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和你的热烈》陈小愚

16、筹码

　　病房那边有点情况，程葭夷接到住院医孙凝的电话，过去查看，离开泌外病房前，她发现自己的米色裤子上沾了点污迹，挺明显的，遂去楼层洗手间用纸巾沾了点水弄干净。

　　砰的声响，有人在身后的隔间里撞了下，发出轻微受疼的声音。

　　程葭夷惊了下，上前问：“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是，是程医生吗？”

　　里面传来有点熟悉的声音，接着门打开，程葭夷看到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林阿姨，脸上带着疲惫又尴尬的神色。

　　隔间里传来有点浓烈的膏药贴气味。

　　病房的洗手间有人在用，林阿姨跑来这里贴膏药。

　　“我帮您吧。”程葭夷进去，关上门。

　　这几天查房，都只有林阿姨一个人在照看她丈夫孙大有，她儿子儿媳好几天没来了，照顾病人是个很累人的活。

　　“撞的地方疼吗？”程葭夷问。

　　林阿姨说没事。住同个小区同栋楼，平时程葭夷早上出门，常见林阿姨推孙子去散步，或林阿姨去市场回来，遇见程葭夷，总会从水果袋子里掏出点水果零食请程葭夷吃，是个挺热情的人，就是遇事容易激动。

　　程葭夷照她的指示，在她肩颈和后腰贴了膏药，当她转过来时，看到她腹部的手术伤痕。

　　“您动过手术？”程葭夷问。

　　林阿姨整理好衣服跟着程葭夷出了狭挤的隔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两年前做的，子`宫肌瘤，全切了。手术后落下的毛病，容易腰疼。你别看我家那位脾气不好，当初我住院，也是他全程陪护，半夜还偷偷哭。”

　　程葭夷问她：“家里没人来换过您吗？”

　　林阿姨说：“儿子儿媳两人都有工作，忙得很，我孙子也被送回儿媳娘家照看去了，我也不好麻烦他们随便请假。”

　　程葭夷停顿了下，语气更轻柔些说：“您丈夫明天手术，之后的放化疗也是一场持久战，需要细心看顾，您别硬扛，若累倒了，对你们的家庭岂不是难上加难？凡事都可商量的，请您多爱护自己。”

　　同宋承约的时间快到了，程葭夷回办公室换下白大褂和鞋子，又解答了规培生的几个问题，离开时已快7点。

　　“程医生等等。”

　　林阿姨在后面追上来：“谢谢你刚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听进去了。”说着把手里的提袋递给程葭夷，“今天有亲戚来探病，这是从老家带来的板栗，炒熟了的，我们那的板栗最出名，又甜又糯又香，还很好剥，你尝尝。”

　　程葭夷拒接：“不行，我不能收，这是院方规定的。”

　　林阿姨说：“我知道规定，但现在你我在医院门外，我们呢，就是邻居关系，邻里之间送点东西，还不成么？”

　　程葭夷愣了愣，林阿姨已经把提袋塞程葭夷手里，走了。

　　袋子里的炒板栗香味蹿出来，好香好香，程葭夷打开来看，香味蜂拥而出，她没忍住捏出一颗拨开，丢到嘴里。

　　真是又糯又甜！

　　旁边有人发出轻轻的鼻息笑声。

　　程葭夷吃着板栗扭头，看到孟鹤零站在那儿，还是站在那株法桐树下，有叶子翩然飘落在他肩头，成了装饰他黑衣的肩章，他转正倾长身子，嘴角浅浅勾着笑容，目光熠熠地看她。

　　程葭夷又愣住了：“你，在等我吗？”

　　“嗯，现在在等你。”孟鹤零目光不曾移开她的脸。

　　“现在？那刚才呢？”程葭夷不解。

　　孟鹤零说：“刚才等的人有事，不来了，我正准备走，见你走出来，所以就在这儿等你一会。”

　　“车呢？”程葭夷问。

　　“离合有点问题，开去修了。”

　　他特地等她，有什么事吗？还是要对她说什么？

　　程葭夷有点不知所措。

　　孟鹤零的大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程葭夷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低头打开装板栗的袋子，忙掏出几颗大板栗放孟鹤零手上。

