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和你的热烈》陈小愚

9、体温

　　程葭夷出医院大门时，孟鹤零已等在那。

　　天早黑了，华灯初上，他穿黑色夹克，深色近黑的牛仔裤，站在行道树下，街边车流人往，不经意地回头，看到程葭夷时，笑了，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他的笑而形成无数小漩涡，致命又迷人。

　　程葭夷脚步轻快地走上去：“想吃什么？”

　　“你跟我走。”孟鹤零说。

　　“机车呢？不开车吗？”程葭夷问。

　　孟鹤零：“很近，走过去用不了几分钟。”

　　然后他们并肩在行道树下走。

　　立秋刚过，空气干燥清冽，风吹落叶飘扬，路灯光透过行道树叶丛斑驳洒落，与两人映在地上的影子交融。

　　程葭夷从未觉得夜晚这么温柔轻盈，连主街上拥堵的车流，匆匆奔向不远处地铁口的行人，全都蒙了层赏心悦目的滤镜。

　　孟鹤零看程葭夷背着挺大一个双肩包，问她：“沉不沉？需要我帮你背吗？”

　　程葭夷说：“一点也不沉，不是我吹牛，徒步的时候背五十斤的登山包爬山能爬一天。”

　　孟鹤零笑：“没有说你柔弱背不动的意思，听说你今天做了两台手术，担心你肩膀累而已。”

　　他从来不觉得她柔弱。

　　程葭夷毫不在意的笑：“我看起来是有点弱不禁风，小时候你倒是有点儿胖。”

　　孟鹤零食指点了下自己左边眉尾：“不胖的话，当时可能接不住你。”

　　！程葭夷心里小小咯噔一下，原来他还记得。

　　“怎么，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吗？”孟鹤零笑。

　　程葭夷惭愧。

　　7岁那年，新闻报道会有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程葭夷每天搬个小凳子坐在电视机前，关注流星雨动态。每天放学之后，她在社区附近侦查，寻找最佳的观赏位置，早早看准了孟鹤零外婆家的旧平房屋顶，整个社区背山望楼，枝叶葱茏，那是最开阔之处，视野极好。

　　从程葭夷家二楼窗户能爬过去。

　　那天晚上11点，家人们睡下后，程葭夷在背包里装了好些零食瓜果，从阳台翻过去，在孟鹤零外婆家的平房屋顶，铺了张床单，躺上去，边嗑瓜子边等流星雨。

　　流星雨没等来，等来了大暴雨。

　　程葭夷慌忙撤退，才发现从她家阳台跳下平顶容易，从平顶爬上二楼阳台很难，暴雨中她铤而走险，双手攀在她家阳台上，双脚则踩着平顶，整个人以斜角45°的姿势进退维谷，喊了几声救命也没人回应。

　　绝望之际，听到下面孟鹤零喊：“跳下来，别怕，我一定能接住你。”

　　然后她实在手酸了，跳了下去。

　　她毫发无伤，但爬起来后，发现被压在身下的孟鹤零许久没动静。

　　等她看清后，发现他脸上都是血，雨水在昏暗的灯光下冲刷着他紧闭的睫毛很长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他说：“你看，我接住你了。”

　　程葭夷在少年眼中看到了流星。

　　那就是孟鹤零左边眉尾伤疤的由来——

　　被程葭夷的牙齿给磕的。

　　“你刚才站在树下，在看什么？”程葭夷问。

　　从医院出来看到他，站在行道树下，很专注地盯着树干，新区主路多栽的是悬铃木，也就是法国梧桐。

　　孟鹤零说：“你有没有观察过云？”

　　程葭夷：“嗯？”

　　孟鹤零：“云常常会形成一些有趣的形状，法桐的树干上，自然脱落的树皮，也会形成很有趣的形状，大自然用一种隐秘的语言在交流，有时候我很羡慕。”

　　程葭夷愣了愣，听他说这些话时，她想到侄子麦斯。

　　有次麦斯蹲在小区楼下花坛边，对着一篷葱莲观察很久，程葭夷靠过去时，小小的人儿竖起食指在嘴边说：“嘘，姑姑别说话，你说话它们就不说了。”

　　程葭夷心里冒出个想法，找时间她应该跟麦斯说：“有个朋友，我觉得你能处，你想不想进一步认识一下？”

　　两人说着话拐进巷子。

　　巷子狭窄，遇到前边来车，孟鹤零双手轻轻扶住程葭夷肩膀靠墙站，等车子过去了才继续走。

　　她肩背轻轻贴着他肩膀，隐约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巷子走到底，有家路边排挡，店铺很小，在外面支三五张小方桌，几乎坐满了。夫妻店，挺年轻的一对夫妻，丈夫在店门口的火炉边颠勺炒菜，妻子在边上切配和招呼客人。

　　女人见孟鹤零过去，笑着招呼：“来啦，找地方坐，咦，今天不是一个人啊，女朋友吗？真漂亮。”

　　男人边颠勺边朝孟鹤零说：“孟哥，今天猪肝新鲜，炒完这锅我给你炒一盘。”

　　空气中有热炒带起的锅气香，程葭夷闻着觉得好饿。

　　孟鹤零云淡风轻地跟女人解释：“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程葭夷认同地点点头，正在扭头看旁边桌上都点什么菜，有一桌点了炒面，那客人打开桌上提供的辣椒罐，舀了勺红油辣椒浇上去拌着吃，看起来也太香了。

