能明知故犯。”
小姑娘停止哭泣，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找到了话语中的漏洞，反问道：“那如果不是学生家长呢？”
“嗯？”姜海雾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小姑娘接过纸巾，把脸上的泪痕和眼角残留的泪珠擦干净，看着姜海雾的眼睛：“如果是以朋友的身份，姐姐是不是就可以接受了？”她眨了眨眼，表情极为认真：“我想和姐姐交朋友，可以吗？”
她的瞳仁像一颗纯净的琥珀，历经千万年的沉淀，如亘古般幽深，还夹杂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魔力，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姜海雾就鬼使神差般点了头。
于是，向来爱好孤僻、不喜与人交往的姜海雾，除了施琴以外，又多了一个朋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