　　孟鹤零也愣了下，忍不住笑：“不是找你要板栗，1607的钥匙，你带在身上的话，给我吧，我车钥匙连同房子备用钥匙一起留在修车厂了。”

　　！程葭夷好囧，原来是问钥匙！

　　在孟鹤零面前，她怎么总是找不准节奏呢！

　　她从包里掏出挂着匹诺曹的钥匙串递给他，盯着那匹诺曹说：“这个匹诺曹小铜人，很久了吧？”

　　孟鹤零接过在眼前看了看，好像以前很少注意那样看，小铜人很旧了，匹诺曹的长鼻子有些磨损，身体与其他钥匙长时间摩擦，铜色擦掉大半，小块小块露出偏暗沉的油光色泽。

　　他用东西念旧，也有以前跟外公外婆生活养成的一些习惯，东西只要没坏掉，没丢失，他能一直用，也可以说这个小铜人很耐用，也很牢固。

　　“是挺久了。”孟鹤零说。

　　他还清楚记得，这是程葭夷送给她哥程硕南的生日礼物。

　　程硕南有点嫌弃，当天在学校，孟鹤零跟程硕南掰手腕，赢了之后，程硕南把这当做筹码给了孟鹤零。

　　程硕南还很烦程葭夷，因为她是天才少女，无敌学霸，13岁从初中跳级读高二时，14岁的程硕南还在读初二，别人总笑话他。程葭夷还是个监工，在学校里总代表蒋教授来监督程硕南的学业，常从高中部跑来初中部给程硕南讲题。

　　程硕南跟孟鹤零掰手腕，掰到最后，能输的全输光了，愤愤不平地说：“要不我把程葭夷给你，你当他哥吧，我不想要她这个妹妹了，特么烦人。”

　　孟鹤零当场拒绝了。

　　他不要她当妹妹，他想要她当……

　　程葭夷看孟鹤零好像陷入什么回忆，盯着匹诺曹小铜人失神了好一会。会不会是在想她那个混蛋哥哥呢？

　　“李剑他……”她想起这事。

　　孟鹤零接过话：“病理结果是良性，晓云跟我说过了，他们夫妻计划等手术过后，把热炒店转手，回老家去，不留在樟安了。”

　　“嗯。我得走了，有个约。”程葭夷看看时间，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她招了车，笑着与孟鹤零挥挥手，对司机报出“盏家”，坐车走了。

　　车子驶离时，她扭头回去，孟鹤零正望着她的方向，但不是望她，而是目光下移盯看车尾。

　　程葭夷有点疑惑，他是在记车牌号吗？

　　她爸和她哥有这种习惯，每次她坐出租车也好，网约车也好，搭车从他们身边离开时，他们总要记一下车牌号，或让程葭夷发车牌号给他们。

　　程葭夷思绪乱飞，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是她想多了。

　　盏家。孟鹤零站在路边，若有所思，掏出电话打给韩谦：“我改变主意了，你订的位置没有取消吧？”

　　到了“盏家”日料店，程葭夷迟到5分钟，宋承则早到了半个小时。他定了个榻榻米包间，挺宽敞的，一面落地日式格门大敞，对着外面不远的假山、矮松和流水，在地灯的照衬下，有些京都园子的诗意。

　　“对不起，迟了5分钟。”程葭夷盘腿坐下。

　　宋承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显得很高兴：“你已经很准时了，是我下午无事，来得早，我还没点单，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点你喜欢的吧。”

　　他把做工精致的黑色封皮菜单递过来，摁了服务铃。

　　“好。”

　　程葭夷也不客气，开心地翻开菜单，刷刷狂点。

　　八种鱼类刺身拼盘，三文鱼、金枪鱼、鲷鱼和黑鲔鱼四种鱼各两个不同部位，称八种。这是程葭夷到盏家必点的。

　　虾类贝类海胆拼盘，握寿司拼盘，还有份烤青花鱼、雪花和牛寿喜锅，菜品上来摆满了长桌，像是宴席。

　　吃盏家，总是要先来口沾芥末酱油的三文鱼开开胃，食材太新鲜了，程葭夷一口一口，吃得专注满足。

　　宋承几乎没怎么动筷，刺身他没碰，夹了块雪花和牛涮了涮，吃了，寿司盘也只挑炙烧熟的吃。

　　他看着程葭夷吃不停，几次想开口跟她说话，又觉得打断她享受食物有点不好，可是这么吃下去不说话，他也难受，到底还是想通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多了解她一些。