　　她不客气地对颠勺的男人说：“老板，我要炒面。”

　　孟鹤零笑得不行，跟程葭夷介绍，男人叫李剑，他妻子叫谢晓云。李剑以前也是职业拳击手。

　　坐下来后没多久，热炒一盘接一盘上来，炒猪肝，爆腰花，姜葱辣子炒田鸡，烧汁鲜鱿鱼，香辣虾，地三鲜，最后一大盘什锦炒面。

　　吃到中途，没什么客人了，李剑歇了炉火，拎着啤酒上来，同孟鹤零和程葭夷聊天。

　　程葭夷注意到他右脚走路是跛的。

　　她从背包里拿出卤牛腱子和糟鱼、酱茄子，请李剑和谢晓云一块吃。李剑对孟鹤零笑说：“孟哥你这朋友我喜欢。”

　　孟鹤零也笑，原来程葭夷背包里背的吃的，不愧是她。

　　中午那餐他吃多了，而晚上他向来控制食量，以前打比赛养成的习惯，晚餐不多吃，一桌菜，大部分都是程葭夷在吃，他看着她吃，不知怎么有种愉悦感。

　　她纤细修长的握惯柳叶刀的手指，握筷子的姿势也很好看，吃相不是狼吞虎咽的，相反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但就是很能吃，炒面里油辣子放多了，辣得她两瓣樱桃唇红艳艳，比食物诱人。

　　孟鹤零喉结动了动，偶尔眼睛会不自觉飘到她的唇上。

　　她骨架纤细，脸和嘴唇却颇肉感，尤其两瓣嘴唇，略显丰腴，果冻似的质感。

　　他戴一次性手套，边跟李剑聊天边剥虾，剥干净的虾肉不动声色递到程葭夷面前的盘子里，她不客气地吃着。

　　过了会人多起来，李剑和谢晓云又忙了，程葭夷和孟鹤零吃饱，结过账，顺手把桌子收拾干净，把餐桌让给等位的人，谢晓云也不让他们帮忙，直赶他们走，热情地让他们下次想吃再来。

　　李剑夫妻本不肯收钱，但他们知道孟鹤零的性格，若不收钱孟鹤零以后就不来了，也不拉扯，只是给了很大的折扣优惠。回去的路上，程葭夷对孟鹤零说：“下一餐，还是我请。”

　　“没问题。”孟鹤零爽快答应，“不过也可以吃你想吃的，我不挑食，不忌口。”

　　程葭夷问：“李剑的腿，比赛的时候伤的吗？”

　　孟鹤零说：“不是，车祸伤的，他原本是很好的羽量级苗子，整个拳队都很看好他。”

　　造化弄人。

　　孟鹤零又说：“他们夫妻靠这个排挡，在老家买了两套房，最近打算扩店面。”

　　程葭夷顿了下：“嗯。”

　　孟鹤零扭头深深看她一眼。

　　每当他同别人讲李剑的事，说李剑车祸后退出拳队，靠火爆的排挡生意，在老家买了房子，对方有说“这样也好”，有说“那真不错”，也有说“因祸得福”，只有程葭夷淡淡应了声“嗯”。

　　那声淡淡的“嗯”，听起来最舒服。

　　出了巷子，拐上大路，凉风徐徐拂面，街上车流和人少了很多，两人在人行道慢慢走着消食。

　　快到医院，程葭夷瞥到旁边便利店玻璃窗上贴了张“雪糕买一送一”的手写大字，门口放了台雪糕冷柜。

　　她眼睛弯成月牙问孟鹤零：“你吃雪糕吗？”

　　孟鹤零笑：“这算你请的下一餐？”

　　“当然不算。”程葭夷已奔到冷柜前，“你吃什么口味？什么都能随便，吃雪糕不能随便哦。”

　　“随你。”孟鹤零笑容没停。

　　程葭夷从冷柜里挑了两支桃子味雪糕，进店付钱。

　　“程医生。”

　　有人从便利店里拉门走出来，差点撞个正着。

　　程葭夷抬头看到宋承，也没太惊讶，落了句，“宋医生，我先付款，雪糕要融化了。”进便利店付款去了。

　　宋承：“……”

　　孟鹤零忍不住握拳在嘴边笑出声。

　　笑声引起宋承注意，他看着孟鹤零，微微皱着眉头叫出名字：“孟鹤零？你……认识程医生？”

　　付过款的程葭夷从便利店出来，朝孟鹤零跑过去，递给他雪糕，这才边吃着雪糕边对宋承说：“好巧啊宋医生。”说着打了个饱嗝。

　　程葭夷憨憨地笑着掩饰。

　　宋承比她尴尬，比她不自然，看了眼孟鹤零说：“程医生，我约你吃晚饭，你说有约，是跟他约吗？”

　　程葭夷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怎么，你们认识吗？”

　　宋承没回答。

　　孟鹤零漫不经心咬了口雪糕，淡淡点了下头。

　　程葭夷问宋承：“你要吃雪糕吗？我请你吃雪糕。”

　　宋承：“谢谢，我不吃雪糕。程医生，你明天有空的话，我可以再约你吗？”

　　程葭夷盯着“雪糕买一送一”的大字出神，孟鹤零看着她，莫名觉得好笑。

　　吃着嘴里看着冰柜里。

　　“程医生？”宋承看程葭夷出神，又喊一声。

　　程葭夷咬着雪糕回过神：“嗯？”

　　孟鹤零笑着替她回答：“她明天也有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