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捡来的钥匙开门》小鱼羡

8、调查中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着车在原B市的废墟上转悠，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到了第四天，只好又往市外开去，一天之后他到了一个小镇上。

　　这镇子是离S.E园区最近的一个居住区，江博的家就在这个镇上。

　　他曾经和贺屿程提过，是他太太亲手设计的房子，说这话的神色颇为骄傲。

　　在师兄的眼中，太太是个画家，大记者，总之是很厉害的女人。他们是在一个活动上认识的，就是四年前流星来的那天。

　　照着镇子入口处立着的地图牌指示，贺屿程开车到了一栋白色房顶的两层小屋前，墙上涂着明亮的蓝色颜料。

　　二楼窗台上摆着几盆花，因为主人疏于照顾而无精打采。

　　车子停在路边，他走到房子门口，低下头纠结了一会。现在来见师兄的家人，他们会不会觉得被打扰了？

　　他曾经有过想把全世界关在门外的心情。

　　四年前妹妹车祸后，妈妈就病了，贺可悠葬礼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忙碌。在灵堂上，他已经很麻木，由着节哀顺变四个字在耳边出现，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根本认不出来的人是谁，那些模糊的身影让他觉得很累很乏，只想让他们快点消失。

　　节哀，说出来当然轻松。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就这么没了，那些人又怎么会感同身受。

　　有人过，死者的灵魂碎片会嵌入至爱之人的灵魂里，他们才感觉痛。

　　这么一想，贺屿程想到和师兄的太太也不相识，现在冒然来访，只会让别人厌烦。

　　门上手绘了一座小岛，岛上树的叶子是金黄色的，此时落日余晖照在门上，熠熠生辉。

　　叹了口气，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打算离开。

　　“喂！”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贺屿程不禁抬起头，见一个不施脂粉的女人冲他喊，“你是贺屿程吗？”

　　“啊……是……”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江太太，顿时手足无措。

　　“哦，我下来给你开门。”她放下手中的书。

　　“不，不用……”说话声越来越小，他已经听见门后的脚步声，门开了。

　　“你是阿屿的同事对吧，进来坐坐吧，我刚好泡了一壶茶。“女人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淡淡的红晕，是哭过的痕迹，但说话的样子还是很有朝气。

　　她就是江秋屿的妻子，陈笑冉。

　　贺屿程摸了摸眉骨，”您，您怎么知道我是……”

　　“是你的车。”江太太淡淡一笑，“那天他不是陪你去买车了？然后就给我打电话，说你选了当时我喜欢的同款，还说忘记告诉你要去车管所报备，怕你开去城里被交警罚款，还说……”

　　说着嘴角翘了起来，仿佛落入快乐的回忆。

　　忽然住了口，似乎是觉得说得太多，抱歉地，“进来吧，屋里有我刚做的点心。”

　　江太太身上有一种和师兄相似的气味，贺屿程跟她走进了房子。

　　客厅里的柜子上摆满了照片，大多是夫妻二人旅游时的合影，还有江太太的单人照，每一张都笑得很开心。

　　房间里没有白布蜡烛，没有任何家人离世的征兆。餐桌上的广播里正在播放近日来附近多个城市发生地震的消息。

　　现在已经没有电视台了，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要通过广播这种原始的方式。

　　屋子里干净整齐地就好像有强迫症地江博随时会出现在某个门后。

　　贺屿程略为局促地站在沙发前，“我，我也没打，打招呼，就，就……”

　　江太太关了广播，招招手让他坐下，“知道，不就是因为那件事，不算突然。”

　　公司代表昨天才来过家里，给她带来了一大笔抚恤金，满满一箱现钞，她冷冰冰地拒绝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不济我要一个解释，为什么发生这种事？”

　　代表当然给不出解释，被她不留情面地赶出屋子，箱子也扔了出去。

　　陈笑冉本来有打算要找贺屿程，她心中有些疑问，只是一想要经过公司才能要到贺屿程的联系办法就作罢。

　　“您，您是觉得师兄，啊，江博，可能，还活着？”听完她的话，贺屿程瞪大眼睛。

　　不怪他这么想，陈笑冉详细地询问了他离开S.E园区之前的每个细节，反复确认江博是不是返回了办公地点。

　　江太太的脸一僵，低声说，“到现在公司都不能给出具体的死亡名单，当天园区的监控也丢失，谁知道呢。”