　　他犹豫了下说：“想不到程医生胃口这么好，请程医生吃一次饭，真觉得挺不容易的。”

　　程葭夷听着，放慢了咀嚼动作，吞咽下食物，微微笑着说：“我们说好AA的，或者我来请你，毕竟都是我在吃，你没怎么动筷。”

　　宋承有些尴尬，他知道程葭夷在国外进修多年，或许她习惯了与人AA，他说：“我从小受到父母的教育，同女生一起吃饭，绝不能让女生付款，你让我请你吧，这没什么的，你这么爱吃盏家，我可以经常带你来。”

　　程葭夷夹握寿司的动作停下，收回筷子轻轻搁在筷枕上，手掌交叠在桌前，看着他说：“我想吃的东西，什么时候想吃了都可以过来吃，我认得路，并不需要任何人带。”

　　宋承嘴角勉强地扯了扯，露出僵硬笑容：“可能我没表达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你。”

　　程葭夷说：“女生答应同男生一块吃饭，AA很正常，但不意味着吃过几顿饭，关系就会更进一步，结果也很可能相反。”

　　“你的意思是，我是相反的，对吗？”宋承脸上笑意完全隐去了。

　　程葭夷沉默地看着宋承，目光坦荡，没有任何闪避。

　　但她的沉默却让宋承有些莫名的不愉快。

　　“你如果对我没意思，为什么不直接一点拒绝？一开始就说清楚？甚至也没有必要吃这顿饭。”他说。

　　程葭夷默然了会，说：“宋医生，我对你有没有意思，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不是每个人，都习惯直接拒绝别人，拒绝的时机、场合，也很重要。我可以直接拒绝你，但我不想那么做，我们同为泌尿外科医生，你也主攻肾脏肿瘤研究方向，在多个场合有见面机会，以后我或许有请教你的地方，你或许也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顿饭，难道不可以吗？”

　　她的语气和态度，说话时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温柔中透着坚硬的质地，不亢不卑。

　　宋承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尽管他确实知道程葭夷对他本人没什么意思，他只是没遇到过她这样的女生，有些乱了方寸。

　　他看着她坦诚干净的目光，突然就冷静下来了，有些尴尬，不敢直视她：“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态了，能和程医生一起吃饭，其实是我的荣幸，说到请教科研问题，是我请教你需要你帮忙才对，我好像，破坏了吃饭的气氛，希望你还有胃口继续……”

　　宋承边说边抬头再看向程葭夷时，她不知何时已拾起筷子，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冰盘。

　　“那个，冰块要融化了，牡丹虾和北极贝，你不吃吗？”程葭夷问。

　　宋承愣了愣，赶紧把面前的冰盘推过去：“你吃吧，我其实不太喜欢吃日料，生食都不太喜欢，只是因为这地方适合说话，有些情调。”

　　程葭夷也认识好几个医生，不吃刺身类的生食，她把冰盘拖到自己面前，夹起一块北极贝，沾了点芥末酱油送入口中，鲜甜爽脆，真好吃。

　　她边吃边说：“下次可以去你喜欢吃的店，约人吃饭，吃得开心才能谈得开心。”

　　她说着又摁了服务铃，加点了份鳗鱼饭和烤布丁。

　　下次。宋承出神，他知道机会渺渺，但还是笑笑，客气地说：“好，下次吃我喜欢的，不过这次，请务必让我请你，没有其他意思，主要是因为我约你吃饭，我向你发出的邀请，千万不要拒绝让我来买单。”

　　程葭夷也不坚持：“好，你来请。”

　　她撑着榻榻米站起来。

　　宋承有些慌：“不是说我请吗？你这是生气了？你要走吗？”

　　“啊，不是。”程葭夷笑着解释，“盘腿坐太久，有点麻，我起来松松腿，顺便中场休息一下，鳗鱼饭和布丁还没上呢。”

　　隔壁包厢好像有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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