　　苦涩地笑了起来，“总之，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我不接受。”

　　贺屿程不说话，他理解这种心情，默默地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边小心地咬了起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端起茶喝了一口。

　　陈笑冉抬起头，打起精神，“对了，阿屿还和我说过，你想查B市以前的新闻？”

　　“唔……”

　　“你说说看，是关于什么的新闻，看我还能不能记起来，对了，我的电脑硬盘里存了大约五年的社会新闻备份。”

　　贺屿程咽下口中的点心，低声道，“不是什么大新闻。”

　　陈笑冉认真地，“你说说看，我现在也想动一动脑子。”

　　“……四年前，杏林南街上出过一起交通事故，大车撞死了一个女孩，司机试图逃逸时又撞到护栏才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出明确的日期，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那一天是流星降临的灾难日，谁也不会记得那么小一件事故。他只是抱着一丝隐约的期望，在这个地方没有发生那桩车祸。

　　“四年前，杏林南街……”陈笑冉皱起眉。

　　过了许久，她揉着额角，喃喃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缓缓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留下贺屿程在客厅，自己上了二楼书房。

　　贺屿程坐着等了一会儿，悄悄拿起纸巾把没吃完的半块点心包进去，塞进裤兜里。

　　太难吃了，江太太错把盐当成了糖，难怪江博是唯一一个说公司的员工餐厅很好吃的。想起师兄，贺屿程又黯然。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陈笑冉端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果然我没记错，是有这么一起事故，但你说得不准确，那个司机没有撞到人，却是为了躲避那个突然跑出来的女孩，急打方向盘，自己撞上护栏致死。”

　　什么？！

　　贺屿程惊呆了，陈笑冉把那篇报道的原文在屏幕打开。

　　案发日期是流星来临的一周之前。当晚八点半，一名中学生忽然跳出路边的围栏，冲向一辆大货车。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避让，车头撞到了对面车道的挡板。

　　剧烈的撞击下，因为司机没系好安全带，头冲上玻璃，当场死亡。

　　这篇新闻报道还有后半部分，那名女中学生被警方带去问话，第三天忽然不知去向。陈笑冉就是报道这篇新闻的主笔记者，她去走访了那名女学生的家里和学校。

　　意外调查出该女生在学校里遭受了霸凌，当晚是因为不堪忍受才跑出宿舍，冲到了马路中间。

　　她本人也承认了当时有自杀的冲动。

　　贺屿程的眼神直了，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不可能！他问过妹妹的同学，警方也调查过，没有人提过霸凌，没有！

　　那帮同学中，只有可悠的一个室友说过一些含糊其词的话，但那个女生很早就混社会，也不常住校，她的话没有人相信。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说可悠一直被人欺负。可是其余的同学都说可悠和大家相处愉快，班长还代表班级去参加了可悠的葬礼。

　　一比五十，当然是五十获胜。

　　他用牙咬住手指关节，眼前的这篇新闻隐去了可悠的身份，可是里面也没有提到可悠的家人。

　　慢慢放下手，“这篇新闻里的女孩……”

　　“是你认识的人？”陈笑冉一看就明白了，“对了，这女孩的哥哥在她出事的前一天也失踪了，导致他母亲住院了，这你知道吗？”

　　贺屿程垂下眼，他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他的资料，是因为这里的“贺屿程”失踪了。

　　“这个女学生叫……贺可悠，巧了，和你一个姓。”陈笑冉不动声色，凭借着多年记者的敏感，她大概猜出了贺屿程贺和失踪女生的关系。

　　“是，我是她哥哥。”他松了口，“你调查过，她在学校被霸凌了？”

　　陈笑冉点头，当时那个案子闹很大，路上的监控不太清楚，社会上很多责骂女孩的声音，那个叫贺可悠的女生她见到了，坐在调查室里像一尊雕像。

　　眼里没有光。

　　陈记者见过许多这样的眼睛，那些人的灵魂已死，没了活下去的念想。

　　所以她才尽全力想还原事实真相，虽然那个女生在报道登出前也和她哥哥一样消失不见了。

　　很快没有人再谈论这条社会新闻，因为陨石坠落了。

　　没想到贺屿程是这个身份，江太太犹豫了，“你是她哥哥，可能有些真相你会受不了，你确定要看？”不经意地挡住电脑屏幕。

　　贺屿程点点头，还有什么比躺在停尸间里的冰冷尸体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